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份的时候,秦国定,戴子期领大军回离城。
戴子期一回来,千寻就忙开了,恢复了阔别已久的上朝,每日下了朝大多数时间都待在军营里,训练新兵,教授戴子期用兵之道,日子倒也过得快。
现在就只剩下落华与祁两国了,祁慕化因为有苏家和竹楼在背后支持,这两年硬是和祁慕生打了个不分上下,祁国因着内乱国力大损,也牵制住了祁慕生,让他难以有机会再生事端,现在他们两败俱伤,差不多该到了落华出手的时候了,到时候就是最后的决断了。
又到了一年一度的祈福节,虽然祈福节的叫法各地不一,但具体的形式却别无二致,天昭百姓大都会在这一天摆祭台祈福,祈求上天能赐给大地丰收。按常理宫中每逢此节都会举办宴会,千寻自然也是会去参加的,不过一般情况,也不是像现在这样被**妃子们邀请进来。
“风将军请坐吧。”魏雨蝶把怀中抱着的婴孩交给守在一旁的奶娘,这才看向千寻。
“谢娘娘。”千寻依言坐下,眼睛却是不由自主地瞟向还未被抱走的婴孩。
魏雨蝶似是觉察到了千寻的举动,吩咐道:“把泽儿抱过去给风将军瞧瞧,”又转头看千寻,“风将军还没得空见泽儿吧?”
千寻从未抱过这么小的婴儿,接到手里不由有些紧张,手都发颤,怀中的小人儿滴溜溜地转着黑眼珠看着她,也不惧生,反倒是咯咯笑了起来,挥着小小的手奋力一把抓住千寻的小指。
“泽儿从不与人这么亲近的,”魏雨蝶语带惊讶,“想是与风将军有缘吧。”
有缘?千寻仔细看着他,果然,微挑的眼睛,薄薄的嘴唇,像极了云桓,一瞬间就没了心情,轻轻拨开他的小手,递给一旁的奶娘:“臣不惯抱幼儿,怕伤着二皇子。”
魏雨蝶掩嘴而笑:“本宫看将军却是个喜欢孩子的呢。”见千寻默不作声,她又补充,“说实话将军也不小了,总是要定下来的,就没想过要个孩子,得享天伦之乐么?”
孩子!千寻掩在袖下的手用力握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泽儿福薄,本宫从未想过要他得到不属于他的东西,本宫自己也是,但是将军不一样,只要你愿意,你就会是落华乃至天下的皇后,你的孩子会是未来的君王。”
千寻看着她,却是从她脸上全然看不出她的想法,懒得再做猜测,垂下头:“娘娘说笑了。”
“不,”魏雨蝶扬起声,“将军和皇上是天作之合,更难得的是你拥有皇上唯一给出的爱,这是别人求也求不来的,将军半生为落华奋战,功名赫赫,名震四海,本宫一向钦佩,所以才会多嘴几句,既然你们二人是倾心相爱,何不放开所谓的坚持原则,与皇上做一对受后世万代敬仰的千古帝后,名垂青史?”
千寻觉得她真的很难理解魏雨蝶的想法,若说她不喜欢云桓,那她也犯不着特意找她说这些话,对她毫无好处,但若说喜欢,又何至于把自己喜欢之人拱手让人,但是,终归她的话也影响不了她的决意,千寻起身,恭敬道:“娘娘多心了,臣从不敢有非分之想,所想不过是能早日结束天下战乱,让落华得以一统天下罢了,若是无事,臣就先告退了。”
“对了,”即将踏出殿门的时候,千寻停下脚步,从怀中掏出早已准备好的东西,转身递给一旁的宫女,“臣与二皇子投缘,却也没什么贵重的物件,这个簪子是昔日故人所赠,如今,还是转赠给二皇子吧,希望娘娘不要嫌弃。”
那个木兰花簪是当年她生辰之时云桓所赠,先前一直没怎么戴过,和云桓在一起后就被她当成两人的定情信物收起来了,既然以后都没机会再戴了,还是送给更适合它的人罢,魏雨蝶是个聪明人,定能明白她的意思,云桓待她也不同别的妃子,如此正正好,既然已经决定放手,那就不必再留下念想徒自伤怀了,没什么好舍不得的,不过是,木簪找到了它真正的主人罢了。
今天明明是个举国欢庆的好日子,千寻却是出门不利,万事不顺,刚刚心情复杂的从魏雨蝶那里出来,就又有宫女拦住她:“将军,我们娘娘久候多时了,”见千寻的反应,又补充上一句,“是皇贵妃。”
冯依兰?她找她有什么事,大约又是一场鸿门宴吧,不过现在人都堵到门口了,她想拒绝也是没可能了。
随着那宫女走到西边的兰亭殿,在门口的时候正遇到云亭也匆匆忙忙地出来,她一脸懊恼:“寻姐姐怎么你也来看兰姐姐,哎呀,偏偏我家中现在有急事,怎地这么不凑巧的!”
