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喝药了。”一如往常，楚翎端着一堆东西进来，捧着药碗来到莲的床边。
目光从窗外收回，莲倚着床头坐着，脸色虽是苍白，但是经过多天的调理，已是比刚受伤时好了许多。楚翎渐渐放心，却依然坚持一日三餐药不曾断过。
悠悠叹了口气，莲望着楚翎：“这到底是什么药，我还要吃到什么时候？”
“等到你全部好了就不必吃了。”因为每天吃药的缘故，莲对这古怪的味道也慢慢接受了，故而吃药的速度也快了许多，楚翎再不必一勺一勺地往他嘴里塞，倒省了不少工夫。
“哼……全部好了？……如何能全部好了……”咽下最后一口药，嘴里满是苦涩，莲冷冷地哼了一声，道：“我要睡觉了。”
“先换药再睡觉。”楚翎的声音不容质疑，她站起来，放掉空碗，拿过草药和纱布。小心翼翼地拆开手上的纱布，楚翎的一颗心也随着越跳越快，正如每次的期盼一般，似乎都带着一种重生的希望。
莲照例把头给扭了过去，一如往常般，固执地不肯看自己的手一眼。当拆开纱布那一刻，楚翎的眼睛明显地亮了一亮，有忍不住的笑意浮上了她的脸颊，她伸出手指，在莲的手上不轻不重地戳了一下，满意地看到他的身子轻颤了一颤。
“疼吗？”她笑意盈盈地望向莲。
莲转过头，有些恼怒地瞪着楚翎：“你这是做什么，故意的吗？”
“你自己看。”楚翎伸手，忽然把莲的一双手抬至他的眼前，“我说过的，一切都会恢复的很完美。”
猛然间，自己的一双手跃入视线，莲下意识地就要闭上眼睛，但是在他闭眼之前，又不可避免地接触到了关于这双手的一切。瞬时间，莲的眼睛睁大了，显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那双手，那双手的轮廓，形状都是如此的熟悉，虽然上面还有未好的伤痕，但是这些已都不是重点。莲感到自己整颗心都在剧烈地跳动着，他试着轻轻弯了弯手指，惊喜地发现，所有的感觉有都回来了。
“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莲带着惊喜与不可置信望向楚翎，眼中的光芒一下明亮了数倍。“才十天而已……你是怎么做到的？”
楚翎笑笑，拉过他的手：“我说过一定会把你治好的，至于过程，已经不重要了。”她熟练地给他的手上药：“虽然好了许多，但是没有完全好之前，药都不能停。不过依今天的状况看，你自己喝药应该是没有问题了。”
莲紧紧地盯着自己如死而复生，失而复得般的双手，心中的狂喜就如要溢出一般。第一次看着楚翎的双手在他的手上忙碌地上药，包扎，在心情拨云见日的同时，他也同时发现了一件事。
“你这是……怎么回事？”莲忽然按住了楚翎的手，楚翎下意识就把手腕往袖中缩去。
莲的表情忽然间变得严肃，他抬起眼，牢牢盯住楚翎的脸，第一次发现她的脸色竟然是如此的差，完全没有了当初的红润与水灵，而是变得枯黄而消瘦。
楚翎不自然地扭过脸，躲闪着他的目光。
莲不语，轻轻拉过她的手，清楚地看见那双手腕上尽是触目惊心的伤痕，深浅不一，像是被利器所伤，有的甚至还在往外渗着血丝。
眉宇中流露出痛苦的神色，他抬起头，嗓音干涩而颤抖：“你……你这是何苦……”
楚翎抽回手，低下头，默默地继续帮莲给包扎好。许久，她叹了一口气，目光缓缓对上莲的脸，微微一笑间竟然是无比的释然。
“你知道师父临终前，到底对我说了些什么吗？”
莲静静地看着她，目光中包含了太多的情感，他在等，等着楚翎自己说出所有的一切。
楚翎凄然一笑，目光投向窗外的天空，一行飞鸟飞过天际，长长的投影投射在她的瞳孔中，变化着光怪陆离的光彩。
“其实，之前我所做的一切全部都是一个错误。”她望着莲微微变色的脸，轻轻点了点头，“没错，当初我身体之所以会存在一种奇异的力量，并不是因为我有什么特殊的体质，而是师父为了打通我的经脉，在食物茶水中都下了药……”她的嘴角挂起微微的嘲讽：“很可笑不是吗，原本师父和师叔的武功就是南辕北辙的两种类型，我却拿师叔的易血错筋丸来压制体内那师父一手造成的力量，这样做就直接导致了后果就是……”
