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一个月居然是意外的平静,罗青晏他们再未去找过沈冲的麻烦,而沈冲依旧是隔三差五就去原琉那里坐坐,尽管原琉对他的态度一如既往的冷淡,反倒是以前时常缠着沈冲,跟在他身后的弓华容最近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见了踪影。
因为从五月中旬开始到六月底就是润城黎草长成之际,到时候就会有收购黎草的商人从天下各地蜂拥而至,这一段时间会是润城百姓一年之中最为忙碌的时候,武馆的授课时间也因此做出了调整,四月到五月中旬的这段时间基本上没有休息,到了五月中旬就开始休课,可以让众人回家中去帮忙。
也正因为如此,千寻这一个月都没有时间回临安家中去,只闲下来的时候在润城城内逛逛,偶尔无忧会来看她,跟她说了好几次也要来武馆,被她赶回去了,见他还是满脸不服气,只得好言劝慰:“来了武馆时间上就多有不便,你现在主要的任务是看住沈冲,以便从他身上监视住祝善和弓大佑的行踪。”他张口欲言,最终还是悻悻地住了口,点头离去了,算起来也已经有四五天没见他来了。
步入五月,润城的人明显多起来了,城中大大小小的客栈基本上都住满了风尘仆仆的商客,都已经开始商谈订购黎草之事了,连带着附近暖风阁的生意都是火爆不已,每天到了深夜依旧能听到遥遥传来的丝竹曲乐之声,听得武馆里的一众年轻小伙子们心痒难耐,练功的精神头都差了很多,每天都能听到舒歌气呼呼地回来和千寻抱怨:“果然琉璃说的是对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都是些好色之徒。”
千寻忍不住大笑出声:“我说丫头,你才多大,知道什么是男人么!”
“我当然知道,不就是那——”她忽然停住了嘴,脸上可疑地泛起红晕,扭头不再看千寻。
千寻心下生疑:“什么?”
见她的神情,舒歌跺脚不依:“你想什么呢,是前几****去尤诺那个混蛋房间取东西的时候,从他枕头底下翻出,翻出,”她一副英雄就义的壮烈表情,吼道,“**!”
千寻张着嘴合不拢,半天才干笑道:“这,要低调。”
舒歌撅起嘴躺倒在床上,转身背对着千寻,闷声道:“这种丢人的事我还会和谁说,反正从上次暖风阁闹事我就知道了,他也就是那种人了,哼!”
千寻这才回忆起来,好像确实是打从上次暖风阁尤诺和沈冲差点打起来后,舒歌就一直不大搭理尤诺,以前尤诺总喜欢借着师兄的身份找舒歌的麻烦,舒歌也总会奋起反抗,现在却是冷冷地应承下,绝不和他多说一句话。
千寻心头忽有所动,一时没忍住,轻笑出声,舒歌腾地一下从床上坐起身来,气鼓鼓道:“有什么好笑的!”
千寻也不理会她,兀自一个人在那儿偷着乐。
这样的好心情没有持续多久,消失了几天的无忧突然来找千寻,告诉她沈冲最近几天都没有去暖风阁找原琉,反而是每日安分守己地待在他留宿的客栈中,“像是在等人,”无忧沉下脸。
想起肚子疼偷听到的沈冲和弓大佑的谈话,这个他等着的人几乎不可能是其他人了,千寻也这才知道原来是她误会无忧了,她以为他又跑出去游玩了,没成想却是一直看着沈冲,她心下歉疚,柔声道:“辛苦你了。”
无忧垂下眼睑,低声道:“姐姐这是说的什么话,你的事,自然就是我的事。”
千寻忽然想起,问:“你这次回来见过你母亲了么?”
他有些沮丧地摇摇头:“上次见她都是三年前的事了,这次还没来得及。”
千寻想起穆雪迟,那个固执决然的女子,为了一段逝去的感情宁愿众叛亲离,把自己禁锢在空谷之中数十年,她的爱,比起自己的,当真是要坚定得多吧,千寻心下黯然:“她还好么?”
无忧轻声道:“还是老样子,对谁都那么冷淡。”
无忧再说长大也还是年轻,在他这个年纪还不大能够理解,世上还有一种感情,叫做情到浓处方转薄。
千寻长长叹口气:“你应当知道的,你和你父亲一样,都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这样就会有什么不同吗?”无忧冷声反问。
千寻想他所介怀的,当是当年穆雪迟狠心把他赶走,交托给自己这个当时在他眼中还是敌人的人,便是现在解释他也是无法明了的,或许,能够解开他心结的唯有时间,等有一****也做了父亲,大概就能理解这些年穆雪迟的心情了。
无忧停顿了片刻:“还有一件事。”
“恩?”
