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天渐渐暗下来,我抱着被子窝在长榻上,捧着一杯热茶舒服的不得了。江凌玉更为惬意,两三个宫女围着,捶腿捶背。
因为之前在宁国合作过,对于我的过去江凌玉知道的还是比较详细的,聊天的时候就不免会牵扯出那些原本消失在记忆里的人来。江凌玉笑言宁国一众子弟里,要算谁最老成的话,宁秋水可谓是当仁不让了。十五岁亲政,上位第一年便大刀阔斧的进行政治改革,破格启用贫寒之士,不过三年便将宁国治理的如此强大,取代大郅成为三国之一,魄力不可小觑。
我耷拉着耳朵漫不经心的听着,偶尔想到宁秋水年少时干过的傻事,就拿出来与江凌玉取笑一回。
江凌玉说着说着又聊到了大长公主,说那会子在宫里与大长公主还算交好,俩个人脾性相当,没少联起手捉弄宫人,只可惜后来太上皇宁冰炽为了皇太后而带发出家,宁秋水又执意将她发配皇陵,她与大长公主才渐渐疏远开来。
我在一旁点缀着说,大长公主表面看着御姐一个,其实有时候避开了众人耳目也很萝莉的,为了证实这句话的可靠性,我还特意举了大长公主带我偷偷溜出莲府出游的例子。
江凌玉听说我因缺钱被公主卖进妓院三次,捧腹笑到直不起腰来,笑完才问我说,那会子在山上是怎样的心情。
我一时禁了声,想了想才说:“那时,我只觉得关爷他们都是很可爱的人呢,还为此与华生大吵了一架。”
江凌玉听我语调低沉,便将伺候的宫人赶了出去,悄声问道:“这一年来,你可曾与莲府的人联系过?”
我茫然摇摇头。
江凌玉哀叹一声:“你也算是可怜人儿了。不过,我前儿倒是听了一些与你们家有关的消息,说是你大哥莲长生已经喜得千金了。”
“有这等好事?”我把喝空的茶杯放回桌上,半扯着被子往前头靠了靠,问说,“就是说我现在已经是做人家叔叔的人了?真是岁月催人老啊。”
江凌玉轻笑几声:“老什么呀,你都还未及志学之龄呢。”
我摸摸头,好像是还年轻着啊,只好傻乎乎的笑着把江凌玉羞我的表情遮掩过去。
又闲谈几句有的没的,江凌玉似乎隐忍许久了,见我久不表态,干脆挑明了说:“你怎么不问问华生如何?”
一语戳进心痛处,我低头静默了好长时间,等着泫然欲滴的泪水消失殆尽,才重新抬起头笑说:“问他做什么?少有贤名的莲左相,岂会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江凌玉无言以对,便摇摇头不再追问下去。
一时有宫人来报,说是皇上驾临撷芳宫了,慌得我与江凌玉赶紧穿鞋下来叩拜迎接。
虢明胭连说不用多礼,伸手扶我与江凌玉起来。江凌玉端了几盘宫里新出桃花样式的糕点,虢明胭尝了两口就放下了,伺候的人忙端了热水来与他擦脸洗漱,折腾了一个多时辰,虢明胭才换了一身家常衣服。
看了一眼沙漏,已经将近午夜,该是歇息的时候了,我赶紧回身跑进东堂里间,躺在榻上就不肯起来。江凌玉比我优雅多了,侧坐在床沿,等着看虢明胭寻到哪里睡下。
像是存心要让我们俩好奇死,虢明胭站在殿里伸伸懒腰,踢踢小腿,就是不肯找地方坐下来。我原本还有点精气神儿看他耍把戏,越到后头困意越浓,想着反正自己是有地方睡下了,也就不去寻思虢明胭的着落,闭上眼就要与周公见一见。
眼皮重的发涩,,朦朦胧胧里好像有个黑影盖过来,我吃了一惊,潜意识要翻转身子,面朝里寻个可靠之处,却发觉四肢如同被绑缚在榻上,无论如何也翻不开身来。我强迫自己从梦魇中醒来,抬头只见分外秀美的一张笑颜放大在眼前,虢明胭这厮好死不死的正趴在我身上,欢快异常。
我活生生被他从睡梦中惊醒,心情自然好不到哪里去,板着脸格外生气的说:“皇帝老爷,需不需要我再次强调一遍,这张长榻是小爷我的啊?”
虢明胭眨着一双大眼,恍似空谷里开出的幽兰,虽是清艳也不改邪魅:“你强调你的啊,我又没睡你榻上,我睡得可是你身上。”
“有区别吗?”
