骊城城北一条普通的巷子中,一辆别致的马车稳稳驶来,驾车的马有四匹,皆是黑鬃黑尾的红色骏马,配以黑楠木的车身,煞是好看。马车停在一处朱门青瓦的普通宅院门前,赶车的中年男子恭敬地对着车门说:“少宫主,到了。”
车门打开,走出一位黑衣褐瞳的年轻公子,乌丝束金冠,月白色的丝质冠带静静垂下,眉目如画,眸光流动间颠倒众生,偏偏又有种邪美的气质,竟让这普通的巷子也明亮了几分。“进去吧,”说话间,年轻公子已下车步入门内,动作一气呵成。
这宅子从外面看毫无特色,而入内却别有洞天。没有假山雕砌,只有半园桃花半园竹,落芳铺满地,翠竹如碧玉,而园中间是一池含苞待放的白莲花。风拂过,送来满院清香。回环曲折的走廊出没于花林间,几处亭台静立,几处花棚自然成形,远看如霞,别有一番疏朗与明媚。
年轻公子随意地卧于竹林亭中榻上,美眸微闭,似是冥思,又似是睡着了。
一男一女如飞燕般轻落院中,从竹帘外依稀看到黑色的曼妙人影,忙垂首收敛目光,静立而待,不敢上前冒犯。
亭中清丽的声音传来:“事情办得如何?”男子上前抱拳:“回禀少宫主,一切皆按您的吩咐办妥了。”
“你们这次做的不错。”竹帘后人影微动,“可还有其他消息?”
“是还有一事……”男子欲言又止。
“夜影什么时候也变得吞吐起来了。”亭中人懒懒说道,语气中却含一丝冰冷。
那女子忙上前代答:“回少宫主,有一位丰公子在听潮楼逢人便问是否见过一穿玄色男装的绝色女子,是否要属下……”
闻言这位少宫主秀眉微皱,“你们不必理他。他也不是你们能轻易动得。先回去吧,小心别泄露了踪迹。”
“是”,二人垂首转身又如飞燕般瞬间消失于竹林之上。
“少宫主要去听潮楼吗?”中年男子在旁问道。
“不必,很快自会相见。温然你也下去休息吧,马上就要开始了呢。”“是”,孟温然垂首退下。
当庭内恢复安静时,被唤作少宫主的年轻公子慢慢走出亭子,玉面上一双眸子亮过了天边火红的晚霞,静立于桃花丛中,却生生把那娇艳的桃花比了下去。“终于要开始了呢,”他轻轻自语道,玄色背影静然逆于橘色夕阳之中,墨色发丝翻飞,挺立的身影彰显出不羁,却又生出一抹孤寂之感。
清晨,阳光透过薄雾洒满江面,好似给江水镀上一层金光,杨柳依依,随风而曳。郦城第一楼听潮楼依江而立,雕檐映日,画栋飞云,往日文人雅士和来往商贩来此居多,而如今却是江湖人士多了起来,他们来到郦城都是因为一个件事:“叶芮”图重现江湖了。
“叶芮”取自一对夫妻的名字,叶笙旭和芮飞线。叶笙旭本是之前四国之一的叶国王爷,却甘心为一女子抛弃荣华富贵与之归隐山林,而那女子就是芮飞线,当时叶国的第一美人,传说其有一双巧手,亦被誉为“天下第一名绣”,其刺绣针法甚为独特,曾以双面异色的“醉卧花荫图”令人深深折服,就是这份蕙质兰心与不同于寻常女子的豁达心胸令叶笙旭倾心,与之许下“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诺言,并归隐于香山,看菊成丛,松结子,竹生孙,足以羡煞世人。
而后两人得知天下大乱时,叶国已是大势已去,叶王引颈自吻,传闻其死前曾将叶国的皇陵宝藏图交与其弟叶笙旭,那宝藏足可以令叶笙旭招兵买马光复叶国。
而叶笙旭归隐多时,当一位王爷亲自耕田农种,并饱尝冬寒夏暑之苦后,更是体会到百姓生存不易,他早已没有了兵临天下的豪情,也不愿再见百姓流离失所。国之易姓不重要,重要的是君王能善待百姓。天下长令万事平,匣中不惜千年死。若天下能常保太平,便是把宝剑放在匣中一千年也在所不惜。芮飞线自是欢喜夫君能有如此善念。两人商量后决定将图绣于万年不腐的天锦丝上,收藏起来,若有一天丰国****,即用这宝藏还天下一个安宁,他们将这绣图命名为“叶芮图”,足见其夫妻情深。而后将原图当众焚烧,以绝野心者执念。
然而,这图还是为叶笙旭和芮飞线惹来了杀身之祸。没有人知道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山下村民看到的只是那场大火,如火龙般肆意吞噬着整座山,足足烧了五天五夜,火光像是蔓延到了天上,连云都变得一片赤红。
