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良从上朝之后开始算起,就一天没有回府了,徐冰给白暖烟煎了药,便吩咐管家进宫悄悄打探,府外的粥棚拥挤叫嚷,沸反盈天,廉城的灾民一听这边有免费的米粥,三一群,五一伙蹒跚而来,把道路堵了个严实,徐良的良好形象一下子在老百姓中光辉了不少。
徐天霸一事始终是徐冰心中的结,一直不动并不表示永远不动,或者反而在策划更大的阴谋,十有九八是东窗事发了。
“大小姐,听朝殿的太监说,右丞相王觅一党突然间倒戈相向,弹劾了老爷骄纵霸女,伤了徐员外的长子徐天霸,滥杀无辜,人证物证俱全,太后听后大发雷霆,当即被扣押在宗人府,剩下的就不知道了”管家低跪在地上,这次,惹得麻烦大了。
“刺啦”一声,徐冰手中的丝绢成了两半,看了管家一眼,淡淡道“二小姐那呢,有动静没?”
管家叹了口气,“如果老爷不认罪,应该暂时没事,可是这么长时间….”管家没再往下说,宗人府只认钱不认人,严刑逼供当然也是看钱办事。
徐冰脑袋以最快的速度思量对策“夫人那边要问起先瞒着,你现在速速去二小姐那,就说老夫人生命垂危,把她带回徐府,一刻也不得延误!”进了一个,绝对不能再进第二个,徐良表面上懦弱贪婪,实际也是个道行不浅的老狐狸,拖延个两三天不是问题,但以徐凤娇心直口快的火暴脾气,招了,神仙也救不了整个徐家。
管家跑着出了徐府,徐冰去了下人的厢房,摘了一个晚上梨花,桃花身上乌青紫痕尤为明显,徐冰吩咐人打了一盆水,亲自给她擦拭脸上的伤。
冰凉的液体滑润着皮肤,桃花蹙紧秀眉从疼痛中醒来,一开眼,徐冰秀气含笑的脸庞落入瞳孔,一眨不眨盯着她。徐冰笑道“才一天,就不认识我了?”
擦完脏迹,打开随身带的药粉,还没洒进伤口里,桃花惊愣,徒然一晃药粉沾在眼睑上顿时疼得她说不出话来,不敢叫,只能咬牙拼命忍着。
徐冰讨厌她想反抗却反抗不得的奴性,一阵恼怒,湿布往盆里一摔,再也没心情给她摆弄这些,让丫鬟替了她,出了房门站在院子里等她收拾完。
桃花任凭姐妹们摆弄,心里忍不住失望,她做错了什么老是惹大小姐生气,刚才还笑意盈盈的一转眼就由晴转阴,其实她也喜欢大小姐温柔的时候,一点架子都没有,她们之间的关系不像主仆,倒像是,知心朋友,她能询问你的意见,倾听你的想法,那是一种平等的尊重,那是一种不被束缚的轻松,桃花甚至能产生一种被重视的错觉,这是跟二小姐从没有过的。
可是她身份低贱,是没有资格成为她的朋友的,只能对她伸出友好的手撇之不见,丫鬟就是丫鬟,主子永远都是主子。
徐冰转过头,桃花已低眉顺眼立在她眼前,徐冰压住内心的火气,柔柔笑道“你跟在我身边日子也不短了,到底是凤娇妹妹的贴身丫鬟,回去吧!”“命”这个东西,她现在有点信了,除了傻乎乎能为了自己丢命的萧沫儿和自己胃口,世界上还真是没有第二个。
“是!”桃花低低应了一声,真心服了个礼,就要走。
徐冰笑着给她扶正歪了的发髻,眨眨眼睛“二小姐对你不错,没心计又善良单纯,桃花,‘忠心’二字不是说出来的,而是做出来的,你可明白?”
桃花思索了一会,会心一笑“谢谢大小姐教诲,桃花明白!”
徐冰冷冷哼了一声,眼眸中淡漠的寒光刺的桃花只觉惶惶不安,热风刮过脊背带着冷厉入骨的脆疼“明白了你就不会让徐凤娇砍徐天霸的胳膊酿成大错,她的剑是快,武功也高,但她的心思有你的快吗,你若没有私心,是能第一时间拦得下她的鲁莽之行的!”
桃花涨红了脸,恩恩呜呜,眼神慌乱闪躲,受不住徐冰让人无所遁形的眼神,垂下了头。
徐冰冰凉的手扳起她的下巴,对上她小兔般惶恐至极极的眼,迫近,自信而凌然“还记得你打我的一巴掌吗?今天我希望你能看住徐凤娇,有人要带她走,你就去顶罪,我自有把握救你,你要是再让她自己随性而来,我的一巴掌不知你受不受得住!”