“有啊,长榻是你的,而你是我的。”
我被他的强词夺理堵得哑口无言,努力从他身底下探出头来,看看江凌玉睡着没有。很遗憾,在我们两个人的打搅下,皇后娘娘此刻算是睡意全无,冷着俏脸,一副捉到了奸夫****的表情。
讪讪的跟她打声招呼,我心虚的问说:“凌玉姐,你也没睡啊?”
“是啊,真是不好意思,一不小心就醒了,打扰你们的好事了吧?”
江凌玉冷嘲热讽的语气让我更加无地自容,恨不得在虢明胭怀里掏个洞钻进去。而正经的事件发起人,却仍没有察觉到身后的如炬目光,双手抱住我的身子,轻声说:“别管那么多,咱们快睡吧。”
我无声的翻个白眼,大哥你当我是木头人吗,在你发妻的虎视眈眈下还能跟你这个变态共邀旧梦?
江凌玉大概是见我们不知悔改,冷哼声更大,遥坐在凤床上言语肃然:“陛下,臣妾觉得您若是乏了,可以到床上躺一会子,不必忌讳花生在这儿,也让他休息休息吧。”
我立马点头如捣蒜,十分同意江凌玉的说法。
岂知虢明胭偏偏不肯下这个台阶,反而抱我抱得更紧,只用我能听得到的音量说:“这个月你若是每夜都与我亲近,我便允了宁国来使递交的访亲文书,你说好不好?”
宁国来使访亲?是来访我的吗?
我怔怔看着虢明胭认真的神情,片刻点点头。愧疚的目光绕开江凌玉的犀利眼神,轻轻躲在虢明胭怀里,我只觉得心口酸甜的厉害。早在之前与江凌玉交谈,得知大哥生有千金时,我便有几分想家了。
那个家里,有长生大哥,有雨生霜生福生宁生,还有无故被我记恨的华生,现在家里又多了两位嫂嫂,我真的……很想看一眼他们,看一眼我离去之后,大家过的好不好。
虢明胭见我点头,竟没有我所预料的开心,反是失神了许久,才问我:“这里……不好吗?所以你那么想念你的家人。”
我摇摇头:“这里很好,只是不是我喜欢的那种好。”
“那么,你喜欢怎样的好呢?”
“我喜欢的……平凡中家长里短的温馨,可是你们家没有,我总觉得你们家这么严肃,我要再不搞笑一点,会难过死的。”
心口阵阵发疼,连带着虢明胭的脸色也难看许多。我知道,我若疼上三分,他便疼上一分,我若疼上十分,他便疼上三分。偶尔想想在这个异国之中能有一个与你心灵相通,大概也算是一段孽缘了。
或许是被疼痛折磨的难受,虢明胭一手探进我的衣服底,活像无赖小儿一样,在我的胳肢窝底挠来挠去。想到江凌玉还在看着,我不敢大声笑出来,只得极力忍着,跟他求饶。
虢明胭总算是住了手,拍拍我的面颊说睡觉吧,才转头对江凌玉说道:“皇后也歇息吧,我只是喜欢这个孩子的脾气,你不要多想。”
江凌玉勉强报以微笑,翻身朝凤床上躺下,自去睡了。
听得她呼吸平稳,虢明胭才捏捏我的鼻尖:“小鬼,不要以为你拉上皇后我就不能拿你怎么样,我只是想遵从你的意愿才没有用强而已。”
我无奈吐吐舌头,换来他亲昵的一吻,才彼此相拥着睡去。
不晓得虢明胭是几时起身上朝的,我起来时江凌玉已经梳洗完毕,单等着去皇太后那里请安。候在里间的宫女见我醒了,才去叫唤随我前来的静姑姑进来为我梳妆。江凌玉一听,忙忙的自己就打起帘子进来,说了一句本宫亲自教导,不用麻烦静姑姑了,便要作势让静姑姑出去。
我一时未从困意里转过神来,嘟囔着对江凌玉说:“就让静姑姑来帮我好了,你忙你的去呗。”
江凌玉笑里藏刀一般坐在我身侧,伸手在我的胸前抹了一把说:“难道本宫的架子还比不上静姑姑吗?容得你挑三拣四?”
我乍惊之下才想明白,不禁出了一身冷汗,要知道静姑姑帮我穿衣时万一看见我胸前扁平如砧板,那我岂不是自寻死路?
