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地狱吗？
吴戒感到自己的身体像是被置于一个巨大的刀轮磨盘中，磨盘不停地嗡嗡旋转着，将他切割的越来越碎。他的肉，他的骨，全都被绞碎了，血溅的随处都是。他想要挣脱想要反抗，却只能让自己收获更多的痛苦。
突然，他的身体内出现了三个漩涡。青、绿、黄，那么灿烂，那么美丽。那是筑基的第一阶段他的灵根爆发时的场景。他能够重新筑基了？他欣喜地差点呼喊出来。希望重新点燃，照亮他。甚至让他忘记了痛苦！他依照回忆，拼命地想将漩涡稳定下来，但是那些漩涡却完全不受他的控制，旋转的越来越快。漩涡的边缘变成利刃，将他的血肉骨搅进去，切割，磨碎。他撕心裂肺地叫着，却完全没有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三个漩涡聚合，变成一个无比庞大的漩涡，将他的身体轰然切开。
他大叫一声，醒了过来。
他发现他躺在自己房间的蒲团上，师心月跟广益正忧虑地看着他。
吴戒满头满身都是冷汗。他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用内视之法查看自己的灵根，这一看之下，不禁浑身冰凉。三条灵根，上面全都有一个恐怖之极的缺口，再也无法驻留任何一丝灵气。
他的修仙之路，到此戛然而止。
想到自己曾那么辛苦地在试炼洞窟中修行，想到多少个夜晚，他连觉都不睡，只为博取那渺茫的一线筑基之机，而今全都化为泡影。吴戒的泪水，忍不住涔涔流下。
师心月没有安慰他，有广益在身边，她有些话不知道该怎么说好。
广益脸上的皱纹更深了，他伸出胖胖的手，按在吴戒的肩膀上。
“其实，灵根破裂，也不一定就再也无法修仙了。有种仙果，叫补元仙果，能修复受损的灵根。这种仙果虽然罕见，但也并不是不存在于世上。只要能找到它，你就可以重新修真了。”
吴戒嘴角裂开一丝惨然的笑容：“补元仙果、转元仙果，师父，你是故意编来安慰我的吗？”
广益身子一震。
吴戒：“世上真有这么神奇的东西吗？就算是有，我能遇到吗？”
广益：“师父说过，当用尽一切力量，都无能为力时，就要相信，天上一定会掉馅饼。你不也说过，那曾经掉下的馅饼，给了你信念吗？”
吴戒：“可是，那都是骗人的！那不是天上的馅饼，是师父你扔的！你能扔一枚补元仙果给我吗？你自己不也一直在等转元仙果吗？你等到了吗？”
广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羞怒、震惊混杂的情绪，吴戒的这句话，像是撕破了他身上裹着的纸衣，让他****地暴露在众人面前。
这句话将他隐藏多年的伤疤，狠狠地揭开，带着三十多年的瘀血与痛楚。
广益脸上闪过一阵痛苦之色，他想说什么，吴戒却吼了起来：“你们出去！我不想见到你们！”
他压抑的情绪，终于爆发出来。
在独孤雷面前他无法爆发，因为独孤雷是他的敌人。
只有在广益面前，在师心月面前，他可以爆发，因为广益师心月在乎他。
只有在在乎他的人面前，他才可以爆发。只有在乎他的人，他才能伤害。
我们总在伤害在乎我们的人，也只能伤害在乎我们的人。
吴戒流着泪。他明白这一点。他明白他的伤痛不应该用刺疼广益的方式来宣泄，但他控制不住。他明白广益对他好，他不该对广益说这样的话，但是他就是控制不了自己。
当还有希望时，他可以把广益扔下的玉瓶当成是天上的馅饼，从中看到信念。