桃花决绝闭上了眼睛,双膝一软跪倒在徐冰脚下,清泪滴落在抹了药的伤口,发涩“是!”
徐冰迎上灼热的暖风走出了徐府,那个端蓉太后现把所有的矛头全部指向了徐家,救了徐良,她就藏不住了。
一顶蓝宝色奢华垂金流苏大轿停在府前,徐冰正疑惑中,一名劲装紫衣男子声音浑厚有力,不带丝毫的浊气“我家主人请小姐府中做客!”
徐冰抬起的脚步慢慢收拢回来,环视同样是紫衣的四个抬轿人,视线威而不露,目光沉着,身体精干,肌肉匀称中蕴含极强的爆发力,一看就是练家子,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徐冰只好先上轿克制住心里的焦急忐忑,途中再见机逃走。
她现在最想做的就是去牢里见见徐良,俗话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徐冰固然聪明,了解的皮毛还是抵不上徐良做官多年的大局把握,朝中已经清理的差不多了,这个端蓉到底要干什么!
掀起轿帘,徐冰静静打量热闹的集市,明眸一一扫过路边乱七杂八的摊位,一抹青岚高影留住她的视线,儒雅,风骏,笑容如清凉和风给炙热的酷阳注入爽亮。
酒楼出来闲庭散步的于诺仿佛感应到了,温润黑瞳四处追寻张望着,眼看轿子越来越远,情急之下,徐冰利落脱下一脚软靴往窗外一扔,正巧打中了过路的行人肚子,轿子眨眼间飞速而过,什么都没了….
徐冰失望的盖下轿帘自嘲一笑,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相信只有一面之缘的人,确实不像她。
“小姐,到了!”
徐冰下了轿,抬头一看只觉得烈日炫的眼睛疼得厉害,左看右瞧牌匾上的大字就是看不真实,扶轿杆休息了良久,她慢慢的想明白为什么这群紫衣人明明是绑架她,却并没有威胁她,甚至对她求救的举动都视而不见,这,才是“请!”
又一季的盛夏,却是竟似人非,繁花似锦,却冷清的像一处荒废多时的旧园子,即使草坪修剪再的整齐,徐冰依然能觅得野草疯长缭乱的痕迹,只因,太熟悉。
她曾不停的想过要逃离这个鬼地方,却没想到住在这个鬼地方的人也是备受孤寂和寥落,他要的也仅仅是有个温心的人能陪着他捱过日出喜,日落黄的悲景。
如今她逃了,不惜自断生命,而他,还在孤独的守望,冷宫和华丽的王府庄园又有何区别,一样是剥夺了人自由的金丝笼罢了。
“少主,人到了!”紫衣人撤下,徐冰盯着他背过身的肩膀右处,有一道一寸多长的刀疤,她用锋利的匕首刺的,也是临死前刺得,可笑,他居然没躲开。
廉瑄吩咐人备好了丰盛的酒菜,徐冰冷冷凝视着他转过身,眼底冷漠下积淀的悲凉和哀伤有种毫无理智的嗜血疯狂,徐冰深深望进里面,竟然看不到黑洞的底线….
廉瑄亦在她素白的纱裙上愣神,目光所及处,停在她蜷缩的脚上,嘴上才挂了一抹不算冷的微笑,如湖波泛散的涟漪柔柔淡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错愕“你的鞋呢?”