千寻心中讶然到现在云亭和冯依兰居然还有联系,据她所知,她们还是云桓继位那年选秀的时候认识的,以云亭这样单纯的性格,和现在的冯依兰一起,其实千寻还真担心她会被利用,心中这样想着,面上却不表,只问:“你家中有什么事这么急?”
“我公爹一家从老家过来了!”她忽然显得有些紧张,“当年和宇哥哥成亲仓促,他老家又远,我们也没回去,好不容易这些年宇哥哥劝动他们肯搬过来了,你说我这,我觉得我还是庄重正式一些去迎接,寻姐姐你觉得呢?”
“是是!”千寻笑着安抚她,“那还等什么,快快去吧。”
她应声跑开了,跑出几步还回身冲千寻摆手:“改天得空了一定要聚上一聚!”
云亭刚跑得没影了,就听得身后一个好听的女声幽幽道:“都当母亲的人了还是这急性子,不过,其实像亭儿这样也挺好的,对吧?”
千寻回身,见冯依兰袅袅地走出来,望着云亭远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千寻皱眉:“她和娘娘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冯依兰却是笑了:“风将军过虑了,本宫没别的意思,亭儿怕是本宫在这世上唯一的朋友,唯一愿意真心对本宫好的人了,本宫不会伤害她的,永远都不会。”
千寻听她这话说的直白,且似乎语带深意,不由侧目审视。
她已经恢复了平日的端庄高贵,衣袖一摆:“风将军里面请吧。”
待她在上座坐定了,千寻才坐下:“不知娘娘找臣有何事?”
“也没什么,”她娇笑道,“就是感念将军一个女子为国鞠躬尽瘁,想着该与将军多亲近亲近,将军不会嫌弃吧?”
难得刚刚看到她在提到云亭的时候表露出些真性情,千寻心中本对她有些改观,听她又恢复了如此这般,不由在心中哀叹,她们两个,她实在是想不出有什么好亲近的。
冯依兰当年众望所归诞下一子,云桓也依言封他为瑞庆王,加之冯依兰身后的冯家,众人皆道冯依兰为后不过是时间问题,谁知这几年出乎所有人意料,冯依兰非但没有登上后位,反而于去年十一月份的时候被云桓以方便照顾瑞庆王的名义从原先紧邻太和殿的华清宫迁回了她原先的住处兰亭殿,之后又是老丞相冯兴远的告老还乡,云桓此后虽未冷落了冯依兰,但到底对她也并非是特别上心,加上这几年魏雨蝶的崛起,冯依兰在宫中的日子自是比不得前几年的光鲜。
但便是如此,千寻这两年不在离城,又与云桓疏远,她也没道理找她啊。
千寻被冯依兰留下来东拉西扯地说了半天话,眼看着日头都瞧不见了,想到本来难得的休沐,现在却要和她耗在这里说些没营养的话,更加坐不住,每次想要开口辞别之际都被她抢先打断,千寻都怀疑她根本就是看出她的意图。但是,她把她留在这里有什么意义?
