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宅。
吴涯收起晴岚禁书《花间小语》时已是三更。庭院外杜鹃花正艳,黑蓝蝴蝶依着花枝盈盈飞过、花瓣随缱绻夜风轻落、依着赤色泥土柔软温存。
“公子、林将军已在门外等了七八个时辰了、你还是不见么?”吴涯的门童战战兢兢地提醒吴涯,生怕这位生性乖戾的公子一时兴起开起玩笑、立刻就让自己惨到哭爹叫娘。换了别人自己肯定早早让对方识相点滚得远远的、只是吴府外等着的这人太有来头,平时挥一挥小拇指就可决定千百人的生死、谁都得罪不起的主。
“说了不见就是不见、我吴涯又不欠他、何苦白费那个力气。”吴涯生性懒散得很,除了美文美画琴客棋客之外一概不见,一门心思做他的学士,政治军事死活不肯沾边。
“以前林将军来您都不拦、这次何苦半夜了还不让人进来?”小童不比吴涯常年过着军旅生活、随时能睡随时清醒、此刻早已哈欠连天叫苦不迭,“您既是不愿意让人进来,干脆睡下不就行了、非要读什么《花间小语》、这不放人又不歇息、您到底是打得什么主意?”
吴涯挑了挑眉瞪了小童一眼,干坐着叹气。
且说今日早些时候、林上雪从幽王府出来不知怎么就直奔吴宅、然后中了邪一样非要吴涯出来。这吴家小公子却在这时候卖乖张、听到林上雪来访的消息立刻闭门装病,死活不愿意出来见她。
吴涯心里念苦啊。林上雪有什么心思他怎会猜不到、三年的朝夕相处不是说着玩儿的。上一次上雪问他要账目,顶多就是累死累活整理数据、累掉半条命罢了。这次她被幽王坑了、害了不愿意害的人,又从王府匆匆奔到他吴宅,能因为什么?必是找他商量怎么样扳倒黎幽、好让林上卿黎初再不会被胁迫——这是要命的差事、他可是说什么都不敢应了。
至于为什么整夜不睡跟着林上雪耗。
他自嘲般笑了笑、开始数星星玩儿。就算他吴涯不承认、可事实就是这样、对林上雪、他表面上一直疏而远之与其他人一样都拒之于千里之外,内心却不自觉地…放心不下。
谁让她和别人那么不一样呢。他只道她是配得上做他的知交、做他的妹妹的人。她若是不在了、他一定会觉得这个世界怪没意思的。
于是他和她、隔一面墙、耗掉一夜。
就在他发现星星数着数着都随着黎明的浮光消失的时候,小童终于在砚台上倒下、下一秒呼噜声就跟死猪一样。吴涯没办法,终于开了门,看着在寒风里立了一夜的林上雪打了个招呼:“上将军…想念属下了?”
林上雪的脸色立刻变得很难看。
“想念到在寒风里等了属下一夜…”吴涯自知这话听来毫无说服力,目光不敢看向林上雪,“确实…有点牵强…”
林上雪不理会他,大踏步进了门把门锁带上,怒视着吴涯下命令:“坐下。”
吴涯像从军时那样习惯性地服从命令、立刻乖乖闪到一边的雕工细刻的华丽木椅上坐了。这椅子是檀木质地、五年前由大哥吴玄送了他。收到椅子那日吴涯极其开心、仔仔细细地品鉴了一番,不断赞叹着「其色至纯、其质至清」、真是满意得不得了——以至于那天开始吴涯抱着椅子就把它当了床、好一段时间没离开身。
林上雪冷笑一下,一阵剑光纷乱把椅子砍了个七零八落。好好的扶椅瞬间成了高脚凳,只剩下吴涯屁股下坐的那不大点地方。
吴涯就要哭爹喊娘、看着林上雪杀人的表情立刻把牙齿打落了往肚子里吞,拳头一下一下砸在自己腿上、眼泪都要落下来了。
“我的千金龙芯雕纹十国檀木扶椅——”吴涯抱头。
“好了。”林上雪毫无怜惜之情,“今天来我是是和你交易的。”
她开口时表情和声音骤然变得无比冰冷:“希望吴涯公子、帮我除掉七殿下。”
从幽王府出来之后,她忽地生出恍如隔世的错乱感。黎初本是死缠烂打追着她的、是她林上雪一次又一次伤了、推开了,以为心里不会介意的。可现在黎初娶妻、她却一下子意识到局面已然发生了变化——也不知是怎么开始的、或许是听了黎初那日一字一句对自己的执着、或许是知道了他隐忍多年的深情、或许是因了幼时对那个无所不在的守护神的眷恋、她好像已经悄无声息的、毫无来由的、无可救药的…
对黎初动了心。
好在只是动心、硬要抹消、也不算困难。
她亦是难过、亦是不安。
可是她明白、唯一有一件事是自己绝不能容忍的。
她决不能让上卿黎初被人害得走投无路流离失所。
「心爱之人的笑容、那是属于她林上雪的。
管你是三皇九尊天王老子、她绝不让」
吴涯听着林上雪的要求,一向懒散的眸子猛地散出寒光,毫不掩饰的危险气息,像极了山谷里的野兽。年轻公子站起身来,修长的指节扣上林上雪的耳际下方——只要扎一颗透骨钉便可要了对方命的地方。
干干脆脆不留情的回话:“我吴涯拼不过幽王、这事赔本、我不干。”
林上雪冷笑、就知道说动这个绝情公子没那么容易。但她姑且抬起头来,透着细长的睫毛仰望着他:“一点余地都没有?”
“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上雪的笑意浓了几分、却带着让人战栗的寒意,口吻轻佻且嘲讽:“吴学士终于有一次没猜到上雪的心。”
“可我对吴学士不一样。上雪虽是很少猜透过你的心思,有一点却十分确信。”她凑近他几分,干净的声音直接流淌过他的心脏:“—吴学士你、对林上雪不止于报恩情分-我们公平交易、若你肯帮我——”
吴涯听着林上雪的话,心跳瞬间漏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