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虚弱的靠在虢明胭身上,就跟你说了会是这样的结果,为什么还要不顾一切的公开呢?
太后娘娘仿佛是听见了天底下最恐怖的鬼故事,由初时的惊讶变为难以抗拒的恐慌,哆嗦着侧过身子,指着我问向江凌玉:“玉儿,哀家是不是听错了?皇上竟说……竟说莲才人是宁国莲府的七少爷,还说要封他为东宫皇后?你听见没有,你告诉哀家,哀家是不是听错了,啊?”
江凌玉为难的看向我和虢明胭,我无奈避开她忧伤的视线,瑟缩着躲在虢明胭身后,只看见面前傲如青松的一副肩膀。
园子里一时静寂得骇人,一点风丝儿都没有,闷热生出的汗意打湿脊背,唯听见江凌玉小声的说:“是的,母后,莲才人便是盛传已久的宁国七少爷莲花生。”
“你们欺骗哀家?你们竟敢和起伙来欺骗哀家?”太后的声音骤然拔高,尖利刺耳,“身为堂堂虢国的皇上与皇后,你们不但没有为天下人做表率,反而联手演起闹剧来。我们虢国传承数百年,从来没有男皇后之说,皇上被这妖人蛊惑,迷了心智,皇后你也不晓得事理吗?身为六宫之主,为什么不加阻拦,反而助纣为虐?”
“母后……我……”
江凌玉急切的想要解释,却被太后严厉打断:“不要再说了,哀家不想听你辩解。皇上,哀家现在就命令你,撤销刚才的旨意,否则哀家至死也不会同意你迎娶男子为妃的。”
余光里太后朝服袖口金银双线缝制的飞天凤凰正上下起落,虢明胭握着我的手更为用力,再不复之前的放浪不羁的纨绔模样,此刻的他终于有了帝王的影子,举手投足间挥斥方遒,杀伐决断。
冷冷的直视着太后的目光,虢明胭几乎算是毫不客气:“母后贵为太后,只需要管理六宫就好,寡人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心里清楚的很,就不劳母后费心了。”
“皇上!”太后更加怒不可遏,“你这是跟哀家摊牌吗?哀家辛辛苦苦辅政十多年,背地里受了多少委屈,才将你的皇位稳住。现在你亲政了,翅膀硬了,就嫌弃哀家碍手碍脚了?哀家的话,你一句也不听了吗?”
虢明胭淡淡嗤笑:“母后何必如此言重?当初母后为了换回思渺,与寡人商量借口与宁国联军的机会,威逼利诱宁国远嫁红莲到虢国时,怎么不说不能娶男子为妃?夏长天同样贵为九五至尊,他凭什么就能纳红莲为妃,寡人却不能,要知道红莲一开始嫁的就是寡人!寡人不是不明白母后的苦心,也能理解母后垂帘听政的难处,可是母后,寡人必须跟问你一句,这么多年来,您为了皇位,为了保住自己的尊崇,可曾想过寡人与思渺要的到底是什么?”
“什么?”
听见太后问的迷茫,虢明胭突然笑得前仰后合,握住我的手禁不住颤动:“母后果然不明白!母后口口声声说厌恶男色,当初又为什么要将寡人送到摄政王府上,把思渺送给虞夏荣亲王当男宠?你可知,寡人在摄政王府里过的是什么日子,若不是那年摄政王松口允我可以随虢国使节出访宁国,给了寡人得以喘息的机会,你以为寡人今时今日还能站在这里一统江山吗?寡人与思渺最想要的不是皇位,也不是荣华富贵,不过是母后三言两语的温柔与宠爱而已,可是母后你从来没做过这些。”
“哀家…...”太后张口却说不出话来,我从虢明胭身后探头探脑的看出去,太后再不是我第一眼见到的美妇人,此刻的她失魂落魄,怔怔的看着自己的孩子,如同看着一个陌生人。
虢明胭的怨气依旧源源不断地涌出,他一字一顿的说着,便是我这个局外人也听得心里阵阵发疼,怪不得他行为古怪性情偏僻,原来还有这样痛苦的童年在里头。想当年,太后必然是不舍的,只不过她错误的估量了自己送给儿子的那份礼物的重要性,才会导致如今母子反目的结局吧?