“后果就是师伯所传授与你的毕生功力，在你体内完全被压制，与没有武功的人别无二样。”莲的声音低低传来，抬起头望着楚翎，分不清她的脸上是喜是悲。
“没错，”楚翎轻轻地吐了一口气，“不过，我虽然辜负了师父一身的功夫，但因为先前师父为了打通我的经脉，曾下过不止十数种药让我服食，再加上易血错筋丸的力量，养就了我的血具有愈伤创，解奇毒的功效。换句话说，现在的我，本身就是一个移动的药箱。”说这些话时，楚翎的脸上是深深的悲哀，她有些讽刺地向莲笑笑：“起码，我现在也有些价值了不是吗，说不定哪天，我还可以成为武林争夺的对象呢……”
“所以你就每天拿你的血给我治伤吗？”莲忽然道，声音不高，但是听得出其中浓浓的恼怒。“你把你自己当什么了？真的就只当自己是一味药而已吗？”他的神情变得悲哀无比，摇摇头道：“曾经那个自信而潇洒的你到哪里去了？你的无所畏惧呢？你的一往无前呢？为什么这些，在一夜之间全都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我不认识的你呢？！”
愣了一愣，楚翎继而大笑起来，酒窝若隐若现，其中盛的却全都是苦涩：“是啊，我不见了，我迷失了，我又何尝不想就这样不管不顾，但是不可以！你知道为什么吗？”她忽然凑近莲，脸上尽是咄咄逼人：“因为我已经痛过了，不想再痛一次了！莲，你明白吗，你是我在这里唯一的亲人！要我流血又何妨，我是不会看着自己唯一的亲人就这样沉沦下去，变成一个有气的死人！是的，我绝不会！”感觉不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楚翎摇摇晃晃地跌坐在床边，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就是没有人理解呢……”她用手捂住脸，泪水从指缝中不断地渗出，沾湿了莲胸前的一大片被褥。
莲沉默了，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一时间，心中竟是五味陈杂。他呆呆地望着伤心哭泣的楚翎，伸出去的手又缩回，渐渐感觉到自己的牙把唇咬得很疼很疼。
“啊……”郭大婶刚好端着一壶茶水走进来，撞见眼前的一幕，顿觉尴尬无比，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把茶壶搁在桌子上，陪笑道：“莲兄弟最近感觉怎么样呢？好端端的，两人莫不是拌嘴了？”
见到郭大婶进来，楚翎也不好再哭了，反倒觉得不好意思，赶忙站起身来擦干眼泪，笑笑道：“没有的事，婶子多心了，我们闹着玩呢。”她低着头，端起自己拿进来的东西，低声道：“那你自己好好休息吧，我先出去了。”说完，头也不回地匆匆出了房门。
“这是怎么说呢……”郭大婶看着楚翎有些赌气的身影，摇摇头，回头望了望莲，依然从他的脸上看不见一点表情，她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也忙道：“那我也就出去了，莲兄弟休息吧，不打扰了。”
莲低着头，恍若未闻，就这样一直静静地坐在床上。阳光一点一点地倾斜，在他的鼻翼边投下越来越长的阴影。叹一口气，轻轻推开窗子，一眼就瞧见了院子中，楚翎正陪着郭京在沙地上画画，阳光在地上拉扯出一长一短两个影子。见她握着树枝和小男孩画的认真，笑靥点点的样子，忽然想起了在山中她教他唱歌的场景，落花飒飒的春日中，她笑得没心没肺，仿佛天地中的任何事都不会羁绊她的心怀。不知不觉，微笑爬上了莲的嘴角，轻轻的“谢谢”二字，自然的犹如一阵清风，却浓得如最陈的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