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过不去，未来还未来。
本该铅灰色的乌云竟和脚下的冰海一样呈现一种变幻莫测的深蓝色，天光从云层的间隙之间照下，有云的天空并不显得阴沉，很是明亮，极目远眺，一望无际的冰海。脚下是坚实的冰层，表面有一层浅浅的水，犹如一个巨大的盐湖，好像镜子一样映照着天空，天空是冰海的缩影，冰海是天空的映射，一切的一切都汇成一个点，唯有一片深蓝。周明宇忽的感觉自己如同从前的犯人，脚上系着石头，被丢入深海，不顾一切，跌落深渊，远离尘世，无休止地下沉，只剩如潮水的孤独。
他又想起了那些黄昏，那些等待太阳落山的日子，时光悠长又难熬，孤独得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周明宇挣扎地让自己从纷飞的思绪中醒来，这地方好像有种能催眠人的魔力，自己明明并不是独身一人——旁边还有林通，却仍有种被世界抛弃的绝望。
“换个场景吧，”沉默的林通终于开口，“这地方让我感觉不舒服。”林通语气间少有的凝重让周明宇也略微吃了一惊，师兄从始至终一直都是个乐天派，满口说着不着边际的烂话，哪有严肃的时候？
难道这里也让他想到了什么难以回首的过去？
“不是每个人都能从容地直面孤独，低头沉思，过去和未来都是一样没法去把握，”萨拉斯瓦蒂从远处缓缓走来，水波随着她的脚步逐次荡开，凌波微步，罗袜生尘。
世界骤然向她身后倒去，只一瞬，又到了人来人往的街道。
“这个把戏一点儿也不好笑，”林通转身，头也不回地，消失于熙熙攘攘的人海。
周明宇和萨拉斯瓦蒂都静静地站在原地，目送着林通远去。
“结束训练吧，”周明宇轻声说，率先打破了这诡异的沉寂。
萨拉斯瓦蒂点头，然后又开口：“你们那些所谓难以启齿的过往，是对你们内心的锤炼，过去了，那些事不过尔尔。作为SMA的成员，尤其像你们俩，要有颗强大的内心。以后你们总会知道，与怪物战斗的人，应当小心自己不要成为怪物。当你远远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着你……”
周明宇醒来，像是做了一个漫长的梦，却那么真实。
提着“黑盒子”向外走时，还有种分不清梦与现实的感觉，周明宇甩甩头，好像是想把那些想法从脑袋里面甩出去。
走到门口，发现林通已经站在门外等他了，脸上挂着淡笑。
林通走了过来，横着拍拍周明宇的肩，也不知是鼓励还是别的什么意思。周明宇也看不出林通有什么问题，难道刚才在萨拉斯瓦蒂那里的不是他？周明宇虽说很是好奇，但也不好开口去问。林通带着周明宇走向普通的训练室，脸上神情不变，只是略带了一点点难以被人察觉的不自然。
“我去抽支烟，”到了门口，林通却不进去，朝着走廊尽头走去。
周明宇虽然不抽烟，但是还是跟了上去。
来到窗边，只见林通掏出烟盒打火机，摆在窗台上，又摘下手表，也摆在一边。这才从烟盒抽出一支烟，叼在嘴里，再拿出一支，递给周明宇。周明宇笑着摆手，表示自己不抽烟，林通也不说话，把那支烟收回烟盒。
“嗒”
火光亮起，然后是烟草燃烧的“嘶啦”声，林通不出声，望着窗外夜色好像是在发呆。
他面无表情，把脸隐藏在烟雾和黑暗中，窗口的风吹散了烟，也吹乱了他的头发。
“今天怎么样？这是你来SMA的第一天，还算适应是吧？”林通突然开口。
周明宇好像是松了一口气，点了点头，“挺好的，比我想象中的要好，”说着转身背靠窗台，双手交叉环在胸前。
“是，SMA是个好地方，”林通嘴上烟头一亮，“我本来性格很孤僻，但是在这很开心，”说着尴尬地挠挠头。
“就你？”周明宇嘿嘿一笑，“你这整天嘚啵嘚，嘚啵嘚的，都能去主持脱口秀了，你说你孤僻？”
“那是到了SMA以后我才变得这样的……”
“看不出来SMA还有这作用，”周明宇烂话也跟上，“自闭症患者的福音和希望啊，可以给它做广告吗？你是一号病例，看看SMA是怎么把一个‘孤僻’的小孩子变成相声演员的……”
“得，你这怎么也学坏了，”林通笑了，伸手揉了揉周明宇的脑袋。
周明宇继续乐道：“还是师兄教的好，现在我这烂话开口了就根本停不下来……”
林通摆了摆手，说：“师兄要在这里对着夜色赋诗几首，这太高雅了师弟你是不会懂的也欣赏不了我看你我还是就此别过让师兄一人在怀古伤今伤春悲秋吟诗作对岂不快哉……”林通语速越来越快，大有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之势，眼中也写着“师兄想一个人待会儿，师弟你还是去忙自己的吧……”
周明宇嗯了一声，表示关心地拍了拍他，林通笑笑，表示“放心吧，师兄好着呢，生龙活虎活蹦乱跳能上九天揽月能下五洋捉鳖……”
听着周明宇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林通叹了口气，又从烟盒里摸出一支烟，叼在嘴上，也不点燃，眼睛盯着窗台上的手表，轻轻抚摸，再抬头，继续望着窗外夜色发呆。
“嗒”，窗子也被火光点亮。
周明宇心里还想着林通的事儿，这位师兄心情想必是不太好，大概是想起了一些过去的事儿，自己真没法去问去试着开导他。每个人心里都会有一些属于自己的悲剧吧，不能开口与人分享痛苦，只能独自坐在剧场里，看着台上的场景一遍一遍地重复，熬到谢幕，拍拍屁股走人，然后嘀咕一句：“什么烂剧？”
萨拉斯瓦蒂口中的“内心强大”，又怎么会轻易就能做到……
后来林通回来时，也是与周明宇有一句没一句地闲扯，训练也有些漫不经心的，转眼夜时1时，收拾收拾东西，下班回家。
电梯在缓缓下降，周明宇拿手腕上的“移动管家”看看新闻，突然想起林通手里拿的那本《Mac测量史略》，现在还看实体书的人越来越少了，“移动管家”几乎能满足所有的需要，而且还操作简便，取代了很多东西。“看来师兄还是个复古的人，无论是书还是腕表……”周明宇心里乱想着。
出了SMA大楼，周明宇闭上眼睛吸了一口气，舒展了一下身体。
再睁眼时，突然眼睛瞪了起来，脸上写满了吃惊。
面前停着一辆黑色的车，车一个中年男人笔挺地站在车前。
哪怕还未看清，周明宇也能认出他来。
“老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