但是，当没有希望时，这些，就全都成了怨怼。
他甚至有些恨，为什么那个玉瓶是广益扔下的，而不是上天的馅饼呢？如果是上天的馅饼，他还留有一丝希望；但既然知道是广益扔的，那就绝无希望了，广益是不会有更大的馅饼的。
师心月叹息一声，悄悄拉了拉广益的衣袖，小声说：“师叔，不如先让他一个人呆会，我们先避避吧。”
广益重重地叹了口气，佝偻着身子，在张少思的搀扶下，向外走去。他像是突然苍老了很多。就在他将要踏出门口时，他却突然回过身来，说：“师父没用，师父只能给你几颗回春丹。如果世上真有补元仙果，师父就算偷也要给你偷来！但是，就算师父没有这个能力，你也一定要相信，上天会掉馅饼。上天没有在我们出生时给我们馅饼，就一定会在我们成长时给！他欠我们一个馅饼！”
吴戒：“可是，要是我真的再也无法修炼了呢？”
广益：“不。没有人有资格做这个判定，连上天都不能！如果上天认定你无法继续修炼了，那么，你就要用自己的行动扭转他的看法。你要告诉他，他错了，即使他是上天。”
吴戒的身子一震！
他那绝望的眸子中，迸出一丝光彩。
盲信。广益传达给他的是极度自我的盲信，但正是这毫不讲理毫无理由的盲信，才能给在如此绝望的困境中的他以力量。
啪。啪。啪。
一串掌声响起。
独孤雷：“山上说广益师叔乃是不可救药的异想天开狂人，我本不相信，但现在终于见识到了。很感人。很美好。但是，是回到现实的时候了。广益师叔，我师祖大风长老是执法堂堂主，我筑基成功进入合气期后，正式成为师祖的弟子，亦成为执法堂的一员。我来传师祖的法令：吴戒筑基失败，永无修真可能，因此没有资格再留在终南山上。从今而后，吴戒不再是终南山弟子，赶其下山。”
吴戒大惊。广益怒道：“吴戒已落得这样下场，你们还来落井下石！你们还是人吗？”
独孤雷：“师叔息怒。吴戒师弟筑基失败，遭遇凄惨，师祖跟我也很难过。但难过是难过，规矩却是规矩，谁都改变不了。不能修真，还留在派内做什么？师祖也仅是秉公行事而已。”
广益语塞。
独孤雷说的冠冕堂皇的，他也的确无话反驳。虽然早知道是之前跟大风的矛盾，使大风蓄意报复，但也毫无办法。
师心月淡淡说：“谁说吴师兄无修真可能了？”
独孤雷看了她一眼，再也难掩心中的得意：“吴戒此次灵根破裂得这么厉害，已是药石无功。除非是九品青莲子这种等级的神物，才有可能修复得了。师师妹虽然是圣女，想必也没有这种神物吧？”
师心月冷然说：“我的确没有这种神物。但是，我乃圣女，身具光灵根。光灵根乃世间最纯洁最体天心之灵根，修到极处，能逆天改命。给我三个月的时间，我会筑基成功并晋升到合气中期，那时就会有治疗吴师兄的能力，为吴师兄修复灵根，使其能再度修真。”
此言一出，吴戒与独孤雷都是身子一震！
吴戒眼中露出惊喜之极的表情，而独孤雷却狂怒之极。
“不行！大风祖师说的是今日，吴戒就必须在今日离开终南山！”
他辛辛苦苦，终于达成夙愿，重创吴戒，本想借着筑基之机掩人耳目，使人不会想到是他做的手脚。待将吴戒赶下山后，再悄悄寻去下毒手。那时吴戒已不是终南弟子，没有人肯在意他的死活。这个计划本天衣无缝而且关键的一步已经达成，只需静等结果即可。但师心月如果能治好吴戒的话，他的这些辛苦筹谋岂不都白费了？
他有些懊悔，早知光灵根还有如此神奇的功效，他就该直接用雷蛇噬形针将吴戒杀了！何必只摧毁他的灵种。
师心月妙目一寒：“独孤师兄若是一定要让吴师兄今日下山，那么，心月将随着他一起下山。那时，掌门若是询问起来，不知独孤师兄是否能担当的起。”
