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那日起五年已逝。
还是这个幽王府、他和她相见,彷如注定。少年刚过成人礼、少女满十七,当初的稚嫩皆不复存在。
她终是不顾一切也要回来:“黎幽、你当真是混账、怎么能落得现在的处境还不去找我?.......玄师父都告诉我了、你......是患了肺痨吧?”
“你的玄师父无所不知、既是他有意告诉你、就算我有心继续瞒下去…也不可能了吧。”黎幽淡淡说着、浑身散发结霜般的寒意。常年的肺痨已经耗尽了他的生命、此时已是夏初,他却觉得浑身上下经年积在深潭一般,说话都常常带着刺骨的痛,“不过他既是到了这个紧要关头才告诉你,那就是无意让我多活、你又何必来找我?”
“你就不要任性了行吗?!是谁说了要做知己?谁许我一百年不许变?你以为我苏梨若能够像你那般绝情、可以对过往说忘就忘?......我从没有放弃过你、即使那****被你赶走、离开幽王府也是一样!”
“......当年一别、没想到时逢战乱。我不过治病救人、不知怎么成了云空的英雄,因此怎么也找不到机会来见你。如今我既然不惜代价回来了,为何你我还是不能坦诚相对?!”
“好。”出乎苏梨若意料的、黎幽犹豫片刻、竟是乖顺应允了。他回望她、眉目里染上了温润的天青色:“梨若、你肯冰释前嫌,我黎幽感激不尽。”
“只是请再等我几日、再等我几日,一切都打点妥当了,我就和你走。你救我、我好了以后就天天和你游山玩水,什么也不管了。你说好不好?”
苏梨若看着他,紧紧咬着下唇,半晌才道:“这次你不骗我?”
“绝对不骗你。”他这么说着,自知依然是谎话。
自己拿来保命的东西——林上卿名下的赌庄合同既已交给吴涯,那他黎幽便已毫无反击之力。他已经倦了。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死在这里,不再挣扎。
吴涯已经拿到了可以置他于死地的铁证,黎幽自知、刚刚吴涯匆忙离开王府、必然是直接面圣、然后在朝堂之上将一切事情告诉满朝文武。
时间也差不多了、这时候一定有大队皇家禁军正在集结、立时便会包围这幽王府吧。
「好在我的目的已经达到、别的事情,早就无所谓了,不是吗?」
黎幽温柔笑着、伸手把苏梨若拉过来,彼此的距离一点一点接近。他抱着她,目光温暖,叫她不自觉安心。黎幽一笑、便是一吻落在她的前额。苏梨若看着黎幽立时有些懵了、脸上泛起好看的红晕。
「梨若......梨若........你何苦赶来,不救我、也罢。」
就在苏梨若愣神的这个空当、黎幽拿出藏在袖中的催眠香迅速一挥,女子还没反应过来、便陷入了昏迷状态。
他喃喃自语「梨若、没想到还能见你一面,这也真是上天恩赐。」
「不过......已经结束了。」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昏天黑地的叫喊,皇家禁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侵入幽王府、片刻将王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禁军首领来到黎幽门前,正要破门。结果门吱呀一响,被屋里人推开了。黎幽似乎早有准备、平静无波的双瞳里不见丝毫慌张。他只是缓步到禁军首领面前,认命般向他伸出双手。
禁军首领看着他略微一愣、本以为像黎幽这样身手极佳的定会拼死抵抗、没想到竟是什么也没做就缴械投降了。
黎幽表现得从容至极,望着对方清朗笑着:“小王之过小王自己承担,希望将军不要为难我们府里的人。”
“你倒算知趣。”禁军首领看黎幽乖乖就范很是满意,镣铐干脆落在他白皙纤弱的手腕上。
“这么说来、小王能不能问一句、自己犯了多少罪?”
“亏你敢问、”禁卫首领轻挑起眉,讽刺笑容说不出的得意,“你贪污渎职、克扣军火、陷害忠良、徇私舞弊、条条罪状触目惊心、真是罄竹难书!”
“多亏刚刚在朝堂之上吴涯吴学士刚正不阿、将你的罪证呈给圣上,先前被你迫害的大人们亦是挺身而出、奋不顾身地揭发你,圣上才下决心判你斩首抄家!”
“吴涯不容易我知道,其他那些所谓挺身而出的...”黎幽依然事不关己般冷淡笑着,“趁人之危落井下石、无耻之徒而已。”
禁军首领冷笑一声:“你还嘴硬、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人能救你了!......我说、你是不是还在指望王隶那老贼?你还是断了这念想吧、他和你同罪、刚刚已经在大殿畏上罪自杀了!”