马上就到了进晚膳的时间了,千寻真担心还会被她留下来吃饭,赶紧站起身:“娘娘,臣还约了景丞相商议事情,就先告退了。”
这次她倒是没有阻拦,起身道:“是本宫考虑不周,耽误将军了,如此也不相留了,本宫送将军出去吧。”
千寻为着她今天一下午异常的举动心下生疑,不过现在只想赶快离开,也懒得再去想这些。
冯依兰领着千寻往外走,千寻微微靠后跟着她,却听她忽然止步压低声音道:“今日又见亭儿,见她还是一如当年初见之时的自在纯真,心中好生羡慕,其实将军你选择的是对的,这宫中波谲云诡,尔虞我诈,人在里面待久了,都会变的。”
见她忽然这般,千寻不觉心有戚戚焉,默然无声,却听她继续道:“很多时候都是身不由已,而且将军你没有孩子,不知道做母亲的心情,只要是孩子好,本宫便是下地狱,也是甘心的!”
她最后一句话说的掷地有声,千寻不自觉看过去,这时候天已经暗下去了,华灯还未点上,隐约能看见她的神情,她正咬着唇看着前方,目光烁烁,千寻心中不由一惊,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感觉。
再看去时,她已经收回了所有的表情,敛神道:“走吧,”她送千寻出了兰亭殿的大门,停下脚步,“别过了,风将军。”
变故就发生在千寻转身离开的那一刹那,空气微有波动,背后一阵寒气,几乎是出于这么多年练武的本能,千寻在回身的同时抽出腰间的剑,上前一步,一剑格挡住来人的攻势,来人一身黑衣,黑布遮面,看不清模样,但目光灼灼,给人的感觉有些熟悉。
“是你!”千寻脱口而出。
“五嫂,得罪了!”穆长舟挥剑与千寻对招,但从他的攻势中却感觉不出杀意。
旁边的宫人早就大叫开了:“有刺客!”
一片惊呼声中,有两道黑影飞快地掠过来,目标却并不是千寻,而是站在她身后的冯依兰,千寻手上动作一急,与穆长舟对接一掌拉开两人的距离,自己则是趁着后退的力道冲到冯依兰身前,险险挡住两人刺过来的剑。
几招过下来,几人的招式与千寻的均是如出一撤,都是雪隐部落的人!照理说莫离现在成了族长,前几天司徒望传来的消息还是他们远在镇江,怎么这么快就来了离城,还能潜入皇宫中?又想起刚刚冯依兰最后几句若有所指的话,千寻心下生疑,向着她的方向看过去,却见她一脸受惊地瘫坐在地上,几个宫人过去扶她,并无什么异常的地方。
“五嫂,请让开,我们无意与你敌对。”穆长舟也加入进来。
几人武功俱是不凡,千寻立时就觉得吃力,好在很快皇宫的近卫军就都围上来了,三人对视一眼,均抽剑回身,飞身跃起,朝着西北边逃去,但是西北方向并不是宫门的出口,他们是在宫中另有内应,抑或者根本目标就是别人,如此一想,千寻略一迟疑,也持剑追了上去。
宫中近卫军早得了消息,没追几步,就见前面三人被斜地里插出来的近卫军给围住了,几乎是同时,从各个方向涌出数十号人,均是艺人的打扮,看样子应该是混进给祈福节晚宴表演的戏班潜进来的,个个都是身手不凡,很快就围住了近卫军。
穆长舟三人却是看也不看这边一眼,飞快地向着西北方向掠去,这个方向不对,千寻跟在后面,越追越心惊,这分明是叶可玖住的长乐宫的方向,她进宫来看过她一次,她住的地方就在整个皇城的最西北角上,难道他们的目标是叶可玖!
千寻当下再不敢迟疑,运气追上去,终于在长乐宫门前追上他们,这么说,果然他们是意欲对叶可玖不利?
千寻侧身拦住他们,已经听得有守卫发现情况,正招呼人往这边走,他们三个被千寻堵住,却是不慌不忙,慢吞吞地举起手中的剑对着千寻,穆长舟道:“五嫂,你何必与我们作对呢?”
千寻本来因着穆风的关系对此人还有几分好感,现在却也是冷下声:“若你们敢伤她分毫,我绝不会让你们活着离开这里!”
一个声音从殿顶的方向遥遥传来:“真的?我还以为你会盼着她死呢。”
这声音!千寻抬头望去,果然来人穿着一身夸张的紫红华衣,脸上似讥似笑,他的身后,圆月低垂,仿佛与他合为一体,冷清而又华丽凄美,带着一种决绝般的壮美,如此的熟悉,不是莫离却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