独孤雷一凛。
以师心月的圣女身份，她加入哪个门派，哪个门派都极为重视。在分元大会上，掌门陆灵轩可是亲口说过，冒犯圣女者等同于冒犯掌门。圣女下山，掌门势必会震怒，到时候询问起来，师心月肯定会对掌门说是自己逼其下山的。他哪里担当的起？
是以他立即觉得踌躇了！
师心月：“此事重大，想来独孤师兄也只是传话之人，不如回去询问一下大风祖师如何？如果祖师还有异议，我会让琴儿亲自去一趟分说的。”
师心月说话总是柔柔的，很会替别人考虑，永远都给别人台阶下。但话语中又隐含锋芒，却在紧要处丝毫不让。独孤雷没法，也只好回答：“那么，我就先回去禀报师祖了。”
说着，他转身恨恨而去。
吴戒惊喜之极地坐直了身子：“师妹，你真的能治好我？”
师心月点头：“吴戒哥哥，你放心好了。我拜入师门第一天，大慈师祖就跟我说过了，我的灵根乃世间最特殊的灵根之一，五行合一但又不是五行，是以能上达天心。我现在的修为还很低，不能做什么。但等我筑基成功，进入合气期后，我的灵根的本命神通就能激发，治愈你受损的灵根应该不在话下。”
吴戒高兴极了。他就像是在极度的黑暗中突然看到了一线亮光，所有恐惧与绝望都一扫而空！他嗫嚅着，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师心月：“吴戒哥哥，你好好养伤。心月知道你的理想是什么，一定会为你完成的。”
说着，她轻轻点头，走了出去。
广益看着她的背影，眉头皱的更深了。他张口似欲说什么，却最终没有说出。
吴戒的脸上焕发出了光彩。一听说有治愈的可能，所有的颓唐就一扫而空。身上的伤痛似乎也不那么重了，他竟然能站起来走路了！
广益看着他，眉头紧蹙着。他张口似欲说什么，却最终没有说出，只说：“徒儿，你既然暂时不能修炼，那就跟师父一块去做杂务吧。人只要活着，就该做事，是不？”
吴戒点点头。现在让他做什么都可以。不就只有三个月的时间吗？三个月后，他会用拼命的努力，把这段失去的修炼时间补回来！
他会重新跟他们平起平坐，甚至超越他们！
灵应峰上，独孤雷将刚才的事转述给大风祖师，最后恨恨地说：“师心月竟能治愈吴戒，师祖，看来我们应该一开始就杀死他的！”
大风听到他的转述后，却没有那么激动，反而笑了：“治愈？你太小看灵种碎裂了。靠九品青莲子这等神物才能治愈的伤，岂会没有不付出代价就能治愈？光灵根的确有逆转天命的能力，但是，必须得用自身献祭才能达成。这本是她结丹之后才有的能力，要在合气期使用的话，她的修为，便会永远停留在合气期，再也没有破境的可能。”
独孤雷大惊：“这怎么行？师祖，徒孙还想娶她呢！”
大风呵斥：“蠢才！凡事就不能多想一下吗？大慈招她入门，是想要一位只能合气的圣女吗？她收师心月为徒，是想师心月将来修为更在她之上，继承她的衣钵！师心月可能跟吴戒有些瓜葛，但在大慈看来，吴戒跟个废物没有半点区别！为一个废物而废掉自己的衣钵传人，你认为大慈肯吗？”
独孤雷：“师祖，那该怎么做？”
大风：“你只要将今天的事，原封不动地告诉大慈，她自然会阻止师心月的！三个月后，师心月无法为他治疗，我们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赶他下山了！那时，他的性命，不都全在你掌心中了吗？”
独孤雷心花怒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