徐冰一顿,没穿鞋子的脚往后缩了缩,躲在另一只脚后面,淡淡道“磨得脚疼,扔了!”说完,眼睛飞快的转向别处,脸上扬起粉嫩的绯红,泄露了她并不像表面上的平静,心下流落出不快的懊恼,怎么每次狼狈的时候都让他看见。
廉瑄不动声色盯着她,徐冰就感觉和桌子刚摆上的清蒸鸡鸡似的,连屁股上的肉都被瞅出个肥嫩大概,她搞不懂所有的冷静自持到了他这,作用几乎就化整为零了,在那句你看够了没有即将吼出口之际,廉瑄成功的替她维持了所剩无几的淑女风范。
“用膳吧!”廉瑄径自坐在了椅子上,徐冰赏了他个厚颜无耻的白眼球,郁闷就位。
一个上午,她忙个不停,现在静下了才发现胃部的痉挛持续了有一阵了,经受不住热腾腾米饭的诱惑,端了碗就往嘴塞,吃的正香,一双筷子轻巧送到碗口,夹带着鲜美肥嫩的鱼肉,徐冰猛然停下来,望向筷子的主人一脸微闪的惊讶,才发现,她失态了。
廉瑄笑着擦擦嘴,抹去徐冰嘴角的饭粒,笑的十分欢悦。
徐冰愣在当场,指腹划过的唇线,暖热的温度瞬间涌起一股麻痹的电流,下一句话就像让她把仅剩的一只鞋狠狠拍在邪笑的脸上。
“徐小姐,徐府的厨师烂到什么地步了,还有,本王很好奇你以前是不是在野人谷之类的地方长大的!”鞋子穿了一只,吃相又实在不敢恭维,廉瑄浓重的怀疑自己,和温婉大雅的瑾相像一定是他的错觉。
徐冰轻放下筷子,顺了一下鬓角的头发,向对方抛了个电力十足的媚眼,笑的自然,用嘲笑燕语莺啼“不好意思,我就是个粗人,廉瑄王爷不还是八抬大轿请我来了?”眨眨眼皮,长而翘的睫毛如羽翅蒲扇乱飞,震乱了某人的心,继续风卷残云扫荡桌上的食物,她可以和廉瑄过不去,但绝不会和食物过不去。
廉瑄眼里晃出兴味色彩,不知是赞还是夸“好一副牙尖嘴利的口齿!”除了顾瑾,这是第二个不漏怯意,满不改色敢跟他堵嘴耍滑的女人。单单看这份魄力就不简单。
没一会,徐冰的碗已经见底,肚子饱了,心情也舒畅了不少,眯起笑眼,转而一看,廉瑄的碗里米饭如昔,不由的轻皱起黛眉,神色当下就冷了几分“看我不顺眼,不至于连饭都吃不下吧,既然这样,我回避。”徐冰起身。
廉瑄忙拉住她的袖角,骨骼分明的手捏着,紧了又紧,徐冰吃惊的感觉到自他身上流露出轻不可闻的脆弱与哀伤,再体味,廉瑄看向她已经挂上些许邪气,载着晶莹米珠的白瓷碗不知何时推到自己的碗边“吃不下饭,对于你,本王还有几分胃口,而且”廉瑄色迷迷盯起徐冰的胸口,无比无耻吐出一句“摸上去欠佳,再养胖点,吃起来更有味道!”
徐冰口急气喘做深呼吸,心里面默念了无数遍气多伤身,盘算现在还不是和廉瑄闹翻的时候,尤其在这个节骨眼上,避开廉瑄更加放肆的狼眼,语气是怒颤后的平静,好整以暇理出个勉强不失礼节的笑容“王爷,我吃饱了,请我来就是不单单是为了一顿饭吧,还有,您的贵眼能不能离开我的身体,会做噩梦的!”
廉瑄听后,不免讥讽回击“装矜持起码得在本王无意打断寻春坊徐小姐即将上演的活春宫之前,还有可信度!”
“你….”
徐冰维持不住冷静,廉瑄进一步侮辱“早不是雏了吧!”徐冰听到身体某处“哗啦”...一声有东西碎掉,失望的闭起美目,银针悄无声息落进素手的指间。
廉瑄见她神色不动,不辩解不否认,一股火气直冲冲压上心口“待字闺中却破了身,徐小姐,未来的夫君能饶过你?寻春坊一幕过不了两天,徐家必定是街头巷尾热闹的话柄。”
徐冰估摸能让廉瑄立刻闭口的穴位,不深不浅正好半寸,毒发的时间应该在一盏茶左右,在这期间,她得想办法不让门外的紫衣人察觉出异样,老头子说他武功全废,刚刚拉她的袖子,习武之人情急之下首先是催动的内力,而后才是蛮力,这样的话,她能成功。
廉瑄不禁有些佩服徐冰老僧入定的泰然,弯下身子,廉瑄胜券在握“徐小姐,徐良严刑考打到现在,只字片语未说,宗人府的狱卒由此下了赌注,能撑个半天还是一天,依徐凤娇的莽撞妄行,难保事情不会变得更复杂,而本王能够让一切都复归原位,完好如初!”
徐冰深知廉瑄虽身在外,密线依旧把廉国朝堂监控的滴水不漏,“王爷,恕我愚昧,听不懂你的意思!”
“我会让你懂的!”廉瑄眼神一变,出手如电,瞬间扼住徐冰纤明白皙的皓腕,四根泛着寒光的银针映入二人眼帘,徐冰一慌,还没回过神,廉瑄仿佛没看到针般闭眼,性感的唇覆盖在滑腻的手背,深情一吻,薄唇如冷月清凉,徐冰的手亦凉的让廉瑄一惊,温柔道“扔了,我们好好谈!”徐冰忘了眼前的老虎就算拔了尖牙,还是有敏锐的本能驱使。
徐冰笑嘻嘻松劲,与地面碰撞清脆如铃砰然响起的声音,紫衣人如狂啸的怒马破门而入,“少主!”
廉瑄平静注视着徐冰,道“处理掉,送往药堂!徐小姐送本王的礼物要好好研究研究!”
