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如何描述自己此刻的心情。
「欣喜?」或者…「不知所措?」
她刚刚为林上卿杀了幼时相依为命的人。然而这个时候他却奇迹般出现了,不变的温柔笑容,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那是她所熟悉的样貌——他依是一双桃花美目流光宛转,徐徐流动的目光如同乍暖还寒的三月清河。他依旧眉眼弯弯笑容浅浅,带着永恒不变的温柔。
然而林上雪怔怔看着他,竟然不知悲喜。
“上卿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她问他,心下有种被愚弄的不悦。然而这种不悦只是极为轻微的,因为林上卿是她此生至深的眷恋,无论如何,他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她已无所奢求。于是她稍微平复了心绪,再次对上林上卿的脸,不知怎地便觉得眼睛变得湿漉漉的,“那晚你逼着我逃走,自己面对孤城风晴他们…我以为…以为你必死无疑。”
“原本、我也以为自己会死在他们手上,”林上卿说,“谁知那天晚上孤城私下放我一命,伪造了我的死亡。”
“那你为什么不早来找我…早让我知道?”林上雪忽的按捺不住,极罕见地冲动起来。当时她当真以为上卿死了,自己一个人躲起来痛心,多少次哭到嗓子喑哑眼睛红肿,以为再伤怀莫过于此…以后人生灰暗无光,只要靠血色填充便好。那时的惨烈,任是谁都无法体会。
“上雪——”林上卿张口,慌乱不安的样子像一只小兽,完全不知道如何解释下去。然后他愣了一秒,终于狠狠把林上雪揉进怀里。林上雪本想推开,无奈林上卿的怀抱太暖太熟稔,令她觉得这次若是推开他,她必然会悔恨终生,于是便连挣扎的力气都不肯耗费了。
林上卿低下头来,轻轻吻了吻她的前额。他一直是颤抖的,仿佛他不是主动的那个人,而是迫于内心的渴望不得不这样行动。林上雪不再抗拒,终于在他怀里安稳了,什么都认了。
“你听我说,上雪。”林上卿缓缓开口,“我并不好过。”
“如果可能通知你,我怎么可能拖到现在。”他一句话叫她心疼,再一句叫她心软,“我是被孤城软禁的。若不是你们成功劫杀了叶鸣煜,孤城一时大意,放松了对我的看守,我是怎么也不能逃出来的——”
“孤城?”林上雪心中一怔,转向林上卿,“他软禁你?为了什么?”
前些日子黎初黎幽从凌曜塔回来,竟然带回了孤城风晴,说是暂且可以和他们同一阵线。当时林上雪就心生疑惑,孤城向来沉稳阴鸷,不像是会轻易与别人合作的人,只因黎初一力担保,林上雪才勉强同意。此时林上卿这么一提,上雪心中疑问窦生。
林上卿拉着上雪到树荫下面,从怀中了取出一样东西。银质的小钥匙丝毫不起眼,但是林上雪看着却立刻明白其中重要,即时一阵惊心动魄,说话都有些微微发颤:“上卿哥,这是祈星阁秘籍馆的钥匙「银殇」吗?”
林上卿点点头,又将钥匙收起来。其实他也不愿瞒林上雪这么久,当初他也是为她考虑,才没有说出实情。两年前他带着林上雪到铃溪村的前夕,吴玄找到他,把祈星阁阁主的至宝银殇交给了他。说若是哪一天他吴玄出了些什么事,林上卿自然就成为下一任阁主。林上卿不敢违抗吴玄,又觉得一时半伙吴玄出不了什么事,等到不得不说了,再对林上雪开诚布公无妨。
结果没过多久,就发生了霜影叛变这回事。
林上雪微微皱眉,终是不忍责怪上卿对自己的欺瞒,只是问他:“那么孤城是和叶鸣煜一样、想要我们祈星阁?”
