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十纳言
事实证明，理论和实际之间是存在一定差距的。小孩子总是比较理想化，而成人则更多看到了现实，这，大概就是小孩子为什么经常会被骗的原因吧。
因此，当我一边苦大仇深的念着“少商鱼际与太渊，经渠尺泽肺相连*”一边和门口的木头兄较劲的时候，就突然觉得，还是那种背着“硫磺原是火中精，朴硝一见便相争*”东游西逛外巡的日子比较幸福。
但，按照三年制循环的惯例，下一个外巡要等到我十三岁时，现下，除了硬着头皮撑下去还能怎么办呢？
可世界上的事情仿佛就是那个福禄未必双全，祸却一定不单行。似乎是双胞胎的心有灵犀，这两天，顾叔那边也相当难伺候。
——
“苏小纳言，吟诗作对什么的马马虎虎也就罢了，可你到现在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戚伯父嗓门洪亮，中气十足，我敢保半个玄冥城都听得清清楚楚，“叫我怎么放心你去外巡啊？！”
得了吧！我捂着耳朵一下跳出八丈远，之后反击——
“吵死啦！不放心我不也外巡了三年啦！！”
外巡，外巡，不说还好，一提这个我就来气！
我们玄冥地界地广人稀，民风淳朴，不管是灵、妖、幽灵、妖兽，还是尸人和少量的魔兽，都没什么好勇斗狠、争权夺利之心，所以整个地界基本上不需要“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那种最高统治者，但一些基本的社会维持工作还是要有人来做，所以才有了“纳言”这种倒霉的角色。
说倒霉，是因为这两个字只是代表干活而已。
比如说我师傅厉先生，就是地界的方技纳言，负责整个地界的方药和医技，但他的生活来源无非也就是替人看病的医药费和教授其他医灵的学费而已；
再比如顾叔，地界的司书纳言，和鉴仪纳言清若姐负责普及文化、制定礼仪，这绝对就是个清水到白开水的职务，虽然现在地界的“文化气息”比五年前好了好多，但看着两人每天那累到要死的样子，哎！真是任重而道远啊！
还有爹爹，明明身体那么差，还得负责各方面资料的汇总整合，并主持纳言会议。
还有戚伯父、肖哥和任姑姑，还有……
这简直就是又让马儿跑，又让马儿少吃草嘛！
然而最不幸的还是，我，苏朔，就是这些得快跑，又得少吃草的马儿中的一匹！
我被称为“采议纳言”。
所谓“采议”，说文了就是博采众议，说白了就是没事四处转悠，哪儿热闹哪儿钻并多管闲事。
可千万别以为我是沾了爹爹的光，年纪小小就登上了什么“纳言”的位子，我是真的不想干，天天像那些幽灵一样飘啊飘的多快活，可叔叔伯伯、爷爷姑姑、哥哥姐姐们却一致认定——
“这外巡捣乱的事儿就你苏朔最合适啦！”
真服了他们！
——
所以现在听戚伯父这么说，我何止是不乐意，简直是很不乐意。
于是，正拿着汤勺——我的兵器——练功的我，决定，不干了！
“小朔别急”，顾叔从心思到鼻子都是问狐狸借的，刚闻到空气中的火药味，就立马缓和了语气，前来救场，“不识东南西北又怎么了？小朔辨识人心的本事，你戚纳言就是再多活上个五六百年，也未必能及。”
“就是~”我小小得意，跳到顾叔身边“顾叔大好人！”
“他？大好人？！”戚伯父目瞪口呆的看着我们俩，好像听到了有史以来最大的笑话，“小朔，你，怎么跟你……”
“你要是很闲就去帮方小侯算账”顾叔突然脸色一沉，连语气也变得冷了几分“小朔该去睡觉了。”
“顾叔？”
“没事，我送你回司农殿。”
“……哦”我担心的看了看戚伯父，却发现他静静地站在当地，仿佛陷入了沉思。
“小朔！”
“任姑姑！”
“任姑娘好。”