银针被布小心翼翼包着走了,徐冰遗憾叹息一声,廉瑄的狼手随之飘到身上。
徐冰一急,猛地后撤,一个不稳,被凳子绊倒在地上“你干什么!”
廉瑄不屑给了她一记利眼,恶狠狠道“本玩王得为自己安全考虑!”徐冰咬破了红唇,波澜起伏的琉璃瞳带上淡淡的****,羞得要钻到地缝里去,从锁骨一路划至胸部,小腹,腰间,臀部,大腿,小腿,无一幸免,就连**也….虽然有过肌肤相亲,但那也是一年前的陈年旧事了,廉瑄无意间的小小触碰都让她心慌意乱,更何况她保养极好的身材,让廉瑄吃够了豆腐。
没一会,桌子上摆列出一摸一样的四根银针,三个圆形瓶状的药膏,一个翠绿的冰玉手镯,撕裂的丝绢,藕荷香囊里的碎银子,另一只绣花鞋脚侧一片锋利的刀片,廉瑄粗鲁的咂舌“妈的,怎么藏了这么多要命毒物,不知搜仔细了没!”
廉瑄瞧徐冰的脸,一阵青一阵白,怒气像山洪不可抑制像廉瑄滚滚袭来“凡事适可而止就好,我不希望这顿饭演变成鸿门宴,王爷!”
廉瑄收回手,拖着下巴,“白暖烟似乎恢复的很快,后天,后天你正式成为本王的‘妾’”!
“太急了吧!”徐冰脱口而出,徐良一案迫在眉睫,她的本意是事情一完,先假以妥协,能脱身是再好不过,廉瑄有一次打乱她的计划。
廉瑄心里一闪,眯眼危险道“你不会答应是虚,压根就没想嫁给我吧!”戳中心事,徐冰俏脸一红。
廉瑄气的咬牙切齿“婚事提前到明天,喜轿里要是没你,给本王等着替徐良收尸,要是徐凤娇恨你入骨,白暖烟冷眼相对,整个徐家与你反目成仇,啧啧,徐家大女儿遭世人唾弃,场面可能还会更劲爆!”
徐冰急红了双眼,久违的熟悉感爬满心头,是她怎样挣扎都逃不出去的牢笼,转了一圈,再纯净唯美的蓝色都掩盖不住脱落后天空邪恶的黑色,她怒吼,咆哮“我不嫁,不嫁,你休想得到我,廉瑄你找错人了,徐家真正的女儿不是我,亦和我没半毛钱关系,想杀尽管去杀,****屁事!”
廉瑄望着眼前这只歇斯底里的美兽,她的一举一动无处不在蛊惑他,尽力忽略体内的蠢蠢欲动,低沉沙哑的声音如恶魔召唤“我在乎的是你,是不是徐家的女儿无关紧要,何况….”廉瑄点点她心口的位置,“它告诉我,对于徐家你并不像嘴上说的无所谓!”
徐冰浑身一凝,是这样吗?站起身,廉瑄要扶她被无情的甩开,她决定了,不再和变态搭话,拍拍身上的泥土,冷冷道“廉瑄王爷,我没时间陪你耗,放我走!”
廉瑄双臂环胸,俯视低他半个脑袋的女人,“可以,宗人府守卫森严,想进的话,我帮你”眼眸杂含着徐冰看不到高度的顺意,若是灵奇窥见,一定会先怀疑自己眼睛有没有问题,再考量是不是他主子发高烧了。
徐冰赞叹他的心细如尘,吸了口气“我不会嫁给你!”
廉瑄在她能接受的程度下,温情默默环住徐冰圆润的肩“你听话,累了就把所有的麻烦交给我,好吗?”
徐冰干涩的眼眶慢慢润湿,明知不能心软,还是失陷在他的温软耳语中“廉瑄,‘床伴’就是你给我的承诺?”徐冰屏住呼吸,廉瑄,这是我给你最后的机会,平等,感情和地位上的平等才是一切的枢纽和桥梁,如果你还是看不起女人,我立马闪人。
廉瑄毫无所觉徐冰突然给他出的考验,刚硬坚挺的线条不再如往常绷紧,他如水的目光飘向庭院的灿烂,通往他们美好的未来“你和我曾经的王妃一样表面上柔韧如丝,骨子里却是决绝的固执强势,别怪我用这种方式留下你,我只知道,放弃,我会抱憾终身!”手里圈着这具柔软的身体,廉赢能感到,安心。
徐冰疑惑了,这算什么答案,不过,对陌生人,廉瑄能放下身段,从本王到口口声声的“我”的转变让顾瑾心里有了几分期待,他对顾瑾的感情,她尚且不懂,而这次呢?
徐冰满头雾水,一片迷茫,何去何从,或许徐府的白暖烟能给她个不错的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