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冲答应了不会说出今日之事,还承诺会调查尤岚中毒一事,就急急离开了,千寻猜想他一定是去见原琉了,尤诺也是满脸沉思着走了,千寻正要迈步离开找肚子疼商量,留在最后的罗青晏却伸手将她拦住:“这次武林大会他们商议复国之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他这话虽是在问,但却是肯定的语气,千寻叹了口气:“你怎么知道?”
“感觉。”
“男人的感觉也这么准吗?”千寻苦笑一声,现在已经没有瞒下去的必要了,“因为我有朋友身处江湖,是以早知晓了此事。”
“那你是因为不想让我们插手其中,所以才不让我们去找弓大佑的。”
千寻点头:“不管是祝善决定娶阿岚,还是后来的中毒,这些事我想都与这次的武林大会脱不开干系,以罗前辈以前在江湖上的名望和他和弓大佑的过往恩怨,难保不会被有心之人利用,一个行事不小心,武馆这么多人都可能会被连累,这个结果我们谁都承受不起的。”
“你还是怀疑祝善?”他手撑着下巴沉思。
千寻意外于罗青晏这么明白她的意思,也决定和他摊牌:“上次和你说的谢河和祝善的事,你信么?”
他有些迟疑:“弑父。。。这,总觉得不大可能,而且和祝善相交,也觉得他并非那样的人。”
“其实我和谢河也不过是十多年前见过一面,但却是相谈甚欢,互相引为知己,直至这次再见才从他那里知道了那些前尘过往,也才了解到祝善是个什么样的人。”
罗青晏还是不信:“这怎么说也。。。会不会是当中有什么误会?”
“前几天谢河新酿了一种酒给我喝,取名丹心同,他说是梦回之时总想起年少时和祝芝山在一起意气奋发的种种过往,是以得酿此酒,他对祝芝山那般的情谊,我想若不是证据确凿,他是决然不会把这事说出来的,祝善再怎样也毕竟还是祝芝山的儿子,这么多年来谢河始终都顾念着他的名声,所以即便是身受重伤回来,一直被祝善追杀,也未将此事说出,”千寻顿了下,“他把祝芝山的名誉看得比自己的性命都重要,所以,我相信他所说的话。”
“但是祝善。。。”
“祝善在江湖上的名声一直不太好,海帮原先也不过是个小帮派,自打他接手后投靠了祁国朝廷,海帮的势力才迅速扩张,你也知道,江湖人一般少有掺和到朝廷纷争中的,这其中许多事又岂是一般人可以做得了的,这样的人怎会是寻常人!”
“。。。。。。”
“人人都说南疆的虫毒为天下毒中之最,但纵使它有千丝百足,又怎能敌过人心的可怖。”
“。。。那会是祝善下的毒,然后故意嫁祸弓大佑以挑唆我们么?”
千寻摇头:“我不知道,其实这样也说不过去,照理说他和攻弓大佑现在正是需要联手的时候,没理由这么做,这其中怕是还有隐情也说不定,”她叹口气,“所以,我和你说这些的意思就是这次的事牵连甚广,绝不止江湖恩怨这么简单,即便是要报仇也一定不能冲动,免得连累无辜之人。”
罗青晏良久才幽幽道:“你说,明明师父都不打算追究那些过往的仇怨,我们也不再像前些年的时候那样想着闯出一番事业,只想安安稳稳地待在自己的家,守护住家人和这小小的武馆,而岚她,她不过是个再寻常不过的女子,有着最简单最平凡的愿望,为什么就算是这样,那些人还是不肯放过我们?”
千寻默然,当年她和穆风又何尝不是在最最接近幸福的时候,被直接从天际打入地底,她想起秦国老皇帝最后的话,这天下之大,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一朝插手其中,便绝无那么轻易就可以摆脱的道理,所以他们明明都选择置身事外了,但还是有那么多的人,阻碍着他们的幸福。
“当年我选择离开她,想要让她找个平凡的人嫁了,过上普通的生活,不会被战乱波及,但终究还是把她卷进来了。。。早知如此,我或许当初就应该直接把她带走,那样至少我们还可以有几年快活的时日。。。”依着罗青晏的性子,平日里他是绝对不会说这么多的,尤岚于他,大约是一道永远也迈不过去的坎了,回忆太过美好,现实太过遗憾,所以才会更加念念不忘,根深蒂固吧。
人的一生之中,遗憾之事总是太多,千寻也总会想,当初若是早离开几天,穆风就不会一个人下山,也不会无辜枉死,他们会成亲,然后远离天下纷争,和肚子疼他们一起前往无疆的大漠,或是隐居山林,那该是什么样的日子?