“顾公子真是客气”任姑姑拉住我，盈盈一笑“几十年了，每天都这么打招呼，不觉得累么？”
“呃……”
“咯咯，顾叔居然也有哑口无言的时候，任姑姑真了不起！”
“乖，去洗澡睡觉。”任姑姑拍了拍我的头，把我推进里屋。
“顾公子，你今天这是……怎么了？”
……
我最喜欢的事，就是躺在司农殿我的床上透过天窗看星星。
我们玄冥地界是一个昼夜不甚分明的地方。天空依据晨昏的不同呈现出浅浅的或者浓浓的蓝黑色，广阔的天幕上，偶尔会有黄色或粉红色的云流过，星星始终存在着，它们聚集的地方，会形成一个个漩涡，星星的光辉被空间扯成白色的螺旋光带，映照着大地；这些光带白天亮些、夜晚暗些，有时会垂到地面与人逗趣，有时还会弹出一把银亮亮的星屑，弄的人一头一脸。而追逐星屑就是我最喜欢的游戏之一。
这里的大地则根据不同的土质呈现出不同的颜色。
紫蓝的山脉蕴有地界最宝贵的财富——金属淀和曜石，是被慎重保护的地方，也是紫电之气最盛的地方；黄褐色的平原土壤肥沃，可种植庄稼、树木和花花草草，但由于地界人力实在有限，边境的大片土地仍停留在未开垦的蛮荒状态，成了妖兽和各种毒草毒虫的聚居地，是青瘴之气最盛的地方；红棕色的丘陵位于整个地界的最中央，由于其构成主要是岩石和粘土，方便构建房屋，所以这里是地界的首府——玄冥城，也是十纳言和广大居民的居住地。
建都之初，九位纳言（那时我还很小）依照此地地灵的建议，将致仕、采议、御、商、行、方技、鉴仪、司书八殿分别按照乾、坤、震、艮、离、坎、兑、巽的方位，以八卦形式筑为外城，而最贴近民生的安居、粮粟二殿则以太极形式分居阳位和阴位，两者之间即为内城，地界居民可根据各自喜好构建房屋。
而在黄褐平原更远的地方，有些看上去幽深像漩涡一样的蓝色大门，就是通往其他地界的门户。行纳言方小哥明令规定，无论妖、幽灵、妖兽还是灵族，修为不足百年者，不得独自穿越。
所以像我这种……
不甘心的翻了下身，暂时就只能呆在地界里了。
还好，这里也……很美……
春天盘旋在头顶的，是青色的风，像顾叔衣袂般的颜色，打着旋儿，却极少下来。花草树木刚刚生长发芽，即便是在岩石满布的内城行走，也能感觉到那发自地下的、破土而出的萌动。由于地界的光源是星辰之光，所以生长在这片土地上的花草植被自萌芽起就会发出白绿色荧荧光华，与昼夜晨昏的星光相辉映。这是个下毛毛雨的季节，银亮亮的雨丝在自己喜爱的地方汇成小河，飞扬着飘向天际，被吸进那最最深邃的星漩中。
夏季的时候，风变成了方小哥的红袍子，将粉红色的云染得像血一样，不常下雨，却特别爱打雷，若是花草树木被雷光紫电击中，白绿的树叶就会变成青紫色，有些还会异化成灵体。这是整个地界最不安全的时段，因为这种外来躁动会使原本神智就不怎么清晰的生命——特别是“妖兽”和“尸人”两族——做出撕斗和自残身体的事情，所以每年一到这个时间，十纳言总会忙的几个月都不打照面。
秋天嘛，是最美的季节。草木的颜色最绚烂，还能听到凤凰的歌唱。
……
凤凰……的……歌唱……？！
我揉揉眼睛。
诶？！
难道是在做梦？！
可怎么好像真的听到了……凤凰的声音？现在明明不是冬天了么？！
翻身下床，却发现四周静得出奇。
难道起早了？
我把头探出天窗——星光很亮，树木的叶子也是荧荧的白色，风凉丝丝的，好像不是早，而是晚了呢。可为什么顾叔和任姑姑都没来喊我起床呢？
穿好任姑姑为我准备好的衣服，整理下头发，洗漱完毕。心不甘情不愿的去厨房转了一圈，却发现竟连早饭都欠奉，这，怎么了啊？
揉着瘪瘪的肚子，我走出了司农殿。
“苏小朔！”
“不对，是苏朔！”
“闭嘴，应该叫苏小纳言！”