赶紧会意的跪下与江凌玉赔礼道歉,又起身向静姑姑告了不是,方才让静姑姑退出去,关上帘子,躲在里间听着江凌玉开训。
江凌玉边训边给我穿衣服,又从自己的双锁环扣着的锦匣里拿出几样珠钗插在我发间。我与她二人同视着镜中的绝美华颜,我是自个臭美,她是满口不屑,直说样貌倒是好样帽,可牺牲在男儿身上了。
我笑说她羡慕嫉妒恨,江凌玉居然没回嘴,大方的承认了:“我就是羡慕嫉妒恨,我知道昨天明胭说的话句句都是真的,他是真喜欢你,否则依照他的性子,是断然不会屈尊窝在狭小的榻上的,不过,那又怎么样呢,经过昨晚我可是想通了。毕竟我还是虢国皇后,而且也不用担心再他会爱上别的女人,更何况他喜欢的那个我也挺喜欢的,权当是成全他好了,这样一来,他心里还会对我抱有一份愧疚,我也算是占了一席之地了。”
“咦,女人真恐怖!”我鄙夷的拉长了话音,嘲讽了江凌玉几句,却被她按住一阵好打。
闹得差不多的时候,静姑姑已经在外面催的急了,我们才理理衣服出来,齐齐随着静姑姑往慈安宫去。
太后娘娘晨起未久,梳头的宫女还在为他篦发,我与江凌玉只得再右下首垂头恭候着。捧着脸盆盥盂的三两宫女上来为太后清面,江凌玉赶上前伸手接过巾帕,替那小宫女给太后擦拭了面颊。太后方才正襟危坐,问说:“昨夜歇的可好?”
我与江凌玉对视一眼,江凌玉明眸多转,别过头去含笑回道:“多谢母后惦念,臣妾与新妃昨夜畅谈片刻,倒是一夜好眠。不知母后昨夜睡得可安稳了?”
太后娘娘端着小宫女奉上的新茶,抿了两口便搁置一边,润着嗓子说:“什么好不好的,哀家上了年纪的人,能睡一会子还能醒来就算是福了,哪里还敢奢求睡个好觉呢?”
江凌玉陪着笑了两声,说:“母后,您就会说这些话来吓唬臣妾,好叫臣妾心疼你老人家。盛夏闷热,母后这屋子却是别有洞天,清凉通爽,若母后疼爱臣妾,还不如叫臣妾搬来与母后同住,娘俩彼此作伴,也有个话说。”
太后闻言,笑得便有些别有深意:“玉儿这话说得不是在臊母后的脸吗?你与皇上是小夫妻,夫妻之间还能没有个话说,偏偏要跑哀家这讨人嫌的老东西面前说?还是,玉儿与皇上之间闹了别扭,不好跟皇上说,只来跟哀家说?”
“母后……”江凌玉听着话音不对,极为乖巧的拖长尾音撒娇说道,“人家不是想与母后亲近亲近嘛。您想啊,臣妾未嫁给皇上时,天天在母后身边吃住着,娘们两个无话不谈,虽情同母女却形似姐妹。而今我成了您的儿媳妇了,倒比先前疏远了,您也不招我来多陪陪你。”
太后被她哄得眉眼张扬,竟是通体舒服的模样,一面让人给我搬了一把交椅居右坐着,一面好笑着攥了江凌玉的手,命她在自己跟前坐着,搂在怀里不住抚摸她的额头颈项说道:“我的儿,你岂知母后素日疼你的心思比疼自个儿的两个儿子还深呢。那年你初入宫,年纪不过五六岁,却样样事情都想在哀家的底下人前头。冬天冷了,你就自个儿捂热身子钻在哀家的被窝里给哀家暖身;夏天热了,你一遍又一遍地让那些底下人帮着哀家擦那芙蓉簟子。喜得哀家逢人就夸,每每提及就恨不得你是哀家自个儿的亲生女儿。明胭能娶到你这样温良贤淑的皇后,也算是我们虢国的福分了。只不过,你是软心肠的人,不知道那起坏心肠人的可恶之处,你只想着服侍母后,怎么不想想皇上跟前儿谁来服侍呢?哀家老了,不中用了,你唯有伺候好皇上才是正经的事。”
江凌玉在太后怀里一时低眉如小儿女,意态娇憨,浑不似我初见到她时的清丽淡雅之色,想来这便是众人口中的母子之情所致。
我一面坐着,一面含笑听她们娘俩说话,尽管太后针对我的言辞不是那么动听,但我还是有感于这座大牢笼里难得一见的温情。
许是我专心聆听的神态让太后放松了几分警惕,半侧着身子问我:“孩子,你是谁家的女儿,不妨说给哀家听听。哀家久居宫中,倒不记得谁家有你这么出色的女孩儿。”
嗳?我忍不住傻眼,这才来虢国不到一个月,我连虢明胭房里的几个丫头都还没认全,怎么可能知道外头的事情。要不,胡诌一个?
我凝眉询问江凌玉的意见,江凌玉事先也没考虑到这个问题,只好点头任由我鬼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