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正值月黑风高,我蒙了面纱,一把扯过青梨问道:“现在,能认出我几分?”
“十分。”青梨说的毫不含糊。
我捂住脸不可思议:“为什么?”
明明嘴巴和鼻子都蒙上了啊,单凭眼睛,青梨你就能知道我是谁了,那跟生物讲堂上捋裤子看腿毛的超级变态阅卷老师有什么区别啊?
青梨冷眼瞪了瞪我:“主子,你腰牌上写着名讳呢。”
咦?我低头摸上腰间,果然挂了硕大的一块玉牌,上书三个大字‘莲左相’,那是来的时候夏长天怕沿途官员难为我,而特地打造先行一步着人带给我的。
想不到差点成了揭穿我身份的暗器。
冷笑着扯下玉牌收到屋里,没敢像电视里演的那样帅了吧唧的扔掉,好歹以后落难时还能卖些救命钱呢。
再次整理了一遍服装,出门逮了黄桃,还没开口就遭她一声惨叫,从高亢程度来看,这回改型算是成功了。
在门口等了尉迟出来,他也是一身夜行锦衣,幸好早先对好了暗号,听见我问了一句‘锄禾日当午’,尉迟不加思索的就对出了‘清明上河图’,笑得我一路直打跌。
痛快利落的翻墙进了融亲王府,酒席散后余味未消的院子里,三三两两的丫鬟小厮正在善后晚会事宜。
我和尉迟屏住呼吸,在花木遮掩下,窜到了烛光微亮的荣亲王寝室,蹲在月洞窗户底下,一人戳了一个眼窥伺着。
屋里头夏长楠还在抱着虢思渺腻歪,俩人低头看向怀抱,那个白日里露面的小宝宝正伸着白嫩嫩的爪子,跟着他们二人玩的不亦乐乎。
此情此景,怎能不让我心生感慨,直叹上帝何必太大方,制造男人一个物种不就够了吗?你瞧瞧人家俩口子这小日子过的,要多滋润又多滋润,要多甜蜜有多甜蜜。
都他妈幸福的让我想去死了,和华生来个人鬼情未了才算甘心。
正看到情动处,不提防尉迟那个感情智障的混蛋一掌把我拍醒,低声道:“进去,问问怎么回事。”
说罢,没等我反应过来,人家就起身顺了一下袍摆,大摇大摆的去敲门了。
徒留我孤单在窗前,对影成双。
进了屋,虢思渺看着我们俩的眼神就没良善过,我估摸着他是忌惮我与尉迟同为宁国使者的身份,否则丫一早冲上来咬死我们两个了。
细想想,普天之下,有谁能乐意洞房花烛夜的时候,跑来两个不解风情的畜生,逮着不是自己的孩子问东问西啊?
忍下心不去理会虢思渺强大的怨念,我戳着宝宝的脸蛋再次追问:“说啊,孩子哪里来的啊?”
“你们半夜不经允许的过来,一分礼钱都没带,就为了这事?”
眼看着自己都嫁入了王府,虢思渺不自觉就端起了半个主子的架子,问的那叫直接。
他这么爽快,我哪能磨叽,当下不假思索:“是啊,难不成你还指望我也带个孩子过来,跟你结娃娃亲吗?”
“混蛋!”高亢的声响直冲云霄,一把将面团捏似的小人儿丢给夏长楠,夏虢氏揪住我的领子就嗷嗷乱叫,“哪有你们这样的啊?到底会不会做事啊?导演组没提前通知你们吗,今天是我们大喜的日子,大喜!你们不来也就罢了,来了却是两手空空,刚才在外头吃饭了没有,喝酒了没有?”
“没有。”动作统一的摇了摇头,我与尉迟在他的提醒下,颇有点相逢恨晚,早知道王府有宴请,晚饭就不在家里吃了,还吃得那么寒碜。
虢思渺总算是放宽了一点心,不过也就是一点而已,原本以为能清净的耳边又响起一声炸雷:“谁准你们穿成这样的?知不知道这样会很帅的啊,会很抢镜头啊?我们结婚哎,主角应该是我们,我们才对啊!混蛋!”
我被他晃得满脑门感叹号,这小王八羔子,你给点笑脸,他还越说越来劲儿了嗨!
容不得我多想,使个眼色,尉迟干净利落的下手,点了他的昏睡穴,按住要起身相救的夏长楠,沉声道:“无碍,半个时辰之后自会解开的。”
夏长楠不住失笑:“你们也真是……说吧,想知道什么?”
“就是想知道宝宝哪儿来的。”我急吼吼的冲到他面前,第三次问出声,太折磨人了,不搞清楚孩子是谁家的,我一晚上肯定睡不着觉的啦,王八蛋。
见我迫切至此,夏长楠促狭一笑:“就算不是我们家的,你们也不至于这么激动吧?难不成还能是你们家的?”