五天后香山上化为一片灰土。叶笙旭和芮飞线葬身火海,连尸身都未能留下,这对昔日令人羡慕的神仙眷侣最终却留得这样一个令人嗟叹的结局。有敬仰叶芮夫妇者为其在曾经的香山脚下立了一块墓碑。如今春暖日丽,芳草萋萋,点点星星紫色小花点缀其中,莺歌燕舞,又是一派勃勃生机。而那碑前并无杂草青苔,仿佛时常有人打扫。
而自那场大火过后,“叶芮图”也消失了。
而如今,“叶芮图”又重现了。一石激起千层浪,这沉寂了十四年的武林人士皆心动起来。说起来并没有多少人在乎“叶芮图”为何消失,是为谁所抢走,又为何在今日重现,他们在乎的是有了这“叶芮图”能有一番大作为。自丰国统一天下,那一场混战之后,武林也是大失血,经过这十四年,不少后生之辈正盼着这样一个契机一举扬名天下。
越来越多的武林人士涌入郦城。五月十九日,武林盟主曲凌天将在郦城绮云山上会见天下武林人士。这次的绮云山大会自然就是关于这“叶芮图”了。自五月初,各方武林人士都往这郦城方向来了。而听潮楼早已客满,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不时有江湖故友相逢的场面,甚是热闹。
丰洛然推开窗,阳光瞬间满了一室。天气如此晴好,风和日丽,顿时让人感觉神清气爽。街上的叫卖声不绝于耳,来来往往的行人车马如流,热闹非凡,果然比那庄严的深宫里多了很多人气,怪不得三哥很少回去。
丰洛然想起那日三哥看到自己突然出现,很是生气,连连训斥他胡闹,还好自己认错态度好,百般央求之下三哥还是让自己留下了。这次偷偷跑出来一定要好好看看这江湖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丰洛然心中暗想。进这江湖的第一天,丰洛然就觉得这辈子都会无悔了,只因那人儿,想到这里,丰洛然俊朗的脸上浮现一个大大的笑容。
那日丰洛然偷偷从家中跑出来,一路策马往郦城方向狂奔,生怕被人追上。行至一山林,却见一伙山贼正在打劫,只见一辆马车被数十名长相凶恶的贼人围住。
行侠仗义的时候到了,丰洛然从马上跃身而下,以剑指着那贼人道:“光天化日之下,你们竟敢在此打劫!”
那强盗头目看来者是一年轻的玉面公子,衣饰华贵,一双黑眸瞪的滚圆未免显得稚气,心中不由轻视:“呵,又一只肥羊上门,毛头小子也敢来坏老子的好事,正好抓了一并……”
话未说完,剑光一闪,那年轻公子已袭来,这大汉连忙举刀相抵,丰洛然从未被人如此辱骂,早就克制不住与这贼人打斗起来,丰洛然虽不善习内功,却极为喜欢练剑法,是故对付起这几个山贼绰绰有余。
不出一会,那群山贼皆倒地呻吟,“今日本公子就放过你们,若是以后再被我看到你们行恶定会取你们性命,快滚吧!”丰洛然无意杀人,收剑而立。
那山贼头目愤愤然瞪了他一眼,却又奈何不了他,只得捡起大刀,带着众手下狼狈而逃。那马车的车夫是一位中年男子上,虽是车夫,却也儒雅有度,他上前向丰洛然行礼说:“多谢公子仗义相助。”
“不用客气,不用客气”丰洛然连连摆手,似有些不好意思,转身欲继续赶路,却发现自己的那匹黑色骏马不见了踪影,连同马上的包裹也不翼而飞了,“啊”,定是刚才那群山贼趁自己不注意偷偷牵走了,丰洛然懊恼地叫了一声,本欲上前追,可那那山林中哪还有山贼的影子。
“呵呵……”马车内传来一声轻笑,“一觉醒来竟能看到这样有趣的傻子”,清丽温婉的声音里带有一丝戏谑。
丰洛然有些气恼:“本公子救了你,你却在此奚笑。”
“我有说让你救吗?是你自己多事罢了”。清丽的声音不急不慢地传出来,闻言丰洛然更为恼怒,一个箭步上前打开马车门,而车夫似是没料到他突然的动作,想要拦住已晚。
而丰洛然却因眼前所见一时呆住了。而多年以后,当他回想起今日的相遇,已无形中将他的人生引向另一条路,一种难以言状的感情涌向心头,可若要问他是否后悔与之相遇,若重来,我还是会打开那扇们,丰洛然心中如是回复。
宽敞的马车内,一身墨色衣衫的的邪美人儿懒懒斜卧于榻上,散落在榻上的衣衫如晕开的水墨,黑色长发用一根玉白色的丝带随意束着,玉面上一双褐眸如望不透的秋水,嘴角挂着一抹邪邪的笑看向来人,丰洛然被这人看着竟不自觉地脸红,连忙把眼睛看向一边,榻上之人笑意更浓。
“少宫主”,那中年车夫上前行礼,似是怕这少年触怒了自家主子。
“公主,你是哪个公主?我怎从未见过你?”丰洛然突然问道,“难道你是哪个亡国的公主?”
