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南宫孤武功又进,自然明白当年凌铮之所以能战胜自己,其实胜在境界。自己执着于一己胜负,争强好胜,反而钻了牛角尖,走上偏激之道;而凌铮武功原就是博采众家武功自创而成,从未拘泥于一己之见,一草一木,一虫一兽,天下万物无不可融入剑招剑意,端的是胸中有丘壑,海纳百川。
如果说自己是一座高峰,也只是一座孤独的高峰,而凌铮却似界于天地之间的存在,天地之间无物不可收为己用,而世间万物生生不息无穷无尽,比之孤立无依的高峰,境界上高出不知多少倍。
如此,方令心高气傲的南宫孤心折,进而对凌铮钟情。
初遇时那一场缤纷的花雨,初战时那一份无由的心动,至今,仍是那么鲜明地映在心头,玉手温柔眷恋地轻轻摩挲着香囊,南宫孤眼神悲哀迷惘了起来。
那些时光,她与他一起度过,遨游四方,也尽享画眉之乐抹脂之趣。闺房之中,他也会为她梳理秀发,再笨拙地挽一个髻,他不会梳理复杂的发式,她也一向只爱简单,这样一个松松挽就的发髻,便成了她的最爱,并一直保留到今天。
她还记得,有一次他发现了她发间的一根白发,小心地将它拔了下来,看着镜中她明净的眼,轻轻许诺:“待日后与你去天山,寻得那雪莲炼制丹丸,让你三十年后,五十年后依然是满头乌发,青春永驻。”
他的手温柔抚mo着她的柔美秀发,她凝视镜中他怜惜的眼,盈盈地笑。没有女人不希望青春永驻,此刻她更在意的却是他的心意。他说什么,她从不怀疑,他说会带她寻雪莲,她便知道他必会做到。
可谁也没有料到,他承诺的某天,竟成了一个永远无法到达的日子。这个香囊他珍藏至今,一起珍藏的,还会有他的诺言吗?可是无法兑现的诺言,还能叫做诺言吗?
岁月带走多少往事,又有多少抹不去的情感,在记忆里沉淀,积成心口的痛楚。
南宫孤一阵剧烈的咳嗽,呼吸也急促起来,白念宋看着她的痛苦,仿佛看到师父一向无悲无喜的眼底偶尔掠过悲伤,目中不由露出恻然之意,缓缓道:“南宫岛主不妨打开香囊一看。”
当日香囊还未来得及装进香料,她便已匆匆离开,她知道这只是一个空落的,一无所有的香囊,宛如她的心。可她仍依言解开袋口,露出香囊内一颗饱满逸香的丹丸。
看到南宫孤凤目中的迷惑,白念宋出言解释道:“这粒丹丸是师父去天山寻得雪莲,又加入百年何首乌等药材炼制而成,有乌白发驻红颜之效。此次前来,家师让晚辈交给岛主。”
“他还记得,他还没有忘记!可是为什么在背叛我之后又这样对我?”南宫孤强抑咳嗽,尽量平息激荡的情绪,凤目紧盯白念宋,“令师俗家名讳可是凌铮?”
“正是。”
朱瞻坦显然不知一尘大师的俗家身份,听得白念宋如此回答,桃花眼中满是惊诧,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白念宋的师父居然就是名满天下,几百年来中原武林唯一能与堪称武林一代传奇的南宫豪相提并论的凌铮。
“这么说来,他已出家做了和尚。”凤目中满是震惊,语调却是肯定的。“这些年来,他,可好?”多少的思念和眷恋,多少无眠的夜晚,在多年后
的今天,只化作这样一句淡淡的问候,轻淡得风都可以吹走;多少浓情蜜意,多
少牵挂痴狂,只能深埋心底,待夜深人静之时,方能细细体味。
“家师出家之后,一直独居伏牛山染尘庙,甚少过问世事。”
“独居?”南宫孤有些失神起来,喃喃道:“这么说来,你并未与那谈小玉双宿双fei?难道,当年是我错了?可既然如此,你当为什么任由我误会,又为什么这么多年来,明明有着迷离岛地图,却从未出海找过我?”
这些问题的答案,在场几人中谁也无法回答她,南宫孤似乎也知道自己是白问,抬眸凝视白念宋,目中带着近乎慈爱的神色,这样的眼神,似乎连南宫望也未曾得到过。
“爱到深处无怨忧”,当年她刚自中原回到迷离岛时,心中充满了怨恨和悲伤,连刚出生的儿子南宫望也不能让她生出更多的感情,只有借沉湎武功才能暂时忘记中原的一切。
可是时间真的能改变一切,尤其在她快要走到生命的尽头时,爱与恨都已不再重要,能在临死前得知凌铮的消息,知道他似乎未曾变过的心意,就已足够。
望着南宫孤眼中露出的死气,白念宋暗暗着急,“晚辈从家师处习得几分医术,请岛主允晚辈医治病体。”
“我已病入膏肓,时日无多,就算你师父亲来也未必能治,何况是你。我这病不治也罢。”
听得南宫孤的话语,殿中几人表情各异。南宫海浩听南宫孤说自己时日不多时,眼中一直露出的深深忌恨转为不可置信,仿佛无法接受,深受打击的模样。
朱瞻坦见白念宋始终未说出他自己就是圣手佛心,且连眼角也未瞟过自己,则是惊疑不定起来:待他们叙完旧,这白念宋到底要如何处置自己呢?
南宫孤不欲多说,仿佛心事已了,对人世已无一丝眷恋,反而转移了话题,像此刻才发现白念宋与朱瞻坦面貌相同一样,出言问道:“你们二人相貌如此想像,是何关系?”
朱瞻坦闻言低下了头,回答的是白念宋,他指着朱瞻坦,“这位是晚辈的孪生胞弟。”
“难道你二人都有过人的医术?都是师从凌铮?”南宫孤的疑问,也是南宫海浩等人的疑问。
“晚辈不敢妄自菲薄,自觉医术比家弟还要高上几分。岛主的病体,就交给晚辈吧。”
南宫孤玩味地看了一眼瞬间面色煞白的朱瞻坦,轻轻颔首,没有再追问,白念宋和朱瞻坦同时松了口气,只是朱瞻坦的桃花眼不停闪烁,“孪生胞弟?他当真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