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黎幽、黎初在雪石路的同一时间·苗月皇宫」
初入皇宫的秀女阿真正在池心湖打水漂玩。短发的年轻女子从她身后慢慢接近了,然后猛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啊啊啊啊!谁?”阿真吓得声音颤抖。
吴涯将她转过身来,食指轻轻抵在她的唇上。
“呀,是你,那个说书的?!”阿真一下子就认出来吴涯的面容。一周前阿真被县官选来送给苗月王,路上经过一个说书的艺馆。当时吴涯站在舞台中心,带着万年不变的浅浅笑容,虚假,但是美丽摄人。阿真立即就被他吸引了目光——并不是说阿真喜欢说书人这类角色,而是吴涯真的很特别。他不带有丝毫寻常说书人的市侩和聒噪,他的醒木一拍,就是冷冷的,对客人们爱理不理的,他的姿态是慵懒的,像没睡醒的猫一样,可是他带着笑意的眼神又是锋利的,你永远看不到底。客人们去听书,死乞白赖地抢着赖着去听,却又不知道是听书,还是看人。
“正是我了。”吴涯打趣说着,口吻玩世不恭。
“你……你是女的?!”阿真忽然意识到什么,惊讶地合不拢嘴。
“你都看到了。”她耸肩。
这么多年她乔装成男人而没有败露,多半是因为阿御天下无双的易容术。以前她从来没想过,除了阿御阿未之外,第一个知道自己是女儿身的,竟然会是一个毫不起眼的乡下小女孩。
“你…你想干什么?”阿真警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吴涯吹个口哨,轻转折扇,那样子真是说不出的潇洒风流。阿真看着吴涯一时间还有一种对方是男子的错觉,不自禁红了脸。
“既然来了,当然是有求于你。”
“不干。”阿真立刻摇头,心里哆嗦了一下,说是不干,其实多半是不敢。
“干的话我保你一个愿望,怎样?”
“不管怎样都不干。”阿真摇头,实际上心下好奇。
“若是关于林上雪呢?”吴涯凑近她,立刻看到阿真脸变得更红了。
吴涯做事何等细心。一周前她打扮成说书人的样子在京郊的红杏阁等着阿真路过,就是为了给她留下个鲜明的印象。这姑娘家住武闱岭,那地方是苗月和晴岚的分界线,常年战乱,因而尚武习俗浓烈。武闱的人经常听到晴岚上将林上雪的传说,那里的女子基本没有不仰慕他的。阿真出道于武术世家,哥哥原先也冲着林上雪的名字奔了晴岚。吴涯懂这样的乡下女孩的心理。她单纯质朴,就这么被送进皇宫,肯定是不情不愿的。吴涯抓住阿真的弱点,一点点攻陷她。
这种女孩,乱跟风常花痴爱外表没大脑,随便一骗就上当。
“阿真,我是晴岚人,和林上雪有些联系。我知道你们武闱女子对将军多有敬慕,你要是帮我,我保你见上将军一面。”
“真的?”阿真的眼睛立刻闪闪发亮。
“当然了,”吴涯担保,“我向来说话算话。”
阿真犹豫半晌,忽的握住吴涯的手:“那我信你,你可不能骗我啊——”
吴涯点头,笑意懒散:“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放心让我好好利用。
“那你说,你要我干什么,”阿真犹豫地问,“可不许是什么违法乱纪,背叛皇上的罪行!”
“当然不是。”吴涯安抚她,“你只需要如此这般。”
于是第二天的苗月**出现了这样的奇妙景象。
武闱岭有个奇特的风俗,凡是少女出嫁以后,女方一定要摆起了擂台宴请夫家,请男方的亲朋好友切磋一番。这天阿真便在秀女们居住的楼阁摆了个台,请满朝文武百官亲王君侯前来一乐。叶鸣煜听说此事不仅不怒,反而很是赞许,一道圣旨大力支持。于是在晌午时分,阿真那边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
然而…实际情况却使吴涯头痛了。
吴涯起初盯上武闱的秀女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第一是这里的女子多有林上雪情结,好利用。第二是这里的女子不喜欢被束缚,好策反。第三是这里的女子胆子大,甚至不知天高地厚,能打。最后最重要的一条,武闱有女方摆擂台招待男方亲属的习俗,吴涯想借这个便利,伺机窥探苗月情报。
然而阿真...前两条都符合,唯独第三条根本不沾边。
她是个彻彻底底的柔弱小女人。
让她去比武,简直做梦!
