云桓最终还是放了木青,千寻想,大概有一半是缘于对她的愧疚,另一半,则是因为她的承诺。
那日在太和殿内,大概是两人这辈子最后一次靠得那么近了,云桓似乎也终于明白过来,他们之间早就结束了,再也回不去了。他没再强迫千寻,轻轻推开她,给她穿上衣衫,最后在她离开之时在身后问她:“你是不是,要走了?”
“不,我会留下来,为你战斗,为落华战斗,直至死去,我发誓。”千寻沉声回答他,“所以,不要再把无关之人牵连进内了。”
木青离开前,千寻再未去见他一面,他走的那日,她站在高高的城楼一角,看着他渐行渐远,消失在天的另一端,心中终是松了口气,他们都走了,只剩下她一个人了,这下到了她该兑现自己承诺的时候了。
天昭八百零七年五月二十三,秦国大将魏安图领二十万秦军突袭落华北晏,二十四夜,北晏城破,魏安图率军南下,直逼上党郡;同日,祁国对落华发兵,兵分两路,一路由上将军祁林率领,从牧羊攻打通化府,另一路则由归顺祁国的原韩国复****沿漓江而下,从定池突破。
天昭八百零七年五月二十八,华帝云桓派南营新任副将戴子期领南营十五万将士前往上党迎敌,另分派魏行风与云归各领军十万迎击祁军。
——《天昭往事录·落华记事卷十二》
六月初,天昭大陆烽烟再起,落华成为各路人马交战的主战场,一时之间,战火蔓延,百姓流亡,迅速波及至整个落华。
当日听说上党告急,戴子期主动求请作战,上党是他的家乡,那里有他的家人,还有石大婶一家,千寻本欲亲自前往的,但云桓没有同意,只是封赏了戴子期,提拔他为南营副将,三日后就前往了上党战场。
经过柏岭之战,戴子期成长了很多,这一年多来每日在营中都是刻苦操练,连往日他最头疼的兵法现在也是片刻不离手,曾经那个心性简单嘻嘻哈哈的戴子期不见了,现在的南营副将,沉稳可靠,有勇有谋,派他去上党其实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但不知为何,那日目送他领着大军离开的时候,千寻心中却是腾起无限的悲凉,怎么都压不下去。
随后,魏行风和云归也都被派出去迎敌,大将中只有千寻和叶思堂留在离城,千寻不知道云桓是不信任她还是害怕她一去不归,总之,大军离去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千寻每天都是晃荡在空寂的营中,听着前方陆陆续续传回的情报。
战事一起就是月余,三方的交战进入胶着状态。千寻猜测这次大约是秦祥钰和祁慕生在会盟的时候,或者更早就已经协商好的,先联手一起对付崛起的落华,所以才会有五月底那两场接连的突袭。
秦国这些年少有战事,一直在养精蓄锐,储备充足,战力强悍,加之魏安图是秦国第一猛将,上党那边的情况急转而下。祁国那边,云归和祁林倒是打得各有胜负,不相上下,至于魏行风那边,前几年刘世昌战死,现在的复****首领是莫离,他又接手了雪隐部落的势力,那些人都是些以一敌百的,战况也是不太好。
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战事,离城受到的影响是最大的,漓江沿岸的各个港口都被封锁了,与秦国的贸易也同时被禁,以往络绎不绝的过往商客现在只余不到一成,原本繁华的城池几乎空了一半,人心惶惶,不可终日。
现在千寻每天只在早朝的时候见云桓一面,也不知他对这些是怎么打算的,只听说每日他都会把景培招到御书房议事,千寻想以他运筹帷幄的能耐,既然当初会同意在离城举行会盟,对祁慕生和秦祥钰的盘算也应该不至于是全无准备。
六月中旬的时候,宫里传出皇贵妃的口谕,说为了支持前线的战事,召集离城朝臣和有名望的人、商户齐到宫中一聚,为落华祈福,说是祈福,但其实私底下大家都心知肚明,无非就是募捐罢了,而且用的还是冯依兰的名义,多半也是云桓的授意。