“我和师父师姐去冰风谷是在从离城回来之后,”他道,“本来谷中应该是只剩下些老弱病残,谁知那次回去,竟然发现原来的谷中弟子大多数又都回去了。”
千寻惊:“竟然还有这等事!”也没听肚子疼说起过啊。
他迟疑道:“我当时问了谷中的人,他们说是莫离带着他们回去的,自打当年闯入离城皇宫之后,莫离就解散了原来韩国的复****,一路直接返回了冰风谷。”
叶可玖,莫离,当年宫中的那场变故,实在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千寻心中伤感,问:“那他,也在?”
无忧摇头:“不在,似乎是得知你的事情后就领着谷中的几个人出去了,说是前往离城,我们去的时候已经是八月份了,照理说他们也该返回了,但直到我们走也没见上。”
这个肚子疼倒是和千寻说过,莫离也去离城参加了她的“葬礼”,她不知道那时的他是怎样想的,但当年叶可玖之死虽不是他直接导致,他却有不可推却的责任,千寻想她大概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坦然地面对他了。
肚子疼说得对,过去和现在,和将来,她也是时候该看个清楚了,与其相见无言,不如就这样让他以为她已死,从此恩怨两抵,再无瓜葛,解放了他,也解脱了她自己。
千寻让无忧继续监视住沈冲,不要轻举妄动,一有什么消息也要先通知她。回去的时候正值中午,照理说这个时候也该是武馆歇课休息的时间,千寻却惊见罗青晏居然让众人顶着炎炎烈日扎马步,她一个没忍住冲上去嘲讽:“有你这么折磨人的么,大热天的,非得要众人跟着你晒出病来你就高兴了!”
罗青晏抬头,板着一张脸目无表情地看了千寻一眼,也不说话,又厉声教授下面的人练功,千寻从未见过他今天这般模样,吓了一跳,一时之间竟没有想出任何反驳的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不好与他多做纠缠,心中暗骂着他,自己转身回房,打算睡个午觉。
后院本来是女子们的住处,可今天千寻脚还没踏进去,就听见一群男人的笑声,她皱眉,快走了几步,见挨着她和舒歌住处的客房门大开着,一堆武馆的学徒们围成一圈,远远就是嘻嘻哈哈声一片,千寻耐不住好奇心,凑上前去,想看个究竟。
却见被众人围在中央的是个约莫三十岁左右的女子,眉眼温顺,气质如兰,正掩嘴而笑,眉梢挑起,似乎很是愉悦。坐在她对面的人看背影是尤诺,却没听到他说话,只听得周围众人凑上去七嘴八舌地和那女子搭话。
“我说岚姑娘,这边早就安顿好了,二师兄不是一直让你过来的么,你怎么等了这么些年才愿意来啊。”
“就是就是,我可是一直想念你做的米糕呢,岚姐。”
“这次来了就不会走了吧?”
“别走了,还走什么,这有我们呢!”
看样子众人与这女子都是极为稔熟,关键是那句话,她和尤诺是什么关系?
女子也不打断,温和地笑着,待到众人都问完了才一一回答:“我这人不喜走动,再说前些年不是和罗先生待在一起嘛,平时也好有个照应,这次估计是不会走了,不过怕也不能和你们一起。”
当下有人憾声道:“为何?”
这人千寻知道,好像是比罗青晏稍微早些入了罗天赐门下的,是和他们一道从小镇里前来润城,一起开创下罗氏武馆的。这么一想,仔细看来,似乎在场的众人都是跟着罗青晏他们从小镇来的,是武馆里资历比较老的。
却见女子眉目含笑:“我要成亲了呢,这次来也是和大家说这个事的。”
“什么?!和谁!”众人齐声惊呼,千寻注意到好像唯独坐在她对面的尤诺显得格外冷静,不知是事先得知了消息还是真的对此毫不意外。
“就是刚刚送我来的人,没进大门就走了,你们大概没注意。”女子笑着解释。
场上忽然诡异地安静下来,千寻见众人面面相觑,似乎都有些不知所措。
一直没吭声的尤诺终于出言打破寂静:“姐姐成亲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了,放心吧,我们这边也会把一切都张罗好的。”
“哈,姐姐?”千寻不小心出了声,这下众人的视线全扭头集中到她身上了。
尤诺起身:“你什么时候来的,一声不吭?”
被尤诺唤作姐姐的女子也站起身,挑眉疑惑地看着千寻:“这位是?”
马上有人介绍:“是我们新来的先生,武功可好了,上次比武都和——啊——”他惨叫一声,突然住了嘴,刚刚那一下千寻看得分明,是尤诺狠狠地一脚踩在了他的脚背上。
千寻越发觉得混乱,却是笑着上前:“舒沐,承蒙武馆收留。”
女子了然地点头,对着千寻善意地笑笑:“尤岚,小诺的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