“不一样。”林上卿转过她的身子,口吻郑重,“他不是想要祈星阁,他是想毁掉祈星阁。”
“孤城的背景,想必你已经知道了…”林上卿望向上雪,林上雪点头,接着替他说下去,“他原是晴岚第一富商京城家的公子,本名京城凛,早些年被师父收为关门弟子。凛有一个妹妹叫做京城雅,和他感情极好,当年被吴玄下令暗杀。”
“所以孤城恨着吴玄,这是当然——”林上雪开口,却被上卿打断。
“不。孤城不止恨着吴玄,他恨着整个祈星。在他眼里,祈星这个组织的存在,本就是个错误。孤城曾经这样对我说「吴玄竟然派人暗杀弟子的心爱之人,你不觉得、这无可饶恕吗?」「所以林上卿、把银殇交给我,让我把祈星埋葬了吧——」”
“不行——”虽说孤城的话听来在理,可是当她想起自己、上卿、梨若、吴玄在一起的快乐时光,想到自己童年仅存的幸福回忆,她本能地不愿让祈星阁消失。孤城偏激了。祈星不是他想象的那个样子,那里也有笑容,也有温暖。那是教会了她成长和爱的地方,那里是多少流离失所的孩子的家啊——
“我也这么想。”林上卿言词激昂,“所以银殇才必须在我手上,祈星阁也必须在我手上!为了巩固祈星的地位,我需要一个国家全部力量的支持,所以我才要装成叶晴,取得苗月的帝位!”
林上卿看着默不作声的林上雪,神色却愈来愈激动了。林上雪看着眼神发亮的上卿,不知为何毫无来由地一阵陌生。他的眼里多了些难以描绘的色彩,不清亮了,也不单纯了。「他不是为了守护祈星阁…他只是把祈星、当做借口…」她以前没看到过这种神色,不是泣血的惨烈,也不是悲恸的决绝,最后她终于有些明白了…那种讨厌的颜色…是欲望,是贪念。
林上卿显然没有注意到林上雪的神色变化,只是自顾自说下去,语速急促、慷慨激昂:“所以你杀叶鸣煜根本就没有错。他想要窃取祈星,掌握天下权柄,主宰三国,便该死。”
林上雪后退一步,看着上卿有些不可置信。
“窃取祈星,掌握天下权柄?”她问他,努力压抑着内心五味杂陈,“所以便该死?”
“怎么、难道不是吗?”林上卿反问,理所当然。
“我才不会因为这种事杀我的亲哥哥!”
“上雪?你开什么玩笑?”林上卿一怒,看着林上雪、仿佛怎么也没有想到她会说出这种话来,“有何事比掌控天下重要?”
「哈——」这次轮到林上雪震怒了。
「林上卿、不过两年、你怎么这般面目全非了?」
她摇头,直视林上卿:“天下算什么,这天下是谁的,与我林上雪何干?”
“叶鸣煜要了天下又何如?换了天下又何如?真真退一万步,即便他害了天下,又何如?”
林上卿看着她霎时愣了。平地疾风。她钗花未紧,长发被风散开,发饰落了一地。她见他木愣,笑中带痛,一脚踩上地上散落的珠宝,毫不怜惜。
“世间多污浊之事,蝇营狗苟,世态炎凉,老人常道「捉襟见肘,冷暖自知」。我不过一介武士,不通权谋,不晓人情,自顾尚不得,哪想过行侠天下?”
她走近他,强迫他看着她的眼睛。那双他几乎已经忘记了原本神色的眼睛。那双让人目眩神迷的眼睛。那双唯独属于孤傲的末代武士的眼睛——饱经风霜、却纯净依然。
“五年前晴岚与云空一战,边境告急,我女扮男装,领兵出战。不是为晴岚,是为你林上卿。”
“现今我策划苗月内乱,叶鸣煜死,直至今日尸骨未寒…不是为苗月、不是为祈星,是为你林上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