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那晚千寻也并未与他们不醉不归,知道了祝善的为人,她不由更加担心尤岚和罗青晏,害怕出什么状况,连夜又赶回了武馆,惹得舒歌在一旁不满地嘟嘴。一来一去间,等她回去的时候城门都险些落锁了,她以为罗青晏已经在做晚上的准备了,结果却在练功房找到一个人在那边闷头练剑的他。
“尤诺呢?又去看他姐姐了?”千寻明知故问,自从他和罗青晏吵翻后,这几天就成日不见他的踪影,听武馆其他人说他每天都陪在尤岚身边,千寻猜他是怕罗青晏打扰尤岚的生活吧,见罗青晏不答,千寻上前一步,“今晚什么时候去?”
“不去了。”他简单的三个字。
“为什么,这样你就放心了?”
他手中动作不停:“和你没关系吧。”
千寻跨前一步,挡在他面前,他手中的剑堪堪从她脸旁擦过,带起一阵灼痛感,他慌忙收剑,皱眉:“你疯了?”
“既然你心中还有她,为什么不把她抢回来?”
他回避着:“你还真是个粗鲁的女人。”
千寻叹口气:“确实,比起像你这样懦弱地躲在后面,我更喜欢粗鲁直接的做法,我要是喜欢一个人,那我便会努力和他在一起,难道不是这样么?”
罗青晏瞟了千寻一眼,说得云淡风轻:“真正喜欢一个人,是你自己给不了她的幸福,你会希望至少有人能给她。”
千寻一怔,关于祝善的话都到嘴边了,却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为什么你不把祝善的事告诉他?”翌日,不归酒楼楼上,肚子疼问千寻。
为什么呢?千寻也正想问自己,当时和肚子疼他们商议的明明是在武林大会上借助罗天赐和谢河与弓大佑祝善两人的恩怨,使他们原形毕露,削减他们在江湖上的影响,进而兵不血刃地瓦解他们的计谋,结果话到了嘴边,却是说不出口。
千寻笑着岔开话题:“说说你这次收获怎样吧?”
见千寻不说,肚子疼自是不会追问:“还算顺利吧,以前有些朋友在江湖上还算能说得上话的,我挨个去找他们,大概没有人真的愿意再过以前那种战乱不断颠沛流离的生活,我想我是说服了一批人,不过,”他担忧地环视着四周,“饶是如此,还是有很多人响应他们的号召前来。”
确实这几天街上的江湖人士明显增多,千寻不得不戴上风帽,遮住脸以防被人认出来,就在他们说话间,从楼下就又蹬蹬蹬上来好几批人。这些人出手豪爽大方,不计较价钱,朱不毛自是欢喜不已,吩咐小二热情地接待,放眼看去,整个楼上倒有一大半的都是些江湖人士。
“你们听说了吗,这次武林大会可是了不得,昔日天昭两大帮派,天一帮和海帮帮主都会悉数参加。”酒楼坊间历来都是流言蜚语传播最快的地方。
“天下大定后,天一帮和海帮早不复往日威风,要说现在最得势的当是江湖三绝才是。”一个中年汉子叫嚷着。
“何谓江湖三绝?”一个少年问。
“一看小兄弟你就是才踏入江湖吧?”
少年点头:“正是,这次因着家父收到了请帖,所以晚辈才会跟着出来的,还请各位指教了。”
中年汉子哈哈大笑:“指教可谈不上,这在江湖上可是人人皆知的,飞剑浪子杜子誊的剑术,妙手仁医木青的医术,还有酒剑仙谢河的酿酒术,并称是江湖三绝。”
听着众人又是说笑开来,千寻却是吃惊地合不上嘴,转向肚子疼:“我怎么都不知道的?”
肚子疼不在意地吃着酒菜:“江湖中无聊之人起哄,有什么好说的。”
这三年来,千寻大多数时间都是躲在家中,下定决心摆脱过往的一切,自是乐得清闲自在,再未费心去打听过其他人的消息。不管是情同手足的肚子疼,单纯固执的无忧,情深意重的木青,忠贞坚定的无名,不知所踪的莫离,心有灵犀的谢心茧夫妇,还是隐忍难测的云桓,那些曾经在她生命中走过的人们,不管留下了多深的印记,在她从火海中逃出来的那一刻,她都决定抛开,把所有的一切都重新来过。
心中虽是这么想的,这些年来也都是这么做的,但在这一刻她还是忍不住问出口:“他这些年怎样?”