不管众人心中是怎样想的,行动上都不能落后于人,宫中宴会的那日,浩浩荡荡地去了好些人,各色各样的都有,但言而总之就是能够掏出钱来的人,席上冯依兰一番义正言辞的为国为民的说辞后,向着云桓盈盈拜倒,表示愿意捐出自己的体己钱做战事费用,当即就有人起来表态,说愿意为了国家尽绵薄之力,捐款多少多少云云,立时响应之声不歇,转眼的功夫国库里就多了差不多有几百万两。
云桓一番感慨,表示落华能有今日全凭众人的努力和爱国之心,如何如何,自是不提。
冯依兰大约是事前就得到云桓的暗示,所以才有先前的一番动作的,估计云桓**那些妃子们不太能理解云桓的这招“抛砖引玉”,只以为是被冯依兰抢走了风头,当下也一个接一个起来表示愿意为国尽力。能出席这样场合的妃子本就少,转眼间竟是只剩下叶可玖一个人还未表态,这下反倒是把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她身上了。
千寻看她微微涨红了脸欲言又止,心头忽然明了,其实落华妃子的月俸并不高,全赖着进宫时家中给的补贴,要不就是皇帝的赏赐,叶可玖身份特殊,入宫前叶思堂还在千里之外,当时战事紧张,想必也没功夫考虑给她准备嫁妆之事,进宫**中女眷就不能私下与外往来,加上以她的性格,云桓便是给她赏赐大约也是不会要的,看这样子估计是拿不出银钱。
千寻心中略一沉吟,向叶思堂的方向看过去,他正皱着眉头,旁边叶可玖的兄长正欲起身开口,却被叶思堂不动声色地拉住了,微微摇头,千寻心下了然,叶思堂是叛国之将,纵然在对越的战争中立下功劳,但还是备受非议,这个时候若是帮叶可玖说话怕是又会落人以柄。
看着叶可玖一脸窘迫,千寻不再迟疑,开口替她解围:“贵妃娘娘,上次您要臣把您的嫁妆换成银钱支援上党,一万两银子现在用去一半了,剩下的不若就让臣借花献佛一回,趁这次一并捐出来吧,省得人说娘娘您偏心于我们南营。”
叶可玖看向千寻,眼中流转万千,低声应下:“全凭将军做主就是。”
这一场风波过去,一夜再无事,在觥筹交错把酒言欢中落下帷幕。
这场宴会后没几天,原本急转而下的战事忽然出现了转机。
六月二十,祁帝祁慕生把国事托付给同胞弟弟平广王祁慕化,亲自领军十万,动身前往日昇讨伐十四皇子祁慕恺和安数的叛军,欲平乱后前往通化督战。
祁慕生的讨伐很成功,就在他即将攻破日昇城时,洛城传来急报,平广王祁慕化谋反,策反洛城护城军统领李善,意欲夺取皇城,其时洛城中原本的守军大多被派往前线,加之随行护驾的一批,洛城中所属祁慕生的只余近卫军一支,近卫军只有五万人,要守住皇城就必须抵挡住李善的十万大军,战况顿时危机四起,远在日昇的祁慕生得此消息,再顾不得祁慕恺,连夜加急赶回洛城。
六月二十八,复起的回疆部族派一万余骑兵夜袭秦国泰安,秦军毫无准备,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泰安失守。
七月初一,祁国都城洛城被祁慕化占领,祁慕生赶回洛城,与原守军展开激战,同时召回通化祁林的十万大军,意欲夺回洛城。
七月初三,回疆部族以族长慕容颂为首,接连拿下秦国三城,饶城告急。
七月初五,秦祥钰亲率十五万大军从平川出发,直指饶城,两日后,大军抵达饶城,其时饶城已经失守,秦军损失惨重,秦祥钰整顿兵马,誓要与回疆决一死战。
七月初十,祁慕化不敌祁慕生,洛城破,李善护着祁慕化领着八万原守军逃往栗都府以西的银川,银川郡守开城门迎之。
七月十二,秦祥钰击退回疆于饶城,回疆退守泰安。