良久,园子里都没有声音,虢明胭数落够了,微微低下头,朝我笑了笑:“你刚才是为我心疼吗?”
我心下好奇:“你怎么知道?”
他笑痕更深,多少驱走了自己一手布置的阴霾气息,手指摩挲着我的指背,轻声道:“我能感觉得到,这世上只有你的心跳我能感觉得到,这种滋味真好,至少不会那么孤独了。”
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无从说起,他的过去是我不能揭开的秘密,他的未来是我不能许下的承诺,唯一能做的只是回握住他的手,哪怕是同情,我也想尽自己的一份力量,让眼前眉目如画的男子不再那么伤感。
天地仿佛停止了转动,我正与虢明胭相视着,畅春园外头却一连声的通报:“太后,皇上,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小王爷失踪了,小王爷失踪了。”
“思渺?”
太后与虢明胭同时惊呼出声,我慌张的转过头去,深怕牵扯到自己,却猛然间对上身侧那双幽深的眸子,波光荡漾间精光毕现。
是……宁生?
我哑然捂住嘴,看着打扮成侍卫模样的宁生,趁着太后与虢明胭急声吩咐寻找虢思渺的间隙,从袖中弹出了一朵烟花,倏尔划过天际。
虢明胭像是长了第三只眼睛,只一瞬间就转过头来,紧紧盯住我:“你要干什么?”
我不住的摇头摆手,然而一切都迟了。
宁生的烟花放出去后,朝北的一座宫殿就冒起了烟火,四下里到处是救火的声音,虢明胭终于明白过来,伸了手就要将我揽在怀中。说时迟那时快,尉迟手中金杯玉盏的盏碎片呼啸着朝虢明胭飞过来,虢明胭赶紧拉着我堪堪躲过。
宫里头一时大乱,捉拿刺客的呼声越来越响,派出去守卫的禁卫军也纷纷赶至畅春园,我被虢明胭拉着,脚步凌乱,自己都不知自己该做什么。
尉迟已经几步跃到我们面前,狠狠扯住我的另一只胳膊,沉声说着:“跟我走。”
虢明胭气到了极处,拔过前来救驾的侍卫手中的剑,就刺向了尉迟。我吃了一惊,慌不择路的要去拦下那剑,却被尉迟从后头抱住拦腰扯开,在我耳边说道:“雨生布置的机关之术已经开启,一时半刻之内,百米之外的禁军是闯不进来的,快跟我走。”
我反手抱着他的胳膊,语气哀戚:“你们快走吧,宫门外头已经埋了伏兵,就算救我出了皇宫,也是死路一条。当初既把我送了人,今日又何必反悔?”
尉迟哼了一声,紧紧抿住嘴,再不理会我,反手夺了欲要拿下他的侍卫的长缨,架开虢明胭的冷剑,抱住我开始往宫外冲去。
大长公主与大哥也脱了外袍,露出一身的劲装,拔剑出鞘。宁生见状赶紧丢了第二朵烟花,不多时畅春园里就莫名蒸腾起雾气,太后一手挥舞着袍袖驱赶迷雾,一手搭在江凌玉的腕上,仍在不住的下达追捕的命令。
我被尉迟强行在嘴里塞进了苦涩的丸药,听说是解迷迭香之毒的解药。恍惚间,底下前来追捕的官兵已经开始摇晃着身子倒下,便是虢明胭,身形也几次不稳,全靠手中的一把剑强撑着追来。
纪大学士捂住口鼻,极快的开了畅春园的侧门,点燃了火折子,让我们集合起来从那里逃出去。
我拼尽力气回头看了一眼,太后已经半坐在食案之旁,江凌玉像是浑身瘫软的趴在桌子上,纷乱的庭院里,我清晰的听见太后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吼着:“影子卫,全都给哀家滚出来,射死那个妖人,哀家要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不!”虢明胭挥剑的手顿时停住,旋即转身吼道,“谁敢射杀东宫皇后,寡人让他不得好死,听见没有,寡人让他不得好死!”