肚子疼摇摇头:“我常年在塞外,也只是这次回来听人说起,他这些年一直游走天下,四处行医救人,也不收穷苦人家的诊金,多年来一直孤身一人,日子过得甚是清苦。”苦涩从心头蔓延开来,千寻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肚子疼轻声宽慰,“等结束了这次的事,你可以去见见他,他估计还以为你不在了呢。”
千寻摇头:“就让他以为我死了便是,时间是最好的良药,终有一****定能够放下过往,重获新生。”
木青是她一生中亏欠最多的人,他多年的深情守候,每次紧急关头的出手相助,她一直感念于心,但是,她既没有办法回应他,不如彻底断了他的念想,让他以为她死了,也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不再被束缚,从中解放出来吧。
千寻忽然想到昨晚和罗青晏的谈话,或许他说的也有一定的道理,自己没有办法许诺的幸福,却还希望着有别人可以给他,很多时候,这甚至都不必非得是关乎于****。
“说老实话,你曾经怪过我吗?”千寻突然出声。
“怎么这么说?”肚子疼意外道。
“大叔的事,”千寻平静地陈述着,“要不是当年我争强好胜,不知收敛,总是意气用事,或许大叔也就不会被牵连在内。”
肚子疼沉默着不说话,千寻苦笑:“以前总觉得凡是自己认为对的在意的,那便一定不能放弃,怎样也要坚持着才算对得起自己,现在想想,那与其说是执着,不如说是自私,自私的只想着自己的事,自私的从来不去考虑别人的感受,最终,害人害己。”
现在回首过去的二十几年,才发现这个道理是这般的浅显易懂,只可惜,直到现在她才真正领会,爱一个人,不单只是占有与坚持,真正的大爱,当是成全与放手,一如木青对她,罗青晏对尤岚。
千寻跑回武馆,找到正站在树下发呆的罗青晏,终于说出憋了很久的话:“难得你们两情相悦,真心爱慕彼此,既然你希望她幸福,那为什么这份幸福就不能是你自己给的?”
罗青晏怔了一下,皱眉:“你又在发什么疯!”
“我一个朋友这几天刚刚来润城,和我说了他所知道的祝善的为人。”千寻把谢河告诉她的事一股脑儿地告诉他。
他转身就要跑,被千寻一把拉住:“祝善宅院不是那么好闯的地方,再说他在江湖上极有威信,你这样冒然前去又能做什么?不如听听我的计划。”
千寻把她和肚子疼商议好地告诉罗青晏,因为祝善与尤岚的婚事定在武林大会正式开始前的两天,那个时候要来参加大会的估计也都差不多到了,趁着众人都聚在一起,揭露祝善的本性,他前些年因为投靠祁慕生对武林中人犯下的恶事也不止祝芝山和谢河这一桩,纵然证据不足,但总会有人相信的,至少能在他们心中埋下怀疑的种子,希望能借此瓦解一部分他们对抗朝廷的力量,当然这个是不能和罗青晏说的。
“但现在只有我朋友的一方证词,人微言轻,而且祝善还有天一帮这个强大的同盟,怕是不足以扳倒他,所以我希望你们也能够帮忙,”罗青晏望着千寻,她补充完整,“对付弓大佑。”
罗青晏骤然敛神,眯起眼睛盯着千寻,似乎直要看到她的心里去:“你都知道些什么?”
千寻摇头:“我并不知道你们的过去,但从这几次你们的谈话,还有祝善如此精心地拉拢,罗天赐前辈的为人口碑中,也不难猜想他一定不是普通人,如果我所料不错,你们和弓大佑当是有仇的吧。”
千寻这话说的也是实话,罗青晏似是信了,低头沉思片刻,抬眼看千寻,目光灼灼:“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对付祝善?”
“谢河是我的忘年之交,他因为祝善流落异国二十余年,声名狼藉,我想为他讨回这个公道。”千寻不想他卷入这场风波,也只能说一半。
罗青晏沉默半晌,终是点头应下:“我答应你会尽量协助你,但此事事关重大,之后我须得禀报师父征得他的同意。”
千寻松了口气,总算是说服了他,他是武馆现在的实际决策人,而且这事罗天赐也没有拒绝的理由,有了武馆的帮忙,现在若是按着计划来的话一切应当会顺利的吧,只要弓大佑和祝善失了威信,其他前来的武林人士一盘散沙之下也不足为惧,实在不行还可以借由武馆在润城的势力知会衙门一声,到时候这些前来的武林人士估计也就成不了什么事了。
千寻心中虽如此想着,但不知为何却没办法彻底安下心来,翻来覆去睡不着,猛地翻身下地,在庭院中四处晃荡,这个时候武馆的人大都回家中帮忙去了,夜晚静悄悄的,不知不觉间她就晃到罗青晏住的院落外了,里面黑灯瞎火的,应该是早睡下了。
千寻转身打算折回去,忽又觉得气闷,凭什么她在这里担心地睡不着,他倒好,倒头就睡,于是冲上去就去拍他的房门:“罗青晏,快出来,我有事和你说!”没有动静,千寻敲的更大力,门里依旧悄无声息,她心中一紧,顿觉不对,一脚踢开房门,里面被子还叠得好好的,人却不在,连同他平日的佩剑。
千寻瞬间心跳得飞快,手也止不住地颤抖,这傻子,不会是单枪匹马去了祝善那里吧,不是和他说好了么,怎么。。。
这时也顾不得那些了,她飞快跑出门,回房提了剑就欲追上去,一返身,却是被身后的人吓了一跳:“尤诺?你大晚上的干什么,我有急事,让开。”
尤诺身上披着单衣,应该是刚从床上爬起来的,审视地看着千寻,却是不让,伸手拦住她:“去哪里,他人呢?”