又难免会想,要是当时没有让先皇改那道继位的圣旨,又会是怎样的光景?项秋希还是项秋希,还是她的朋友兄弟,或许有一天他们会成为爱人,也或许不会,但大约是不会有后来身份地位的纠结,不会有观念的冲突,不会互相伤害,不会像现在这样两两相忘,生生不相见。。。
和穆风一起在山中小屋的日子,和云桓远走遥都小镇的光景,都让千寻觉得她曾经是那么那么的接近过幸福,或许也正因为如此,在一切都破灭的时候,心中的遗憾才久久难以抚平,因为得到过却生生错过,所以在失去的时候才会那般不平难舍。
出了小小的酒窖,千寻心里压抑难耐,想着再去找肚子疼说说武林大会的事,顺便喝喝酒诉诉苦也是好的,没等她出了润城,就听见街道上到处传着的声音:“听说了没,城外的官道上出命案了!”
“可不是,刚刚路过府衙的时候门外围了一群人,说是死了七八个人呢,那死状可是惨了!”
“怎么官道上青天白日的也会出这种事,这还是咱润城来来往往人最多的时候呢!”
“可不是,这还让不让人出门了,真是。。。”
这是街里坊间的传言,听到这话,千寻当下打消了去见肚子疼的念头,决意先打听一下这命案一事再说,她来这儿也有几年了,润城一直是太平无事,鲜少有命案,现在一下死了七八个人,还是在这样的时候,不禁让她心头敲响了警钟,当下就迈步进了不归酒楼,朱不毛这里消息最是灵通。
进去的时候,里面的人果然也在或低头窃耳或高谈阔论,千寻四下看了眼,选择了最角落的一个位子,那里正坐着两个江湖模样的人,俱是一身灰衣,腰间斜插着铁剑,见千寻过来略一点头,也不说话,就自顾自竖耳听着周围人的议论之声,如此正合她意,千寻也点头坐下,招呼着小二上小菜和酒,留意着周围的动静。
朱不毛的不归酒楼自打入了五月份以后,每日接待的来客都是武林打扮的人居多,润城寻常的百姓自是不想和他们有瓜葛,来往商客也怕惹祸上身,是以这段时间这里几乎要成为江湖人士聚集的场所了,好在朱不毛此人除了爱财,还爱听那些江湖上的段子,原先请老李头来也不过是给他一个人说书的,到了后来却成了招揽客人的一大利器,现在这样也正合他心意,银子一点少赚不下,每日还能听江湖上的奇闻轶事,等到这些人都走了这些又可以成为老李头的段子讲给润城百姓听,真真是个好主意。
千寻凝神聚气,不多时就把整件事情听了个大概。
街上的人还是传得玄乎了,听他们说来应该是今早有两人结伴离开润城赶回宣化,却被发现横尸于出润城官道旁的树林中,尸身上有明显的刀痕,城中府衙现在已经在着手调查此案了,想来是这几日江湖人士聚集多,难免有个寻仇的,也不是传闻中那么重大的事。
“人在江湖上混,难保不挨个一两刀,丢了性命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大惊小怪,咱们见过的死人还少吗!”自然有人也是这么想的。
“哼!”千寻身边坐着的年龄大一点的汉子不屑地哼出声。
“五哥,怎么了,可是有何不妥?”挨着他坐的另一个年轻些的疑道。
“这事哪有那么简单!”被叫做五哥的男子斜眼看了千寻一眼,压低声音,“刚刚你又不是没看见那两具尸身,一剑封喉,身上再无任何伤痕,只以那样细微的伤口就致人死命,这等功夫江湖上有几人能有,更何况死去的大小赵兄弟在江湖上成名已早,武功也绝非寻常之辈,就这样毫无反抗地被杀,哪里会是一般的江湖寻仇那么简单。”
一剑封喉?这么听来这事果然还是另有内幕。
再在这里听下去也得不到任何有价值的消息,草草吃完饭,千寻决定前去城中府衙看看,先回临安把肚子疼也喊上,他对江湖上的事比较熟悉,从那两具尸身上或许可以查到些什么线索也不一定。
千寻是在骑马回临安的半路上遇到匆匆赶来的肚子疼的,他也是一得知消息就往这赶,两人去了府衙的时候大门外已经挤得满满的都是人了,润城城小,民风淳朴,平日这里最是清闲,一半个月也没什么案子,有也是些鸡毛蒜皮的事,少有人围观,现在却忽然出了这样大的事,外面街里坊间又传得那么玄乎,顿时便围了这么多人。
两人好不容易才挤进去,远远能看见两具尸身皆被白布遮盖,也看不出个什么情况,倒是周围有早站在这里的知**七嘴八舌地八卦着:“你们说这事奇不奇,那两人是怎么死的,刚刚你看到他们身上有伤没?”
