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衾相覆,金玲作响,暗香缭绕,月色荡漾。青绸湖面上隐隐传来奏乐和晚歌的女声,久久回荡,撩人心弦。宫廷内室,百里回廊,金丝帐里,暧昧橘色。灯火星点,琉璃光华。
林上雪倚在床边,唇角一抹苦笑。
她到底是再也不能走进林上卿的心了。当她劝他放弃祈星和苗月,与自己远走高飞的时候,他竟然假意应允,而后给她下了迷药。她一觉醒来,便在这金纱帐里,力气全无,动弹不得。
「天下…对他来说竟是那么重要吗?也罢,既是天下重要,放了我林上雪便是,可现在如此这般,他想两全?」
她冷冷一笑,不知是笑自己,还是笑林上卿。他把自己暗中幽囚在这个地方,能为了什么?答案不已经昭然若皆了吗?他想要她,可是她已经为了他,失了贞洁。这身子又有什么好要。
门吱呀一声开了。
林上雪安静坐着,闭上了眼睛。她不知此刻自己有多么美——一身朱红长裙,精绣的凤凰盘错在长长的裙摆上,像是将要腾空飞起。红莲似火,鲜丽如血。她眼睛微微闭着,纯洁的表情,却似蛊惑。
男子走近她,托起她的脸。林上雪没有睁眼,只是感觉那人的气息一点一点接近了,然后某种柔软覆上她的唇。她与他纠缠着,彼此的呼吸逐渐散乱起来。只是几秒钟,男子终于不再等待,把她半压在床上。她依然紧闭着双眼,紧接着,透明的液体顺着她的眼角缓缓流出。
“林将军。”男子的声音带着恶魔般的温柔和蛊惑,却叫林上雪忽的一惊,“你何以狼狈至此?”
她唰地睁开了眼睛,眼前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黎初。刹那间她只觉得心脏一阵狂跳,一种难以言明的情绪涌上心来。
“黎初——”
她不知说什么,只得一遍遍唤他的名字:“黎初——”
“将军。”他看着林上雪狡黠一笑,“我是按照吴学士的路线图原路潜进来的…上次把将军劫出来,这条路线就不安全了,外加门外的守卫只是被迷香迷倒,一会就会醒来,我们恐怕没什么时间叙旧——”
林上雪无奈一笑,抱住了他。她早该发现。在他走进这个屋子的第一秒就该发现。他是黎初啊——他是霸道的,强硬的,不羁的,骄傲的,他爱着她,想念着她,便要光明正大将她夺回。他是她说了死生不相见,只因死生不能忘的人。
他低下头、迫使她看着自己的脸,倨傲的笑容与初见时如出一辙:“长话短说。林将军,要和孤王离开吗?”
此时不可犹豫。
却无法不犹豫。
她给过黎初一个承诺,说是若得报仇,就与黎初海角天涯。可是那时她不过是说说罢了——若要兑现对一个人的全部承诺,势必要欺瞒另一个人。她曾与林上卿有生死之约,当初她只是计划杀叶鸣煜,然后便随林上卿而去。没想过与黎初牵扯。
现在‘仇’已报了。
可是谁能想到呢?林上卿回来了。
他还活着。
虽是面目全非。可就是这样的林上卿。更叫她放心不下。
放心不下。
她已牵挂了他十五年。若要将林上卿这个名字从她的血脉里抽离,便如同将树叶的叶脉剔除一样,连血带肉,抽筋蚀骨,命也去了大半条。她对他割舍不下啊…
“你快走吧。”她终于还是推开了黎初,“立刻离开,我当你没有来过。”
“我为林上卿做的一切,都是我甘愿。即便他负我,我也丢他不下。”
黎初看着她真是又气又急,见林上雪不肯答应,干脆直接要把她带走。谁知林上雪不知从什么地方带出一把小刀来,用仅剩的力气对准了自己的脖颈。
“你若不走,我便死在这里。”
“好!”黎初答着,笑容张扬凛冽,“你偏偏要为一个害你伤你软禁你还对你下药的人好,真是疯了吗?!”
