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的事情,她已经不记得了吧。
入夜。吴玄为清涯披上一层单衣,然后走出门外,靠着门安静站着。九月、难得有繁星满天。这么想着,他忽然有些恍惚。谁能想到呢?作为唯一一个记得一切的人,他竟然只能轻声叹息。
「十五年前」
记忆已经逐渐模糊了。斑斓光影看不清了。那是盛夏。知了不断地聒噪鸣叫、眼光刺眼,即使有茂密的山林遮挡也依旧无法改变这一状况。
“清泠?”男孩子隔着门喊她。
“清泠?”他发现她不应,但还是一个劲喊着。
“清泠、快叫我进去,我是朗御。”
“山贼。”女孩子贴着门,半天终于说出口来,“我娘都告诉我了,原来你这家伙是个山贼、我陈清泠再也不要理你了!”
“哎呀,你娘瞎说的啦,我是城里吴府的公子。”阿御继续嘴硬。
“我才不信!”清泠死活不愿意开门,“我已经见到真正的吴家公子了。昨天夜里,娘说…”到这里清泠忽的小声呜咽起来,怎么也止不住,“娘说我们太穷,只好把清涯送给吴家,吴家的人昨天来把小涯带走了…我再也见不到她了……”
“这到底哪和哪回事?”阿御也是急脾气,立刻问道,“说清楚、本公子一定给你做主!”
“还冒充贵族公子、”清泠的呜咽里夹杂着小女生的恼怒,“你再这样,我真的永远都不理你了!”
“好啦好啦清泠。”阿御只好妥协,“我承认了还不行。我也不是故意骗你的,你们这些女孩子,要是知道我是山里的山贼,肯定不会和我玩了。”
“你知道我不在乎的。”她说着,终于开了门,待到阿御进门去,她立刻将门合上。
阿御知道陈清泠生着怪病。半年前他路过此处,发现一个密不透光的小木屋,心下好奇、便决定进去看看。谁知道他只是稍稍打开一道缝,门里的女子便传来痛苦的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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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他立刻进去,把门掩上,好保持一片昏暗。
“你…是谁?”看见蜷缩在角落里的女孩子,阿御试探性问了一句。
女孩子怕生地躲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肯说。
“喂、你不回话,我就把门打开,”阿御得意笑道,活活像一个小强盗,“我发现了,你怕光对不对。”
女孩子抖得更厉害了,可还是不说话。于是阿御回身,握住了门把手。
“啊啊啊我告诉你!”女孩子几乎带了哭腔。
阿御这才满意,回头道:“说啊。”
“我是山下樵夫陈家的女儿,叫陈清泠。一个月前我生了怪病。若是看到强光、眼睛便痛得要死。家里人没有钱医治我,就把我送到山里,搭了个小木屋,隔几天给我送些干粮和水,就这样了。”
“这样啊、那不是被抛弃了吗?”阿御说着,“怪可怜的。”
“不要你可怜!”女孩子听到这话忽然过激地吵嚷起来,“我才不可怜!”
“够了!”阿御简直对这个不领情的家伙无语了。他朗御可不是好惹的家伙,跟他找麻烦、那就是活腻味了。于是男孩子从怀里掏出前两天劫到的胭脂盒,强势塞进陈清泠怀里。
“你就是很可怜、听听话行不行?!”女孩子看着做工精美的盒子本来掩饰不住地笑了一下,想到是被人硬塞地又非要扔出去,接着又被阿御扣上手腕。男孩子直视她,神色倨傲:“本公子给你的东西,你就感恩戴德地收下吧!”
“你们女孩子不都喜欢这种东西嘛。”
因为一个小小的胭脂盒,他们这么结识了。清泠常年住在山上的小木屋里,孤苦无依,阿御一个人跟着一个山贼群,没有玩伴,没过多久、两人很自然地混到了一起。阿御暂时不想透露自己是山贼的事实,怕清泠有什么想法,就一直冒充别人家的公子,直到后来被清泠母亲发现,警告清泠不再允许他们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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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泠,好啦。”他受不了陈清泠冷战,“是我的错,我不该瞒你那么久。”
“清泠。”
“算了。”女孩子反身在草席上躺着,“原谅你了。”
“那你怎么跟平时一点也不一样。”
“我是在想。”清泠终于把话题转回来,“清涯跟着吴家的人,他们会不会对她不好。那可是我唯一的妹妹。”
“没事的,我会常去吴家望望风,给你个信,放心。”
“好。”清泠终于坐起来,笑容甜美,“这就太好了。你一定要照顾好她。”
“是,我一定照顾好她。”小男孩点头。
是因为那个时候的约定吧、所以阿御才会对清涯这么执着。吴玄一直记得很清楚,那个时候他把年幼的清涯带走、陈家上下皆是麻木,陈清涯也不看父母,只是远远叫喊着被锁在木屋里的姐姐清泠,一遍又一遍。
之后,当阿御时不时出现在吴家侧门、暗室、墙边偷看清涯的时候,只有他吴玄一人察觉。于是吴玄把阿御拦下,阿御摊牌,把自己和清泠的约定告诉了吴玄、吴玄细细思量了一阵子,最终认同了朗御的存在,默许他悄悄看着。
再之后,清泠病重,阿御远行寻找医师,最终带回一个娇艳可爱的小女孩阿未,说是她可治好这种怪病。只是那个时候、在终于有了希望的时候,清泠已经不在了。
——陈清泠死的时候,留给他一个约定。
——和无数个弥漫在希望与梦想里、满怀期待的笑容。虽然阿御没有看到、然而吴玄看到了——她在等他的时候展露的笑容、已经成了她新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