呃?我和尉迟原地石化,夏长楠你丫越来越毒舌了。
满意的看着我们的表情,把我调戏虢思渺的帐给完结了,夏长楠才坐下来喝茶闲聊天似的说道:“孩子是思渺路上捡到的,说是那一年随军征战的士兵遗留在虢国的野种,他母亲自缢之后,孩子就被丢在路边了。”
原来是这样。
得知实情的我,放了一半心,却拎起了另一半。
虢思渺随随便便回个家都能捡回一孩子,那么足可见战争过后,会有多少个家庭妻离子散了。
闷头还在沉思状,尉迟拍了拍我肩:“好了,该问的也都问了,咱们回去吧。”
“咦,这么晚了还怎么回去?宫里头不是下钥了吗?”
抱着奶娃一身萌爸气质的夏长楠狐疑看着我们两人。
摊了摊手,我自个儿坦白:“搬出来住了,宫里头毕竟有些不方便。”
“哧。”夏长楠多少有些不相信,讥笑道,“我那个皇兄肯放你出来住?简直是奇迹啊。”
可不是奇迹?默默缩手感受了一下袖子里的纸条厚度,一天下来都写了数十张检讨书了,你当真以为你皇兄是好鸟啊!
算着时间,虢思渺也差不多该解穴了,伸手扯了尉迟的衣服,拜别夏长楠,我们就打道回府。
由于是夜半,路上杳无人踪,连枝桠上蹲巢的鸦雀都悄无声息。
一时,空间静谧的好像进入了二维平面世界。
这样肩并肩的与尉迟行进在青砖铺地的石板街上,多少有点浪漫的味道。
仰天舒了口气,漆黑的夜幕上悬着三两夜明珠一样的星星,半弯的月亮钩挂在树梢,多好的画面啊,不该只是我们能欣赏到才对。
深吸口气,我轻声的说:“尉迟,咱们做个游戏吧。”
“什么游戏?”
脚步在他身侧放慢,我停了一停,看着他结实的脊背,挺括的腰身,勉强笑道:“真心话大冒险,如果可以的话,我先来。”
柔如春水的月色从琼宇铺落下来,裹覆住他的周身,亮如繁星的眸中微光点染,尉迟轻轻点了点头。
我展颜一笑:“那么,就真心话吧,我叫莲花生,你叫什么名字?”
尉迟万万没料想到我会在这个节骨眼上,一股脑和盘托出事情真相。嘴巴张合了半天,才定下心,伸手抹上脸庞,慢慢撕下了一层皮。
我收紧心脏,唯见漫天玉树芳华里,一张俊逸飞扬的面孔露了出来。
宁秋水淡淡的看着我,一字一顿:“许久不见,莲花生。”
是的,许久不见了,我的陛下。
眼角似乎灼热的厉害,我扯住袖子擦了擦,看着离我一步远的那个人伸出手,极为诚恳的说:“对不起,骗了你这么长时间。”
苦笑着摇摇头,作为一个扮演莲华生扮演过瘾的人,我实在没有资格去责难他,当务之急还是说正事要紧。
清清嗓子,我说道:“那些虚虚实实的东西暂时搁置一边,既然大家坦诚布公了,我也就不客气了。皇上,您跟随微臣出宫考察民情也有一段时间了,现今朝堂上都是谁在打理?”
宁秋水摸着下巴,沉吟道:“走的时候,朕对外声称圣体染恙,暂拟的是摄政王宁崇安辅政,这两日宫廷探子来报,朝中一片太平,并没有大事。爱卿何有此一问?”
“如果是崇侯辅政的话,臣想应该无大碍,那么就要叨扰皇上再陪着微臣去一些地方了。”
微微拱手俯下身子,我继续说道:“七国连年征战,死伤无数。而今好不容易三国鼎立,天下太平,百姓们也该是有些时间休养生息了。皇上久居高堂,好多事情看得见却不一定看的真,眼下臣也是无事一身轻,皇上又没有政务缠身,不妨随臣去虢国走一走,来个微服私访如何?”
宁秋水闻说,看向我的目光深沉而悠长,良久点头:“就如爱卿所言。”
见着目的已达到,我笑着往前走了两步,依旧帮他把尉迟的面容带回去,甩着小袖子,心情好好地踩着石板,轻轻哼着歌。
尉迟侧耳含笑旁听,过了片刻才道:“唱的什么歌?”
“儿歌啊。”我笑嘻嘻的回答,放大了声音又唱了一遍,“萤火虫,萤火虫,慢慢飞。夏夜里,夏夜里风轻吹。怕黑的孩子安心睡吧,让萤火虫给你一点光。燃烧小小的身影在夜晚,为夜路的旅人照亮方向。短暂的生命,努力的发光,让黑暗的世界,充满希望。”
他冷峻的容颜缓缓柔和,侧目看了看我:“自己编的?”
“不,跟人家学的。”我伸出手,握着宁秋水的袖子,一步并作两步的从石阶上蹦过去,细声细气的说,“但是,歌词里的世界却是我真实向往的。”
耳畔滑过若有似无的低笑,凉夜的风从头梢掠过,冬天已经走了,春天还会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