“这样?”王隶既是敢害林上雪、吴涯定不容他,黎幽早就猜到这种结局。此刻他心下平静、字句冷淡,接着自顾着眯起眼看向万里无云的天空。
天色已晚。太阳散发着橙光,又温暖又明亮、像是对他笑着的黎初的脸。一点也不刺眼。黎幽注视着日轮浅浅笑着、风华绝代。
黎幽安静半晌、忽的开口,不知道是对谁说话:“能停一会儿再走吗?我想再看一眼太阳。”
这时他忽然听到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硬生生叫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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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饯别
「竟然是...黎初?」
黎幽难以置信地回头「黎初...都已经到了这一步、你为什么还要出现在我眼前?!」
“黎幽!”黎初喊着他、又急又气。
黎幽却是瞬间乱了心绪。也不知怎么的,他方才的冷静沉默都没有了,只不过黎初一句话,就要他立刻狼狈至极。
“事到如今三哥还来做什么,看我的笑话吗?”
“瞎说什么——”黎初飞快地说着、恨不得给黎幽一巴掌让他清醒清醒,“黎幽、你到底中了什么咒、竟然一步一步到了今天这个田地——我这样宝贝着你、给你一生荣华还不够吗、你到底要什么?!”
“我要什么?”黎幽突然大声喊着、像个任性的孩子,“我要皇位!”
“黎初你给我听着。我平生最不愿意人哄着我让着我、把我当女人一样养着。我要权利、我要地位、我要和你平起平坐…不,我应当在你之上!都是因为有你存在,才致使谁都看不到我!——”
黎初听着黎幽的说辞、一下子愣住了。
“原来你、竟是这么想的吗?我以为我是护着你,你却恨我挡了你的路?”
“是、我恨你、恨不得蚨虫扎进你的心肺、把你整个啃烂了!凭什么你生而拥有天下,凭什么?!”他恶狠狠叫着、眼神利得像刀一般。
黎初看着面目狰狞的弟弟、大脑一片空白。
“可是、可是小幽——”黎初看着他,千百感慨涌上心头。
只是这样也不至于、也不能断了你我的情分啊!
“那些一起经历过的岁月、你不记得了吗?”
那些依偎在一起分享的温暖、对着皓月长风唱过的歌和动情时落下的眼泪一直在那里、明明如此叫人眷恋....
“我还是——”
“早就不记得了!”黎幽闷笑一声、眼里的神色极尽狠厉:“三哥你当真可笑。黎幽做了这么多伤天害理之事,你还不明白我本就是只豺狼吗?”
“你何必如此自轻自贱?!”
“我自轻自贱?哈哈...真是再没有听过比这更好笑的事了。既然如此、有件事不如告诉三哥好了......”黎幽忽然提到一个名字,神色刻毒,“关于林上雪。”
黎初忽的心下一沉,只觉得脊背发凉:“怎么?”
“吴涯将她的身份告诉王隶、王隶自然立即告诉了我——那时三哥以为林将军是薄幸之人,狠狠伤了她——”黎幽看着黎初立刻变得惊恐不已的神色、得意地笑了笑,“却不知林将军那晚会有那样的姿态、也是不得已之事。”
“你什么意思?!”黎初终于难以自制、别人还好,若是林上雪真的有什么事被人所迫,他却万万不能容忍。他要紧黎幽,可是对于林上雪,却是真爱。
黎幽大笑两声,字字像刀一般割碎黎初的心脏:“我叫吴涯给她下了药、你该懂了吧。”
“什么?!”黎初倒退了一步,倒抽了口凉气。
他看着黎初笑得猖狂:“哈哈......现在三哥的表情、真是有趣极了。”
黎初静默半晌、像是火山爆发前的冰冷沉默。然后他终于抬起头来,眼中是爆发出对方从未见过的可怕杀气,接着一巴掌抽在黎幽脸上。
“竟是你算计我,害了林上雪。”
“竟是你!怎么能是你........怎么能是你!”
...老天!黎初心下一阵汹涌而惨烈的绝望,顷刻呼啸而来淹没一切。他喃喃自语着,只觉得心痛如绞——
弟弟?
哈哈——
相依为命的...弟弟?
「我真是早该死心、早该绝情、怎么我今天才明白。所谓珍惜、所谓眷恋、竟是这样可笑之极!」
可笑之极!
若我黎初早些睁大这双眼睛,谁也不爱谁也不信,不做那些心慈手软之事,是不是就不会有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