七月十三,华安郡守方自成领兵五万从西侧与上党戴子期之军形成犄角之势,夹击魏安图,五日后,魏安图领军撤出落华。
七月十六,祁慕生下令召回在定池作战的莫离率领的复****,命他们前往银川攻打叛军。
虽说战场上形势瞬息万变,但这样迅速且完全扭转的局势变化,很难不让人去联想这番动荡背后人为操作的因素,无论是牵扯进内的回疆,还是最后祁慕化逃往的银川。
回疆自不必说了,零四年的时候与云桓达成协议,其后虽然被秦祥钰所败,但他们需要的物资早已被悄悄运回回疆,这几年云桓也一直在私下给予他们帮助,为的,除了是与他同出一源的母族,更大的原因应该也就是能够在这样的时候给予秦国突然且致命的一击罢。
至于银川,位于天水和宣化附近,天水是苏家的地盘,宣化则是竹楼本部所在,原本与祁慕生关系最为亲近的祁慕化突然谋反,还逃往这样一个地方,很难想象其间会没有那个人的插手。
“兄友弟恭?”景培听了千寻的话哈哈大笑,笑得前俯后仰,“不会吧,阿千,你到现在居然还相信帝王之家会有兄友弟恭这一说?”
就因为这样,所以千寻实在是不想问他,但奈何现在云归还没有回来,他又是云桓目前最为倚重的人,千寻想要知道内情,能够问的也只有他了,她强压着心头的火气,眉毛也按捺不住地抖了几下:“你只需要告诉我原因就行了!”
“啧啧,”景培摇着折扇,一股脂粉气扑面而来,呛得千寻咳了几声,他才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回她,“这种事情你当然是应该问筹谋一切的那个人了,问我这样一个小人物有什么用。”
不过是问他们在祁国叛乱中做了些什么而已,就连这个他也是没句正经的,千寻现在已经万分后悔,就不该来找他的,如此想着也不再理会他,转身欲走。
“哎——等等,”景培从后面拉住她,“别生气,开个玩笑嘛。”
千寻一言不发地盯着他,他这才收敛些,正色道:“祁慕生独断专权,这个祁慕化自是早就对他不服了,不过碍于他做太子时多年积聚下的势力,一直忍耐,这次有了这样的良机,加上我们的人在他跟前出谋划策,还有苏家和竹楼主动提出要帮他这个‘明主’,你说他安能不动心?”
“他们同父同母,是至亲的兄弟,祁慕生的事情我也调查过,他们小的时候由于生母地位卑微,没少吃过苦头,最艰难的日子都是一起过来的,祁慕生也唯独对他这个弟弟是和其他人不一样的,是真的把他当成兄弟的,为何便是这样也抵不住权势的诱惑。”明明知道面前的人是景培,和他说这些无非对牛弹琴,但还是一时没忍住低叹出声。
出乎意料,这次景培并没有嘲笑她,反而跟着她感叹:“我原本也认为这一招行不通,可偏偏咱们的皇上说祁慕化才能不下于祁慕生,却多年来被祁慕生压着,掩去了所有的光环,正因为是至亲,心中压抑着的怨恨不甘也才更深,只要做得巧妙,把握反而是更大。要论察言观色窥探人心,果然谁也比不过皇上。”
千寻冷哼一声,不置可否,景培像是才反应过来,补充:“当然也是有失手的时候。”
他对谁都无法推心置腹的信任,对谁都是以揣测怀疑的心来对待,这样的结果并不是失手,而是必然。当然,千寻无意与景培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转开话题:“我以前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也有一天会对祁慕生生出同情之心,不知他现在心中作何感想。”
景培很不以为然:“想这做什么,你还是想想以后的事吧,这下,战争算是全面拉开了,从现在开始才是真正的角逐天下的争霸战,我估摸着也是时候使出你这个杀手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