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那怪老头离开后又过了两个月了,千寻的生活依旧是每天看书,练功,发呆,下山逛,依旧是平静如水的日子。
千寻的轻功已经略有小成,也能勉强舞下来一套掌法,和穆风的相处也颇有心得,他不理她的时候千寻就自己趴在一边给他画肖像画,当然是卡通版的,要不然就积极练功,现在他已经不抱什么培养千寻成为才女的心思了,倒是很用心地指点她武功,虽然他夸千寻习武天赋挺高,但当然不能排除他内心对她的倾向性因素,就像家长看自己家小孩永远是最好的这种感觉。
虽然千寻还是想念着另一边的大家,向往着外面的世界,但有时候又会觉得,和他这样一直生活下去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千寻刚来的时候还是即肩的短发,现在已经要拖到腰上了,她想剪掉,毕竟这里夏天实在是太热了,只能一个劲的扇扇子,但是穆风很坚决的制止了她。
也是,这里男男女女都是长发,还散开披在身后,一个个都是高人啊,千寻感叹之余,只好勉强拿细绳扎了起来,把衣服裤子也改装成了短袖短裤。
千寻还记得当时穆风看她那样穿着,居然史无前例的做出了脸红的表情,千寻当时很不给面子的捧腹大笑,穆风无奈又带了丝尴尬的给她递过来一套衣服,不过被千寻以反正没有其他人在的理由严厉地拒绝了。
她不能再妥协了,不然最怕热的她一定会被烤成人干,穆风又试着劝了几次未果后,只好悻悻地走开了。原来还以为他有多开明呢,到底还是古代的人,受的教育不同,观念也不同呢,相处这么久,以往看到的都是淡定的他,原来也有狼狈的时候啊,他那个表情一定要珍藏起来,可惜手机没电,否则就能拍下来了,千寻为此很是遗憾了一番。
现在是正午,千寻早上起的迟,所以没有午睡的习惯,现在正躺在拴在桃树之间自制的吊床上想些有的没的,蝉在一旁吵个不停。
她转过头,看到穆风安静地睡在下面搭起的凉棚里,他本来不肯到外面睡的,是被千寻硬拉出来的,屋子里不通风,哪有外面睡着舒服啊,只要拿块大布挡住太阳就行了。
千寻百无聊赖地盯着穆风看,竟忽然发现他长的也挺好看的,而且睡觉的时候像个小孩子一样,嘴角微微勾了起来,是做了个好梦吧,不知道有没有梦到她呢。
想着想着,千寻意识逐渐模糊,后来就沉沉地睡着了。
等到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天黑压压地阴住了,不知道是什么时辰,空气中夹带着燥热的气息,让人喘不过气来,千寻低下头,发现穆风还睡得沉沉的,不由恶从心头起,在他耳边大喊:“下雨啦,收衣服了!”然后用力一把把他推到了地上。
穆风一个激灵跳起来,发现是千寻的恶作剧时,只能无语叹气。
“白日梦做完就收拾东西回屋吧,大雨要来了,穆大侠!”千寻发誓她看到穆风嘴角肌肉抽了抽。
这场雨来得还真猛,他们刚跑进屋,雨就噼里啪啦地打下来了。
“这根本是冰雹嘛。”千寻看着外面喃喃道。
千寻嫌一个人待着闷得慌,就也跑到了书房,穆风正把门合上,雨已经顽强地打进来,溅到他书上了,他赶紧去处理他那些宝贝。
站在半开着的窗口,看着黑压压的天空,素来没有文学细胞的千寻不知抽了哪根筋,竟在这时有感而发:“黑云压城城欲摧。”
穆风大惊失色:“你,你做的?”
“当然,”千寻刻意停顿了一下,“不是,你看我有那本事吗?”看到穆风失望的表情,千寻心里哀叹,不要啊,难道他还对栽培自己抱有希望?她可不要跟他窝在闷热的小房子里探讨诗词的深意。
这天也是,明明开始下雨了,还是没能把空气中的闷热压下去,胸口阵阵难受:“今天的天气真奇怪,让人莫名的不舒服,”看向院子里被冰雹摧残的桃树,上面才长出小桃子,不过已经被接二连三的打落在地了,“不要啊,今年还能吃到桃子吗?”