千寻略一踌躇,这事事关尤岚,尤诺也是有权知道的,现在关键是罗青晏那边有危险,当下再不迟疑:“想知道的话就拿上剑跟我来。”
尤诺似是也看出了事情的紧急,也不多话,扭头就走,片刻的功夫就回来了,衣服胡乱系着,手中抓着平日的剑:“至少应该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吧?”
“边走边说。”
两人一路急奔,在路上,千寻把事情的始末告诉尤诺,见他居然一言不发,千寻有些惊讶地回头,却见他忽然停下脚步,低着头站在原地,千寻不由疑惑:“怎么了?还不快走,现在他可能已经陷入险境了。”
“你的意思是,”尤诺一字一句道,“我们这番前去是阻止姐姐的亲事的么?”
千寻知他心意,软言劝慰:“祝善的为人你也知道了,把你姐姐交给这样的人你能放心?快走吧,”她抬头看看天色,“再不走我真担心——”
“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向着他,姐姐好不容易才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为什么他还是要纠缠不清?”尤诺还是喃喃道。
千寻心中担心罗青晏那边,听他如此,有些不耐烦:“你在说些什么,不是说了嘛,祝善此人心术不正,娶你姐姐是别有用心,而且现在罗青晏——”
“够了,你们都一样,开口闭口都是罗青晏,他说什么都是对的,他做什么也都是对的,是吧!”尤诺反常地歇斯底里。
千寻反倒是有些搞不清楚状况:“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是我的朋友说的,他——”
“你怎么就确定你所谓的朋友说的就是对的,光凭他的一面之词就能给祝善定罪?”
听他如此说,千寻沉下脸,冷哼一声:“既然你不信,就别跟着来了,就此别过。”说完也不管他,扭头就跑,却忽然听得身后剑气凛冽,猛地拔剑回身,挡下尤诺的招式,怒道,“你疯了是不是!”
尤诺的眼神骤然变得坚定:“我不会让你们去破坏姐姐的幸福的!”
说罢就欺身上前,手上毫不留情,几招下来,若不是千寻担忧罗青晏的安危,她大概也会为他鼓掌的,年纪轻轻剑术造诣就这般高,但是这个现在却成了阻碍。
千寻一时摆脱不了他,心下焦急,只得边打边劝说:“你自己也应该是清楚的,祝善出现的时机这般巧合,而且他在江湖上的名声素来不好,这次和你姐姐成亲很大的可能是想借着你们的势力加大和弓大佑合作中所获的利益筹码,就算你不了解祝善,弓大佑你是知道的吧,他们两个可是盟友,弓大佑更是想除罗天赐前辈而后快,难道你想你的师父也被牵连吗?!”
这番话总算是起了作用,尤诺颓然停手,趁着这个机会,千寻向后跳开几步,想着先摆脱了他再说,却见他手中的剑哐啷掉在地上,他双手捂脸:“活不长了,她没多长时间了。。。姐姐从小身体不好,一直照顾我,操劳着整个家,落下了病根,大夫说就算好生调理,也是活不了几年了。”
千寻也呆住了,怎么会这样!
“我也知道这件事有可疑,但就算祝善是利用我们又如何,只要他能好生待姐姐,让姐姐也过几年寻常人的生活,其它的我自然都会处理好的,我不会让他们危害师父的,只要我们一如既往的强大,保护好师父不就行了吗,还有什么问题!一直以来我们也都是这么做的。”
千寻沉默片刻,抬头看着清冷的月光:“唯一的问题,你姐姐心中所爱是罗青晏,也只有他才能给她幸福。”
尤诺猛地抬头,脸上带着泪痕:“不要和我提他!当年他自说自话地抛下姐姐不管,这么多年姐姐一直不肯成亲也是因为他,他却从来都是漠然相对,现在,好不容易姐姐能够放开过去的枷锁,重新开始,他又擅自插进来,擅自决定姐姐的幸福,我最讨厌他了!”
“确实是个让人不爽的家伙,那就让他死了算了。”千寻道。
尤诺一怔,随即苦笑两声,撑着站起身,捡起地上的剑:“我讨厌他,因为他的出现夺走了对我来说所有重要的东西,姐姐的宠爱,师父的关注,我讨厌他,因为他总是自以为是,擅自为别人做出决定,我讨厌他,因为他肆意地无视姐姐的情谊,让她苦等这么多年,我讨厌他。。。但是我也知道,姐姐便是过去这么多年,便是要嫁给别人了,心里还是有他,姐姐是我最重要的人,我不能让她伤心,所以,我会去救他。”
千寻反问:“你姐姐、你师父都是你想要保护的重要的人,那他呢,难道罗青晏对你而言,不是很重要的人吗?”
尤诺怔怔地看着千寻,说不上话,千寻了然地笑笑:“走吧。”
原来尤诺平时再厉害再腹黑,也还不过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他还不懂得掩饰,也不知道,若是真正讨厌一个人,就不会是像他这样,只是成日弄出些幼稚的恶作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