像是被一只手握住了心脏,我刹时疼得说不出话来,纪大学士着了慌,急忙的催促我们快走,我看着院子里那双陡然无助绝望的眼睛,不知怎么就想起了游历七国的那段时间,纪大学士跟我说的那些宫廷秘史,其中就有这么一段:虢国自古以来为防宫廷政变,通常在选定储君之后,会交与最信任的人一支袖中师,紧急时刻可越权代为行使最高级的追杀任务,保护虢国皇权的正统传承与皇室尊严的不受侵犯,而这支袖中师向来只听命执掌他的人。
我想,太后口中的影子卫便是那支尊贵如虢明胭也触及不到的袖中师了。
颊畔忍不住落下两行泪,我靠在尉迟怀里,伸手碰及他的容颜,低低呢喃一句:“世间花叶不相伦,花入金盆叶作尘。回去告诉六哥哥,红莲的传说就由他来补充下去吧。”
尉迟瞬间睁圆了眼睛,正待要问我是什么意思,我却猛然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扑到他背上,紧紧的,紧紧地抱住他:“对不起,六哥哥,我要回去了,回我原来的地方去了。”
“花生!”
虢明胭凄厉的叫喊遥遥传来,心口的痛一阵胜过一阵,我低头看了看胸前,尖锐的箭头已经从胸口贯穿而出,甚至有一截都刺入了尉迟的身体里。
尉迟僵直身子,再也不敢动弹,我趴在他背上,痛的想哭都觉得费力气。大长公主与大哥听见声音,回头只看了一眼,刹那就落下泪来,怔怔的并肩站着,神色哀伤的看着我与尉迟。
太后还在后面狰狞叫喊着要拿住我,找出虢思渺来,江凌玉的哭声越来越清晰,我微微侧过头,看她跪在地上抱着虢明胭,一声一声的叫着明胭。大概,这回我的心痛够折磨虢明胭一阵子了。
身子愈加沉重,我开始承受不住的慢慢向地上滑落,尉迟回身半跪着抱住我,坚韧如他也止不住落泪:“花生,花生,我带你回去找福生救你,我现在就带你回去了。”
我轻抚着胸口,沾了一手斑驳的血迹,喘息好久,才积攒力气笑着埋怨他:“不用骗我了,这支箭射得这么深,就算是华佗在世也救不了的。我只是不甘心,你到底是尉迟还是华生?”
尉迟极力的忍住哭,拉起我的手,缓缓摸上他的脸庞,揭去容颜上的那张假面,露出清丽卓绝的一张面孔,勉强笑道:“你看……我是华生啊。”
“嗯,真的是华生呢。”我喘了口气,低低的对他说,“我这一别怕是再难相见,有句话放在心里那么久,再不说就没的机会说了。华生,你相不相信,在这个世界之外还有一个世界,那个世界里有高楼大厦,飞机火车,有千万个像我一样知晓古今传奇的大学生?”
华生哽咽着将面颊紧紧的贴住我的手,点点头:“我相信。”
我轻笑几声:“那里才是我的家乡,我不是你的七弟,也不是什么宁国红莲,我只是那个世界里一个再不能平凡的人。我走之后,请记得你要幸福。”
“花生。”华生轻轻将我搂抱在怀里,一下一下温柔的抚摸着我的头,“如果那个世界那么好,你就带着我一起走吧。”
“你…..”
我乍惊之下,猛然睁开眼,只见华生一个用力抱住我,将胸膛贴在我的身上,狠狠地将插在我胸前的箭羽按了下去,刺穿两个心脏,一个他的,一个我的。
宁冰焰与长生惊呼着奔向我们,就连胆色过人的纪大学士都变了脸色,张口结舌的站在原处,宁生倒拎着长剑,悲痛的哀鸣,他说你们好狠的心啊。
是啊,华生,你好狠的心啊,怎么舍得这么做?最后的一抹笑容溢出唇角,我终于回归安静,颤颤的伸出手与华生相握,命运既然如此抉择,那么……你就和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