“八成是中毒!”另一人信誓旦旦。
“瞎说什么,你们谁的眼神都不如我好使,那两人脖子上啊都有一道伤,那是被割喉了!”
“呀——怎么感觉这么渗人!”
“咱润城一向太平,怎么会出这种事的,真是吓人,这还是大白天的,这以后谁还敢出门!”
“可不是,正巧赶上人们最忙的时候,那还是在官道上,那贼人是怎么做到的啊,都没被人发现?”
“哎呀,怎么会出这事,我最近可是不出门了!”
“你家还好,我每天还得去山上小屋里看着我家的黎草呢,这可是。。。”
千寻和肚子疼对视一眼,他俯下身在她耳边低语:“晚上我们再来查看。”千寻点头,现在也只能如此了。
不过到了晚上的时候,无忧也闻风赶来,坚持不让千寻去,结果最后他和肚子疼一起去了,到了三更时分两人才满脸凝重地回来,千寻急急迎上去:“如何?”
肚子疼少有的凝眉:“我看那伤口还真不是一般人可为的,而且如你所听到的,他们身上再无其他伤痕,这两人我也听说过,并非是泛泛之辈,竟会被一击所杀,这事——”
“那依你看,会是谁?”
肚子疼和无忧对视一望,肚子疼开口:“我看这手法,像是暗杀。”
千寻倒是有些意外:“暗杀?是不是江湖结仇?”
“这个,这几天我再去打听一下吧。”
这次没用等多久,第二天一大早,天还蒙蒙亮着,就听外面嘈嘈嚷嚷的声音,千寻心想着是不是又出了什么变故,急急披衣出去,见武馆众人匆匆往校场的方向跑去,她心下疑惑,现在他们还该是休假的才是,怎会一大早就来此的。
赶过去却见罗青晏一脸肃穆地站在台上,正在指挥分派众人:“。。。带上兵器,都提高些警惕,转告城中百姓,勿要单独行动!好了,都下去做自己的事吧。”
见众人都匆匆散去,千寻上前问道:“怎么了这是,出什么事了?”
罗青晏沉声道:“昨天夜里,出润城的官道上又出命案了,”千寻大惊,他又补充,“这次是三个人,都是武林中人。”
“你能不能进得府衙去,带我去看看成不成?”千寻急道。
罗青晏皱眉点头,转身边走边问:“这两天的命案是否和这次的武林大会有关?”
“唉——”千寻长长叹口气,“昨天死的两个人身上的伤口怕非一般人所能做到的,今天的只有先去看看再说了。”
一路沉默着到了府衙门口,门口的守卫看着与罗青晏是相熟的,他一说来意便客气地把两人引进去,言语间甚至是有些感激的意味:“罗兄弟你在咱润城可是数一数二的人物,我家那表弟每日回家嘴里总是叨叨着你,你说咱润城一向太平无事,怎么这两天会出这样的事,眼下这一点头绪也没有,郡守大人可是急坏了,正好您能过来看看,说不定能找出些什么线索呢!”
虽说现在情势不大妙,罗青晏反倒是难得的温和:“这是整个润城之事,我自是希望能够出上一份力,倒是平日里有劳你们了。”
那人急急伸手推却:“这我怎么敢当,在咱们润城谁不知道罗氏武馆,前些年打仗守城之时也全赖你们护着大家,众人纵是嘴上不说,这恩情也是一直记得的,”说话间就已到了停放尸身的地方,他恭敬道,“就是这里了,要不要我进去,还是你们单独看看?”
罗青晏摇头:“不能坏了你们的规矩,我们也只是看看,你随我们一起进去吧。”
那人微愣,转而神色间带上感激之意:“罗兄弟你我自然是信得过的,我就不进去了,你们随便看吧,我就在门外,有什么事喊我就行。”
罗青晏闻言也不再坚持,拉着千寻一道开门进去,里面果是以白布遮身,共有五具尸身,罗青晏俯身前去查看,千寻跟着凑过去,歪头道:“想不到你还是这么个温柔之人?”
他神情微窘,有些不自然:“来此本来已经是麻烦别人了,自然是要适可而止,不能给人找麻烦,这是常识好不好!”
“好呀,”千寻刻意想打破这压抑阴冷的气氛,“温柔善解人意的青晏哥哥。”
“你!”他没好气地怒视着千寻,终还是不再理她,扭头自顾自查着地上摆着的尸身。
千寻也肃穆敛神,忍着心底的不适跟着他挨个检查:“果然,都是一样的伤口,一击毙命。”
“你的意思是,这两起凶杀案并不是单纯的江湖仇杀,而是与这次武林大会他们所图之事有关?”罗青晏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
千寻没有回答他,心底的寒意却是不断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