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擦黑。
医院,急救室门口,走廊。
目光交织,集中在诸风的身上。
远处前台挂号处的两名女孩,一有空瑕就把目光投过来,东兴会的人偷眼看着诸风,心里掂估着份量,连佟兴东也时不时地望上一眼,目光中交织着羡慕、嫉妒、渴求等诸多复杂成份。
贝贡镇能和埃比德中校坐而长谈的,能有几人?
而且是诸风在侃侃而言,埃比德中校倾身静听,频频点头。
连医院高层也被惊动,院长闵楚博亲自到急救室来看视,趁他们说话停顿的间隙,才上前哈着腰向诸风转述室内诊治的情况。
院方已经派出最有经验的外科医生实施手术,走廊及门口不断有医生护士走马灯似的进进出出,东兴会的人被挤得站不住脚,密密麻麻的凑成一堆,还不敢吱声,像一群受惊的兔子似的。
诸风慢慢地对埃比德说:“你以前说过,行刺的凶犯对政府心怀不满,现在最需要防范的,是拉墨冬的手下人趁机闹事,激起民变将事情闹大,到时就一发不可收拾。”
“四十四惨案”的历史能否如愿改写,已经到了决定命运的最紧要关头,值得庆幸的是埃比德中校对诸风充分信任,用言听计从来形容殊不为过,而诸风更要趁热打铁。
他的话提醒了埃比德,破获行刺德昂将军的大案已是奇功一件,若是节外生枝搞出其它事来,不免前功尽毁,沉吟了一下问:“你觉得各乡的代表有没有可能支持拉墨冬?”
诸风断然地说:“决无可能!”
“为什么?”
“拉墨冬如果有其他人的支持,也不至于要自己铤而走险,既行刺又放炸弹,正是因为你守着这里不断追查,他怕被发现破绽,才不得不冒险置你于死地。”
这是生彻罪状,但偏偏合情合理。
拉墨冬地下有知,恐怕会哭着喊着上来找诸风算账,可怜他死得不明不白,还要代人受过,正如他生前常干的那样。
用死人来背黑锅,岂不是最恰如其分的事情?
埃比德想起惊魂的那一刻,如果不是诸风拉着他出外吸烟逃过一劫,现在死的不会是别人,而是自己陈尸会场,而且尸身被炸得支离破碎,开追悼会时凑不凑得齐全都得两说。
埃比德的冷汗沿着腮边涔涔而下,他抬头看着诸风,不但是在看一个朋友,而且是在看一个救命恩人,这样一位生死之交说出来的话,无论如何都是不容置疑的。
埃比德说:“我有个不情之请,诸风,虽然佟老爷目前生死未卜,但情况紧急,我想请你出来助我一臂之力。”
他不留拒绝的余地,又接着说:“各乡各村的乡民代表集中在镇政府,这些都是急需安抚的领头人,如果你能过去一趟,用你的能力和声望稳定人心,贝贡镇才能渡过目前的难关。”
“四十四惨案”或许也将因此而改写。
诸风朝埃比德注视良久,点了点头,埃比德眼中掠过一丝喜色,说:“我手下的军警,任由你调度。”
他转过身,命令几名警卫留守原地,及时向诸风通报急救室内的情况。
佟兴东张着嘴,却哑然。
虽然他只是初次见到埃比德中校,还是猜出了他的身份,目前在贝贡镇肩挂中校军衔的长官,本来就绝无仅有。
最不可思议的是,埃比德中校和诸风一番密语之后,竟然指派军警交由诸风调遣,诸风一介平民,居然指挥起制服毕挺的军人来。
回头再一看,自己的手下个个贼头鼠脑,跟人家根本没法比,佟兴东无声无息地叹了口气。
他与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比较,似乎从一开始就落于下风,刚才的那一巴掌,就像打在自己脸上一样。
连他的手下,都能看出他脸上沮丧的表情。
所以诸风交代一番后走过来说:“大哥,镇政府有事要我去帮忙,阿爸这里请你多费心了。”
佟兴东在众目睽睽之下,只能挤出一丝笑容,尽量不引人注意地说:“好的,你和中校忙正事去吧,有消息我会通知你的。”
他们说话的位置离前台挂号处比较近,年轻女孩一撇嘴说:“这话听起来真假,酸溜溜的好像吃了酸菜似的。”
年长些的女孩轻声一笑,接触到佟兴东尴尬扫视的目光,忙又低下头。
院长闵楚博亲自将埃比德中校和诸风送到大门口,信誓旦旦地说:“二少爷请放心,我们医院会尽一切力量,将佟老爷抢救回来。”
巴岩悄无声息地跟在诸风身后亦步亦趋,诸风奇怪的问:“巴岩,你不在里面,跑出来干嘛?”
巴岩垂手说:“老爷叫我追随二少爷的。”
佟兴东平时颐指气使的把下人当奴才使唤,巴岩早就巴不得离开这个喜怒无常的大少爷,虽不敢明说,眼望着诸风的目光却很热切,唯恐他说出“不行”两个字来。
埃比德倒认出这个在地下室见过面的傻小子,插话说:“就让他跟着吧,有事起来传递消息也方便些。”
诸风无奈只得点点头,巴岩心花怒放,见埃比德帮腔说话,只想捧起他的手背亲上一口,乐颠乐颠的跟着两人上了车。
夜幕降临。
镇政府西侧的荒山,将巨大的阴影倾斜地压倒在大院的楼宇间,如同将招待所整座楼笼罩住,同时也让里面的人心里笼罩着挥之不去的阴影。
白天的变故突如其来,剧烈的爆炸令与会者有死有伤,军警已经接管了镇政府,众多的乡民代表就像被困在牢笼中的囚犯一般。
每个人心头都像挂了块铅,沉甸甸的压得难受,他们心里明白,如此重大的事件骤然发生,在场的人身上都带着洗不脱的嫌疑,前景难测,生死的命运已经交在别人的手上。
这时晚餐的时候已过,楼下餐厅依然坐满了人,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脸上都是忧心忡忡的神情,诺大的餐厅内竟像死一般的沉寂。
以前有变故发生的时候,总是会看到诸风的身影,但现在他已自顾不瑕,在这个前路未卜的关键时刻,谁还能够站出来力挽狂澜?
除了他,还有谁?
谁能够让茫然的心中重新点燃希望?
忽然门外响起一阵汽车的马达轰鸣声,由远及近,车前两盏雪亮的大灯直射到餐厅门口,众人纷纷站起身,踮起脚,伸长脖子朝外张望,眼尖的抢先认出车内坐着的人,兴奋地叫起来:
“是二少爷,他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