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餐时间。
镇政府招待所餐厅里。
听着镇长拉墨冬阿谀奉承的颂声不断,乡民代表们满怀悲愤地低下头。
人都是有羞耻心的,在无声的沉默中,这种羞耻感正在不断放大,原因很简单:虽然其他人也想拍埃比德中校的马屁,但被拉墨冬一个人霸着,插不上手,总不能硬抢,毫无羞耻的飙上一句“见者有份,有马屁大家一起拍”吧?
因此其他人的愤慨有情可原,拉墨冬独食的做法着实可恶,已经引发众怒,这时候,急需有人挺身而出,对独食难肥的拉墨冬予以迎头痛击!
这个人会是谁?
涉水乡代表曾智勇向左望,铜锣乡代表麻甲欢向右望,当然不会是他们。
如果有马屁可拍不妨争先恐后,但要跟拉墨冬较劲,是和一镇之长过不去,哪个傻瓜肯干这样的事?
有人说话了。
“镇长,比赛还没开始,胜负还说不定,一切皆有可能。”
众人见说话的是佟家二少爷诸风,都暗自点头,一来傻瓜非他莫属,二来也是言之有理,尚未发生的结果理所当然存在变数,现在下结论确实为时过早。
“呵呵!佟二少,你一开口,就暴露出见识浅薄了。”拉墨冬老气横秋的说。
“有这事?我还不知道呢。”诸风一脸惊讶的表情。
开战了,开战了!双方短兵相接,很快就会火星四溅,唯恐天下不乱的人喜不自胜。
“我跟你说,人应该具备预判能力,即便不能做到像中校这样高瞻远瞩,也应该凡事先知先觉才行。”拉墨冬首先出招。
“这么厉害?”诸风绵里藏针。
“像这场球赛,虽然还未开打,但结局是早已注定的了,有见识的人经过冷静分析,很容易就能推断出来。”
“哦?”
“古人有云:‘鸡在窝里闹,猪在圈里跳,鱼在水里跃,狗叫羊也跑,地震快要到。’可见古人对先知先觉的预判能力,有着清醒的认识。猪狗尚且如何,何况人乎?湖人队有奥尼尔在,赢下这场球,也是完全可以预判出来的。”拉墨冬引经据典,一副文化人的派头。
也许有人觉得拉墨冬过于浅薄,能坐上镇长的位置哪会是浅薄的人?这番话不无道理,但是他错了。
拉墨冬即便毒如蛇蝎,也不会在上官面前显露出来,相反,他越是表现得浅薄无知,越令人放心,不会将他视为潜在的威胁。
为官之道就是如此巧妙,只要掌握了窍门,即使是头猪,是条狗,都可以当上大官,跟浅薄无知没有关系。
“但是猪狗不知道,奥尼尔的脚趾头会受伤呀!”诸风老老实实的说。
拉墨冬的瞳孔收缩:“什么意思?”
“意思是,奥尼尔如果意外受伤,比赛的走向就会不同,湖人队最后说不定输球,这些猪狗怎么会知道呢?”诸风说得合情合理。
这是拉墨冬自己引火烧身,长篇大论的攻击不能令人折服,反让诸风借题发挥趁势反击,含沙射影的一番揶揄,拉墨冬顿感脸上无光,何况还当着埃比德中校的面,更是下不了台。
这一回合高下立判,乡民代表们见了自然解气,这样得罪人的事情他们干不出来,也不会去干,但对于敢这样干的人,却是打心眼里佩服。
餐厅里响起一阵“嘿嘿”的窃笑声。
人家笑的是猪狗,拉墨冬没理由为此生气,如果为此生气,岂不是对号入座?
所以拉墨冬不生气,生的是闷气而已。
“你说湖人队会输?”他死死瞪着诸风。
“有可能。”诸风显得很老实。
“你敢不敢跟我赌一回,真金白银拿出钱来,免得口说无凭。”
“赌多少?”
“一人出两百美元。”
“真的要赌?”
“你不敢?”
“有一点。”
“哈哈!怕了吧?”拉墨冬大声嘲笑,明显占据着上风。
“要赌就赌大一点,胆量也会大一点。”诸风竟然还不服气,妄想死鱼翻生。
“你说多少,我随你!”
“五百美元吧。”
“好!五百就五百,”拉墨冬逮着机会,爽快地从钱包里掏出五张百元大钞,放在桌上,“大伙儿都看见了,这可是他自愿的,谁也没逼他。”
事已至此,诸风也只得抽出五百美元押下去,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显得很无奈,这自然惹人同情,谁都知道他本想挫挫拉墨冬的风头,为大家出口气,没想到却将大把的美元搭了进去。
这赌局一开,人人踊跃响应,难罗人普通好赌,就连街边开的老虎角子机,都时常可见家庭妇女背着小孩,拿着老公给的买菜钱去玩上几把,更别说眼下镇长领着头聚赌了。
很快有人跟着下注,涉水乡代表曾智勇破锣般的嗓音嚷起来,手里拿着纸钞第一个走过来,朝诸风笑了笑。
诸风也朝他笑笑。
曾智勇飞快的把钱押在拉墨冬面前,转身就走,没有朝诸风再望上一眼。
诸风脸上的笑容凝住了。
铜锣乡代表麻甲欢也过来下了注,接着是第三个、第四个……有的五、六十元,有的二、三十元,拉墨冬面前的桌上很快垒起一个钱堆。
而把钱押在诸风这边的,着实令人汗颜,数来数去,也只有一个人而已。
这个人就是他自己。
拉墨冬的嘴角翘了起来,明显挂着嘲讽的笑容,跟他作对就是跟钱作对,谁都不傻,明摆着胜负分明,知道该怎样选择。
一轮投注下来,六十二位乡民代表中,倒有四十八人押了钱,加上拉墨冬的五百美元,足有两千九百美元之多。
埃比德中校清咳了一声。
他还没下注,但也有下注的打算,他欠着身,把手伸进放钱包的口袋里。
拉墨冬心里一阵紧张。
有时候官场的事情就是这么微妙,上司的一个举动,一个细微的动作,都表示出一种倾向,表示出对人对事的选择。
他会投给谁?
出一点小钱对埃比德来说不足为道,更多的是反应出他的喜好,他当然认定湖人队会赢球,餐厅里除了一个人之外,都持相同的看法,他也不例外。
但他将诸风视为朋友,看着朋友处境孤立,会不会施以援手?
诸风忽然挤了挤眼睛。
埃比德的动作停了一下,慢慢把手抽了出来。
他没有下注。
这是不是表示,他持的是公平、公正、公开的立场,两不相帮,隔山观虎斗,以旁观者的角色静候胜出的一方?
或许是,或许不是,没有人知道,因为他没有下注。
拉墨冬的眼中掠过一丝失望的表情,把目光移到面前的钱堆上,又现出一阵喜色。
球赛开始,满餐厅的人紧盯电视看得聚精会神,场上队员的每一次失误或投篮不进,都能引来一片叫骂声,事关自己钱包的涨瘪问题,自然比什么都要紧,至于拉墨冬拍马屁的嘴脸是否让人恶心,连提都没人再提。
诸风忽然站起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