闻言榻上之人眸光一动,“你是丰国皇子?”那人挑眉相问,虽是问句,语气却是肯定的。
丰洛然奇怪:“你如何得知?”
“呵呵,这个很简单。”那人目光轻轻扫过丰洛然腰间玉佩。
“这世间有几人能见过公主真容,又有谁会直称虽被灭国却依然封有爵位的公主为‘亡国公主’的”。那人摇着玉扇如是说。
那中年车夫垂首忍笑,竟有人把“宫主”当成“公主”,这公子看上去俊朗却是透着傻气,应是刚入江湖吧。
闻言丰洛然面上又是一红,自己真是笨,竟被人一眼看穿了身份,而眼前人虽看出自己是皇子,却丝毫没有敬畏之意,而且她身穿男装自有一种风流自若之感,除了三哥,他还没见过有哪个男子生得如此……美,是胜于女子的阴柔之美也高雅于男子的硬朗之气,一时丰洛然竟分不出眼前之人是男是女。而从心底,他认定她是女子,况且那车夫刚才不是唤她“公主”么。
“你叫什么名字?”榻上之人打断了丰洛然的神游。
“丰洛然”,丰洛然老老实实地答道,“我是去郦城找我三哥的,当然我要去看看这绮云山大会,我还从未参加过”,不知道为什么,那人的声音听起来如此舒服,丰洛然忍不住和他多说几句。
“绮云山大会么,”那人像是想到了什么,眸光一暗,忽又粲然一笑,再看眼前之人,丰疏竹居然有这么一个干净明朗的弟弟,果真是天壤之别啊。
丰洛然被这一笑摄去了魂魄,定定看着眼前之人。中年男子在旁见此光景心中不免一叹,没有人能抵抗自家主子一笑啊。
“温然,你取一些银两给这位丰公子。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继续走了。”
“是”,中年男子恭敬相应。
“看够了吗,看够了就拿着这些银子买马上路吧。有缘郦城再相见。”
丰洛然蓦得清醒过来,马上转过身去,闻得马车上又是一阵轻笑。
“丰公子,就此别过。”中年男子重又驾着马车而去。
丰洛然呆呆站在原地,看着手上的银两,方知刚才不是梦。“唉,我还没问她名字”。丰洛然再次懊恼。还好,到郦城就能相见了,丰洛然心里自我安慰着。
而现在,丰洛然已到郦城三日。还是没有见到那日的人儿。显然他已忘了佳人口中的“有缘”二字。他每日认真地打量着每一辆经过的马车,生怕错过了。想他四皇子还是第一次如此盼着见到一个人。
丰疏竹姿态优雅地夹起眼前的菜送入口中,这新笋清脆爽嫩,甚是可口。他无视眼前几近抓狂的丰洛然。
这四弟与丰疏竹并非一母所生,其母品级低下,只是个从三品的贵嫔,性柔弱且无任何家族势力,虽诞下皇子却并无抚养皇子的资格。是故丰洛然被交予丰疏竹的母妃容妃抚养。而不久静贵嫔抑郁而终。唯可叹最是无情帝王家。虽是如此,丰洛然却是生得一副乐观单纯的性子,他自小喜欢跟在丰疏竹身后,丰疏竹却一如他母妃的薄凉性情,本是不喜与人亲厚,却也渐渐习惯了这个整天跟在身后叫他三哥的弟弟。
“三哥,你说她什么时候会来啊?”丰洛然重复着这个问了不下百遍的问题。
丰疏竹长长凤目看向坐立不安的四弟,天下间竟有女子有如此魅力,让一向懵懂的四弟一眼动情了。不过,公主么,他却不信。只怕这其中有什么误会。黑衣褐眸,只怕是那人了。
“明日就是绮云山大会,她即来了便会参加。你连这一日都等不了了吗。”丰疏竹已用完饭,放下玉箸,接过朴园奉上的茶。
闻言丰洛然怏怏坐下,朴园噗呲一笑:“四少爷真是相思成疾了”。
丰洛然瞪向朴园一眼,这小小童子也来笑他。朴园却不为所动,他自小跟在两位皇子身边,早就知晓这位四皇子的性情。
“这江湖鱼龙混杂,人心难测,很多人与事都不是你看到的那样简单。在这里没有人真正把你当作皇子来敬拜。所以,不要轻信他人,慎言慎行。”丰疏竹似是漫不经心地说道,眼里却没有一丝玩笑意味。
丰洛然自小最为敬佩三哥,自当记下他所说的,不过能不能做到就另当别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