三个颇具特色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叮叮、当当、咚咚，你们来这干嘛？！”看着眼前的三头黑龙，我突然有种不祥的感觉。
“接待尸人。”叮叮。
“不对，是找苏朔。”当当。
“闭嘴，是找苏小纳言去方技殿，再请肖纳言去接待尸人。”咚咚、
“喂喂”我顿觉一个头有两个大“是师父在找我么？还有，尸人族怎么了？”
叮叮、当当和咚咚是一条黑龙的三个头，虽然共用同一个身体但性格各异，据说是因为在孵化时曾被三个不同性格的人抚摸过。叮叮天真直率、当当比较冲动，爱钻牛角尖、咚咚相对成熟稳重些。大多数情况下他们都是两个睡着一个醒，醒的主持大局，负责在各殿之间传递口信。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三个居然都醒着，于是场面那是相当的混乱。
在纠结了大概一刻钟之后，我好不容易才明白自己该何去何从。
对着三只龙头十分客气的笑笑，之后拿出汤勺——
“呯！”
“呯！”
“咚咚，肖哥那里你去送信就好了。”我志得意满，扬长而去。留下咚咚石化成路边的一只垃圾桶。
到了方技殿才知道，原来爹爹和任姑姑也在这里。
“爹爹，师父，任姑姑！”
任姑姑笑得很慈爱，爹爹笑的很期待，师父笑的有点诡异。
我毛骨悚然。
“小朔不用紧张”师父指指旁边的椅子，示意我坐下，“你学习针术已有一年多……”
要考我针术？（冷汗）
“……可对之前所教的药物记忆如何……”
不是考针术。（提心吊胆）
“……我还从未考过你。所以今天苏公子……”
爹爹？
“……问起的时候，我也不知如何作答。”
我的眼睛在两人脸上瞄来瞄去，您到底要说什么啊？
“就决定，当场考你一下。”
考药物？！
“怎、怎么考？”我小心翼翼。
“现在冬天，万物凋敝，就先考理论吧。”师父轻描淡写的说“先世界的人曾把常用的药草分为二十四类，我们地界最常用的类别为止血药、补虚药和外用药，你先把这三类包含的药物背出吧！”
“这……”我犹豫了下，看了看师父，又看了看爹爹，“好。”
“止血药分为凉血止血药、化瘀止血药、收敛止血药和温经止血药四类”我吸了口气“大蓟小蓟与地榆，白茅苎麻根羊蹄，凉血止血；茜草降香花蕊石，蒲黄三七五味止，化瘀止血；棕榈血余炭白及，紫珠藕节刺猬皮，槐花侧柏叶有八，收敛止血用之宜；炮姜艾叶灶心土，温经止血三味补。”
“补虚药包括补气药、补血药、补阴药和补阳药。西洋党人太子参，黄芪白术扁豆跟，蜂蜜饴糖煮甘草，山药大枣补气神；当归熟地龙眼肉，白芍阿胶何首乌，补血之药虽六味，万般血虚俱可除；滋阴一五有黄精，南北沙参天麦冬，墨旱莲草龟鳖甲，枸杞女贞子不同，桑椹玉竹黑芝麻，百合石斛亦可行；补阳之药二十偏，鹿茸葫芦巴戟天，锁阳阳起石续断，冬虫夏草和茅仙（仙茅），海马狗肾紫河车，菟丝沙苑韭子现，蛤蚧杜仲淫羊藿，益智核桃两仁宽，肉苁蓉和补骨脂，药到用处神方现！”
“很不错嘛”师父微微笑，“最后一个，外用药。”
“砒石硼砂和铅丹，升药轻粉记心间，拔都化腐生肌药，炉甘石头性最坚。”
“苏公子，你看……”师父侧头。
“血脉相承，所言非虚”爹爹轻咳两声，对我点点头，“小朔背得很好。”
“可是爹爹~”我扑上去“考试就考试呗，为什么不给我吃早饭呢？”
“哈？”
“嗯？”
“你……没吃早饭？！”
【备注】
*此处所写为针灸学阴经五输穴穴位歌诀，按照井、荥、腧、经、合的顺序依次指代手太阴肺经：少商、鱼际、太渊、经渠、尺泽五穴和手厥阴心包经：中冲、劳宫、大陵、间使、曲泽五穴。
*此处为药物使用相克表的一部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