“这桃树顽强着呢,一定有剩下的,往年也有这种情况,放心吧!”
穆风虽然说的肯定,不过,千寻到底还是没能吃上她期盼了几个月的桃子。
雨下了整整一天一夜,山路泥泞,到处都是积水,结果第二天他们就只能被困在房里了,第三天早早就被穆风叫醒了,说是去看看下了这么大雨,村里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但是下了雨,怎么走山路啊?”
“飞下去。”
千寻立马来了精神,等到她又体会了一回飞的快感,到达山脚时,已经一扫雨后的阴霾,心情大好,看着穆风打趣:“好几天没见你,肯定有人想死你了。”穆风的万年面瘫脸立马苦了下来。
不过——
“奇怪,今天怎么到村口了,还没人来迎接你啊,大叔。”回头却看穆风脸色忽然大变,急急往前跑去,他用的轻功,一会就不见人影了,心中忽然生出不好的感觉,千寻楞了下,也追了上去。
太奇怪了,太不对劲了,路上一个人也没有,推开门进去,好几家也都是空空的院落,心中有一个念头升起,又被千寻强自按下去,不可能,没道理,她摇摇头,脚下的步子越来越快,在街上跑起来,但是,到处都没人。。。
最后终于在村东头村长家的后院门口看到了穆风,他的拳头紧紧握起,有血顺着他的指尖流下来,千寻推开他,却被他一把拦住:“别进去。”声音里满是压抑。
千寻用力推开他,但是却无力再往前走一步,整个小院里堆满了人,全是认识的,养鸡的马大娘和她的小孙女,总是塞给千寻两个热包子的马三郎,村长和他儿子,酒楼的李姐,村花姑娘,她全身****,胸口插着一把铁锹,还有总是看不好病的马老头,有的已经看不出是谁了,身体被烧焦了。。。
血,地上全是血,连那么大的雨都冲不散的血。。。
就在几天前千寻还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脯跟村花姑娘说会帮她牵线,还吃了李姐特制的竹叶鸡,林大叔,他的小儿子刚出生不到一个月,他当时兴奋地请穆风给起名字,叫做林长生,可是这个被叫做长生的男婴却被摔在地上,脑浆都流出来了。。。
就几天,就几天。。。一个人把千寻拉到他的怀里,她紧紧地抓住他的衣襟,全身都在颤抖,为什么大夏天也会这么冷?
接下来他们谁都没有说话,千寻靠坐在墙角,看着穆风把村民们一个个分开来,帮他们整理遗容,她木然地看着,想要帮忙,却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等到穆风把村民们都安葬在村里的马家祠堂旁边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晌午了,一天多没吃东西,却一点都没觉得饿。
穆风向千寻走过来,他的一身青衣已经被染成了血红,他没说话,只是拉起她,朝外走去。
直到他们回到小屋,也没人开口说话。
千寻一个人呆坐在床上,心里难受的慌,只觉得这短短几个月的经历和见闻,就足以颠覆她所有的认知和观念,如果说先前所见的还只是对她而言毫无感情的尸体,那这次的众人,都与她相处欢笑了几个月,在她最为惶恐无助的时候,让她感受到了寻常人的生活。
就前几天,还活生生的,转眼之间,都变成了冷冰冰的尸体。
千寻第一次感受到,原来生命是如此的脆弱,或许在这个时代,生命本就如草芥?
走到书房门口,发现门只是虚掩着,千寻推门进去,看到穆风还是一身血衣,头趴在书桌上,看不到脸上的表情。
他,是在哭吗?
村子里的人跟他相处了三年,应该是像亲人一样吧,可是现在。。。
千寻绕过书桌,从背后环上他的腰,紧紧地抱住:“没事的,我会陪在你身边,没事的。”被她环住的人身子轻颤了一下,却没有回头。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一直以来,自己都生活在他的保护下,这次,换自己来保护他!
千寻强压下脑海中浮现出的村民们的脸,咬咬牙,开始给穆风准备洗澡水,做饭。再大的伤痛也会好的,活着的人,就要珍惜生命,好好活着,他一定也懂的。
一夜无眠,躺在床上想了很多,这次应该是在那天下雨前发生的事。
凶手把村民赶到村长院子里,杀害后,还企图放火毁灭证据,但是火没有完全烧完就被突如其来的大雨扑灭了,不知道凶手有没有回来确认过,不过,仍然可能有遗留的线索,说不定穆风在安葬村民时就已经发现了。
会是什么人干的?
