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地方、他觉得以前似乎没有来过。苗月深宫恍见的辉煌楼台,沿途五步一楼,十步一阁,转折处皆有垂杨柳,亭阁边栽桃花。
林上卿依着雕镂的朱红色柱子,纵一支横笛吹一曲落五月。按着他的计划,吴玄说什么都会来见自己一次。
清算也好、赌注也好,相见之时争锋相对是免不了的。
到底、会有怎样一场恶仗呢?
林上卿一边想着,笛音宛转飘飞着从他指尖跃动流淌,如同山间的银色瀑布三千尺飞流直下、这笛声似乎能浸染灵魂一般,使听者感到通体清凉。
——为什么不知不觉总是想到当初为她吹的曲子呢?林上卿飞快按动音孔,脑子里还是不禁浮现出林上雪的笑靥。当年这一曲落五月,正是他为她写下的、那时她一袭红色长裙随乐起舞,美不胜收。
然而他绝没有想到,正在他想入菲菲之时...几乎是巧合到不能再巧合的时刻、身着石榴色长裙的女子蓦然出现在走廊尽头的桃花树下。
女子带着红色纱巾掩住的斗笠,叫他看不见她的面容。
然而他这时根本是不愿多想多猜忌的,只是欢喜绽开笑颜。他指尖的动作并没有停下,同时和着笛声一步一步接近她。林上卿觉得自己似乎被某种看不到的力量牵引着,身体已然不由自主。
与此同时、仿佛是与他约好了一般,女子开始和着音韵旋步起舞。火红石榴裙旋转,看来犹如跃动的火焰。林上卿看着她步步翩跹,心脏激越地跳动起来。那举止真的像极了她。
——像极了她。
他看着女子舞步生莲,步步逼近、眼睛几乎湿润起来。
“是你吗、你回来了吗?”
“是你吗?”他看着她、声音颤抖。
女子终于定身,静静地站了那么一秒,接着缓慢摇了摇头。
“陛下。”她终于开口道,声音是玉磬般的温良。
“我已经知道了一切。”女子缓缓掀开斗笠,泼墨般的黑发霎时间垂下,随风轻扬。
她冲他一笑嫣然,眸如星子,深邃如海,“何故、您顶替了叶晴这个身份,非要成为苗月的帝王。
何故、您性情大变,竟会下令屠杀得病的百姓。
何故、您对我阿真痛下杀手,把我丢到城外的荒芜之处。”
林上卿却是微微一愣,一阵不知所措。阿真不应该遇见阿未吴玄吗?他究竟和她说了什么话,为何让她这样做?自己本是做好了心理准备要受尽艰苦磨折,却得到阿真笑容明媚...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吴玄放过了自己吗?
“这一切,那个人已经尽数说给我听。”阿真终于到了林上卿面前,不由分说抱住他,“陛下已经承受了太多的苦楚。您所付出的,早就足够偿还一切。您所经受的,已经足以明证誓言。”
“现在...”
他根本没有想到事情会这样发展下去。一切都如此突然,如此惊喜,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想之外。阿真看着林上卿微微发愣的脸、竟是鼓起全身的勇气、踮脚吻上他轻微翕动的唇。
说不出谁的脸更红。
可恶...可恶...
不管是吴玄的计谋也好、阿未的陷阱也好。
林上卿缓过神来看着阿真,竟然无法自制地感动。对于他人的关怀、林上卿真的无法拒绝。他对感情如此匮乏,乃至荒芜、而她是如此盛情、如此真诚,如此单纯干净毫无心机。
女子定了定呼吸,终于坚定直视着他:“陛下...该放手了。”她毕竟比他更加明白,有些事情不该妄下追逐。这段日子她待在林上卿身边,不知怎地逐渐被他吸引、心中怜爱不禁溢满。
或许因为被叶鸣煜所救、此刻她只知道自己内心有这么一个强烈的愿望。
她如此希望救下林上卿。
「陛下啊...」
「生命是这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你尚没有资格放弃它、或者对它绝望。」
这可是先王教给我的东西。
“我还在。请陛下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和你一起、重新看看世界的美丽吧。”
林上卿紧紧咬着下唇、终于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