“是啊、我就是要对好。在我心里,谁都比不上他!”
“那你给我的承诺呢,将军不是说过,一旦大仇得报,就与我海角天涯?”
“不作数了,我不过随口编编,你也相信?!”
“不作数了?!”黎初怔了一秒,怎么也没想到林上雪这么回答他。林上雪,你何必非要在这个时候倔强!
“那好,不就是不作数了吗…不就是为他疯了吗…?!”
“哈哈——”他忽的踹开了门,腰间长剑出鞘,几个剑花旋转之间、精致华丽的楹门便四分五裂,掀起巨大声响。临近的侍卫听见这么大的响动,纷纷朝这间屋子赶来,一时间集结的脚步声、侍婢太监们的尖叫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你当我黎初就不会为你疯吗?”
“你做什么?!”林上雪心脏猛地一紧,“非要把整个皇宫的人都招来吗?林上卿现在是苗月王,你要是惊到他,便必死无疑!”
黎初一笑,针锋相对,“我有多少次必死无疑?你当我在乎生死吗?林上雪…这次重新到你面前,我绝对不会独自回晴岚——你给我听清楚了…没有你,我了无生趣!”
门外侍卫闯进来,黎初旋身起步,他们的头颅便双双落下。紧接着又有几个侍卫冲进来,黎初杀得尚算轻松,但是这样下去…她知道…她知道…他早晚会力竭战死——
“黎初!”她喊着,心急如焚。
“怎么?”他却故作轻松地讽笑。终于一名剑士的剑刺进了黎初的小腹,霎时间鲜血染红长剑。
“你——”林上雪气的脸色发白,却难以动弹。
黎初靠近她取笑,好像没事人一样:“将军心疼小王了?”
她费劲拉住他,轻声说道:“拿我做人质,他们不敢伤你——”
“你是说,愿意和我走了?”黎初靠近她耳边,口吻不似询问,只是强制般的命令。
林上雪咬紧了唇,终于坚定回答:“我愿意。”
「她说我愿意——」
此刻的黎初仿佛遇着大赦天下的死刑犯一般、陡升绝地逢生的欣喜来。她终是说了愿意,他简直死也甘愿。
他不多言,立刻将她抱起,长剑架在她的颈上。侍卫们见林上雪被劫持,一时不敢轻举妄动,片刻后刀光忽亮,剑影纷飞。原来是阿未和黎幽早已做好了接应的准备,三人合力带着林上雪突出重围。
也不知走了多久,黎初觉得自己此生的力气都已耗尽,这才将林上雪放下。待到稍微恢复神智,才觉出手臂已经发麻了。
林上雪身上的迷药药力终于散去,她立刻撕下衣服的一角,简要给黎初包扎伤口。看着他身上触目惊心的伤痕,她忍不住责怪:“黎初、你为何总是这般乱来?”
然而他没有回答,竟是看着她,半晌静默。她与他相望着,不知所措。
“你知道吗、林上雪,”他再次扬起轻狂不羁的魅人笑容,黑亮的眸子散发着不可思议的光彩,“我黎初从不是做事冲动的人,可是遇见林上雪,我却一次又一次乱了分寸,失了心神。”
他望着她,笑着望着她,声音仿佛湖面一样平静,又像大漠一样燥烈,带着超越时间和空间的无休止的辽远。那神情美极了,好像你站在锋利又冰冷的雪山之巅,面向太阳朝圣,倾诉一生衷情,用生命顶礼膜拜。
“你为林上卿两次弃天下,那么我黎初、也可为你弃天下。”
“还记得吗、林上雪。千里之遥,山水之迢。笙歌繁华,倾尽天下。时至如今,你可愿与我白首不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