想到那场景,胸口痛的发紧,这和一开始看到的战场不一样,那是势均力敌的厮杀,这次却是单方面的屠杀,干出这种禽兽不如的事的,到底是什么人?想到以前村民提到的山贼,又感觉不像,山贼不大可能干出这么有组织有纪律的屠杀,而且他们应该还惧怕穆风,那么,会是谁呢?千寻想到半年前发生的那场战争,又想到不久前拜访穆风的那个老头,这些事之间,会有什么关联吗?
看来要问穆风了,不能让村民们含冤而死,一定要让凶手得到惩罚!不过,还是等穆风平静下来再问吧。
一晚上都在想这些,等到发现天明的时候,才觉得头阵阵刺痛,不能睡,要好好加油,让穆风走出阴影才是。千寻给自己打了打气,起身下床打算去做饭,路过书房的时候,听见里面有响动声,她迟疑地站在门口,不知道要不要进去。
“丫头吗,进来吧。”听到穆风的招呼,千寻走进去,却发现他在整理东西,旁边已经堆着好几个包裹了,千寻不解地看着他,他已经恢复了平时的表情,“我们要离开这里,吃完饭就动身。”
千寻一时有些错愕:“但是,为什么呢,要往哪里去?”
“去槐山。”
槐山千寻在书上看到过,位于秦祁交界的润水河畔,号称天昭第一峰。
“为什么突然去那里?”
穆风停下出门的脚步:“这里,很危险。”
千寻一时没忍住,追问:“你是不是知道杀死莲蓉姐姐他们的凶手是谁了?”
穆风看着她,有惊讶,有痛楚:“有的时候你真的不像一个十四岁的孩子,经历了那样的事,现在还能这么勇敢的面对。”
其实他说的不全对,怎么能不害怕呢?一个人孤身被留在这样的异时空,所有的一切都和自己脑中原有的认知不一样,这几个月来,有多少个夜晚,梦中所见的,都是那些陌生而又不甘的面孔,冷冰冰的,瞪大着瞳孔看着她,又有多少次,梦回和小不点他们一起的日子,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连枕巾都湿透了。
但是,也正因为在生与死的边缘挣扎过,所以现在才更要珍惜,哪怕是未来长路漫漫不知前路,现在,还是要好好的活下去的。
“大叔你这算是在转移话题么?”
穆风终究没回答千寻的问题,千寻也不忍再追问,凶手一定是很强大,是个组织,说不定,还是国家,在这个战乱纷纷,人命如草芥的年代,仅仅他们两个可以做到什么呢,只能逃命罢了。但是他们死得何其无辜,已经尽量避开纷争了,却还是逃不过毒手,明明每一个人都怀着对明天的美好希冀,却突如其来就失去了生命。
千寻收拾着东西,其实根本没什么好收拾的,她所有的东西也就是几件衣服,一个包裹就搞定了。
走到院子里,穆风还在打包他的宝贝书,千寻站在桃树下,看着被打落在地的青桃,吃不到了,一场暴风雨似乎改变了一切,那天中午她还在想怎么帮莲蓉姐姐牵线,怎么用菜园里长得正好的蔬菜做几道美食,还想着有多少天可以吃到桃子。
现在看着满地的青桃,却是满心怅然,桃子一样,人的生命也一样,都是如此脆弱,不堪一击吗?眼睛里有点泛酸,千寻赶紧抬起头,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这么脆弱呢!
抬起头,却见阳光透过桃树叶子斑驳地倾泻下来,那挂在枝头,零零散散的,是——
“我就说嘛,这几棵桃树都很顽强的,没那么容易被暴风雨打垮。”
千寻回头,看到穆风背着挎着五六个大包,沐浴在阳光下,脸上带着千寻熟悉的笑容,她也不禁裂开嘴笑了。
是啊,生命有时经不起多大的打击,不过大家还是都在努力的活着,背负着逝去的人的希望。
想不再碰到这样的悲剧,只要让自己变强就可以了,强到能够守护住重要的人,这样不就可以了吗?
“喂,大叔!”
“又怎么了?”
“你现在这样,好狼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