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堂的家具陈列是传统老式布局,檀木做的椅子在外部射入的阳光下呈黄褐色,鬃眼细密,木质坚重,给人一种沉甸甸的感觉。
佟兴东居中高坐,檀木座椅分列两排,几位乡老坐在一边,而诸风独自坐在另一边。
一种泾渭分明的架式。
四、五名恶奴架着巴岩走进来,打头的人是巴越昌丘,他将手上的铁链一收,一个血人扑倒在地上。
那是巴岩,已经变成血人的巴岩。
诸风霍地站起身,围绕在他身边的那种迫人的气势随之迎面扑来,坐在他对面的几位乡老猛地一抽搐,缩起肩膀,仿佛一副饱受折磨的样子。
诸风抢前几步,扶住巴岩,巴越昌丘和另外的恶奴就站在他们的头顶边,竟不由自主朝后挪了挪脚步。
巴岩全身上下找不到一块好肉,形状惨不忍睹,诸风只觉得手脚冰凉,心里冒起阵阵寒气,他明白了,明白了巴岩这几天的去向,这是他受尽折磨的几个日日夜夜。
佟兴东对家生的忠仆都能下此毒手,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佟兴东端坐不动,轻蔑地一笑:“巴岩,说说看,你是怎么跟外人勾结的?”
“是,是……”巴岩还有一口气在,挣扎着,在诸风的搀扶下坐起来,喘息着说,“老爷命我去找二少爷回来,我没找着,半路上遇见这诸风,还被他打了。”
“嗯,”佟兴东满意地点点头,“后来怎么样?”
戴伯父和几位乡老都摇头叹息,大难临头各自飞,谁还能顾得上谁,但求自保,违心事也不能不做,他们又何尝不是如此?
巴岩连坐都坐不稳,诸风搂着他,一直没有放开手,巴岩是他的朋友,即使迫不得已的出卖他,也是他的朋友,不会改变。
巴岩望都不望他一眼,只顾回答佟兴东的问话,接着说:“后来老爷亲自到了福临门酒店,认出诸风是失散在外的二少爷,让小的通知大少爷,准备归宗认祖祭典。”
此言一出,满堂愕然。
戴伯父右手虚握着拳头,抵在嘴唇上假装咳嗽了几声,眼里有掩饰不住的笑意,几位乡老咳嗽的咳嗽,喝茶的喝茶,都把视线放在其它地方。
佟兴东方知被巴岩戏弄,登时勃然大怒,伸手一指:“你……不知死活的东西,还敢胡说八道!”
他手拍座椅扶手,暴跳如雷咆哮连声,嚎叫着:“给我拖下去,往死里打!”
几名恶奴捋起袖子,上前就要动手,戴伯父和几位乡老垂低头,不忍再看。
“等一下!”
诸风一声大喝,举手止住,他一手扶着喘息不已的巴岩,根本没有抵抗力,但几名恶奴都吓了一跳,巴越昌丘早就在他的手下吃过大亏,迟疑着不敢上前。
诸风直视着佟兴东,缓缓地说:“你赢了。”
堂上变得很安静,连呼吸声好像也停止了,谁都想不到诸风会自行认输,为了个不足为道的下人而主动放弃。
巴岩的喉间“嗬嗬”作响,旁人都默然不语,戴伯父嚅动了几下嘴唇,还是没有发出声音。
诸风的心里腾腾燃烧着怒火,但他的意识游离在外,很冷静也很准确地做出判断,感性的身体会为主动认负不战而退感到耻辱,但理性的意识知道可行。
诸风抬起头来:“我只想问一句,巴岩还算不算你佟家的人?”
就因为巴岩近来和诸风走得近,佟兴东将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必要除之而后快,闻言怒骂:“吃里扒外的家伙,我佟家没这样的废物!”
诸风眼里沉静如水,看不出一丝变化:“既然是这样,好!我和巴岩都不是佟家的人,我们现在就走。”
佟兴东冷笑一声:“你当佟府是游乐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你想怎么样?”
佟兴东倒有些沉吟不决,当下已大获全胜,将诸风赶出佟府的目标已经达成,想不到胜果来得如此容易,一时间倒也没筹划后继如何动作。
众人都看在眼里,戴伯父适时规劝:“既然他们自己认了,得饶人处且饶人,赶出去就是了。”
几名长者也都随言附和:“是呀,是呀!犯不着赶尽杀绝,由他们去吧。”
佟兴东低着头盘算,若在往时倒也罢了,但在这个节骨眼上,收不得手。
他作为大蒲乡乡长即将上任,怎能因家事给人在背后说长道短?这事必须有多大搞多大,宣之于众以绝悠悠之口,将诸风彻底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让他在大蒲乡永世不得翻生。
佟兴东心下打定主意,道貌岸然地说:“我身为乡长不能不以身作则,来人!拉他们出去挂牌游街示众,让人知道我佟府做事公正公平,绝不包庇纵容恶行。”
“吱咯”一声,屁股下的座椅发出不堪重负的一声轻响。
堂上气氛骤然紧张。
巴越昌丘先使了个眼色,一名手下会意,奔出堂下召唤同伙,其他人散开将诸风和巴岩包围起来,有的手持木棍,有的手持铁链,只需踏前一步即可伤人。
是可忍孰不可忍,诸风被人逼到悬崖边上,再退一步海阔天空,只能是一命呜呼,他将巴岩平放在地上,双拳紧握,如同受伤的猎豹般随时暴起,正堂上流血恶斗一触即发。
戴伯父和几位乡老忙不迭地站起身,远远地躲在人后,信佛的捻着佛珠,颤抖着声音念声“阿弥陀佛”,祈求佛祖保佑,千万不要城门失火,殃及无辜的池鱼。
这一瞬间,诸风又进入到意识游离体外的状态。
他的身体像绷紧的弓一样蓄势待发,意识却完全不受干扰,能够细致地观察堂上每一个对手的具体位置和具体动作,根据形势的细微变化抢占先机。
擒贼先擒王!他根本没有看过佟兴东一眼,却密切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用的是无人能察觉得出的第六感。
诸风的境域无疑远远高于堂上的任何一个人,但他似乎忽略了一个问题,一个足以致命的问题。
他的身体并不强大,无法同时对付几个敌人。
这时,堂下的脚步声纷沓而至,增援的东兴会成员持刀执棍,像潮水一样源源不绝地涌进正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