“喂…吴涯我怎么办啊?”此刻阿真和吴涯在擂台下,女子拉住吴涯的一角,哆哆嗦嗦地问。
“你不会打架啊?”
“嗯。”
“没事。”吴涯略微皱了一下眉,只想着先糊弄一下。台上来「友情娱乐」的是苗月的十四王爷,一个大腹便便的老男人,好打。
于是吴涯叹口气,替阿真上了台。十四眼光猥亵,心思完全不在擂台上。他觉得这事不过是个玩笑,什么武闱风俗,不过是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展示一下他所谓的博大胸怀罢了,唯独这秀女们,真是楚楚动人,风光无限——
于是他开口都是轻薄语气:“哟,这位姑娘哪里的?是不是阿真小主认输了,直接把你赔给老夫啊?”
吴涯装作慌乱,向台下看着阿真。但是当她看到阿真小鹿般惊慌失措的表情时,她自己都有些演不下去了。体态笨重的王爷直接扑过来,就势抓住吴涯纤细的手腕。吴涯吃痛地叫了一声,抬脚想踹上男人的小腿,谁料这个老王爷远远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年老无力,力气出奇的大。
下一秒吴涯就想起来自己战败的理由了:并不是这个老王爷深藏不漏什么的,而是她吴涯,本来就手无缚鸡之力。
这种情况下只好牺牲一下了!吴涯忽的娇软靠近那个王爷,轻轻朝对方吹了口气:“王爷真是勇武过人,奴婢既是输了,还请王爷…待我…不要这般粗暴——”
老王爷看着军师漩涡般诱惑吸人的眼睛瞬间就醉了,手一松就要把吴涯抱进怀里,军师哪是任凭自己被人欺负的,说时迟那时快踢了老王爷的子孙根,接着扬长而去。
“下一个换下一个——”把老王爷送走,吴涯心情不好,一边嚷嚷着一边嗑瓜子,然而台下诸位亲王看着十四王爷的悲剧皆不敢上前了。吴涯心里盘算着那位十四王爷的价值,年老色衰,还喜欢糟蹋姑娘,整个一人渣,利用之后马上可以处理掉、尸骨也不用留了。要是下面上来的都是这种角色,她吴涯也不用坐镇了,反正林上雪阿未会过来救场,一剑全灭,一把粉毁尸灭迹,已经完美。
就是这样的场合。擂台,比剑...不知怎地,小时候的记忆又一次浮现在吴涯的脑海。
她小时候在吴府,吴玄剑术优秀,周围的剑场时不时有人来找他外援。晴岚京郊有三家大的剑场,每家有一名不败的剑客,号称京城最厉害的三个人,分别是张富贵,李多金,钱大财。人人都说这三个名字表面上大俗,其实是大雅,只有吴涯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三个剑客其实是一个人——吴玄。至于那些名字,都是她强迫吴玄用的。若不是青雨蓝翾夺取了吴玄的武功,换成了不老不死之身,以他的剑术,当然比林上雪还要好上几分。
正在她不知不觉走神的时候,一名中年男子带着侍从进了小阁。他看来四十上下,不怒自威。男子身着褐色锦缎,更显老练稳重,在场人看见他,无不毕恭毕敬,依次对他行了个礼。
“听闻阿真秀女今日摆擂宴请,老夫特来捧场。”宰相李之仪说着,目光缓缓到了吴涯身上,定住。
这便是吴涯一直等着的人了。胜负成败,在此一举。吴涯浅笑,视线扫过李之仪身旁。
随宰相同来的是个形容尚小的孩子。他紧紧贴着李之仪,带着幼龄孩童特有的胆怯和可爱。忽的那孩子拽住了李之仪的衣角,李之仪回头抚摸着小孩子的头发,掀起他的留海,轻轻在他前额吻了一下。孩子忽然笑了,灰色眼睛眨了一下,细长的睫毛随着眨眼轻轻翕动,漂亮得不像话。
这意味再明显不过了。
吴涯再不能控制自己,紧紧握住拳头。还好李之仪在那一秒刚好把视线移开,没有注意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