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叔叔，你怎么了？”
叶小苑急忙伸手扶住汉子的胳臂，使劲往上拉，试图把他从地上拽起来，方樾环手站在旁边没有说话。那人抬头一看，楞了一下，诧异的说：“小苑，你……”
“快起来，起来再说，你跪着干什么？他们欺负你吗？”叶子愤怒的盯着那几个医生，眼睛几乎冒火。
“哎，你这小丫头怎么说话呢？不是我们垫着药钱，他妈早不行了！你问问秦唐，是不是我们的错？”
一个女医生气冲冲的还想说什么，被领头的一个中年医生挡住了，他和蔼的说：“小姑娘，你这位叔叔目前有困难，我们也尽了最大努力，没有办法了。”
叶小苑眼睛一瞪，没有接话，低头将汉子拉了起来，说：“秦叔叔，有什么事去找我爸啊？他肯定帮你的。”
秦唐摇了摇头，低声说：“不能再麻烦队长了，小苑你不知道，队长已经帮我很多了，我不能再连累他……”
“哪你怎么办？”叶小苑跺了跺脚，她并不傻，听了刚才一番话，已经明白怎么回事，见他不愿意找爸爸帮忙，心里火燎燎的急躁。
几个医生转身欲走，他们见惯了各种各样的病人，也看过了各种各样的惨剧，或许会有同情，但绝不会轻易的帮忙，毕竟，可怜人是救不完的……
秦唐脸上露出一丝绝望，突然转身，“砰”的一声屈膝跪在硬生生的大理石地板上，双手伏地，重重的响头一个接一个的磕了下去，几乎瞬间，他的额头已是鲜血四溅，几道血痕顺着眉骨流了下来，将他坚毅硬朗的脸庞衬托的有些可怕。
“求求你们，大哥大姐，求求你们了，谁能救救我妈，我把命卖给他，我有力气有技术，白干二十年情愿一分钱不要，只求你能帮帮我，救救我妈……她辛辛苦苦把我拉扯大，我不能就这样看着她闭眼啊……求求…你们了！”
话没说完，秦唐已经是泣不成声，还有什么比看到一个魁梧大汉爬地大哭还震撼的事吗？可就是如此，旁边围观的人群或者唉声叹气，或者好言劝慰，甚至有那心肠好的，见到这铁塔般的汉子这么孝顺，忍不住陪着流下泪来，但却没有一个人肯站出来，担了这个麻烦。
不是不想啊，而是不能，谁都有父母妻小，谁都是人心肉长，可一个普通人能担负起自己一家就是天大的幸事了，没有谁还有能力去承载别人的痛苦和辛酸。
叶小苑死死的抱住秦唐的胳臂，不让他磕头，她身单力薄，根本没办法阻止一个大汉，可倔强的小萝莉还是不肯撒手，使劲的拽着他。小姑娘突然觉得自己好没用，泪眼朦胧的看着方樾，小嘴一撅一撅的，眼睛却已变的通红。
方樾叹了口气，终于走上去，蹲在秦唐的面前，右手平伸按在地上。秦唐又是一个响头磕下，眼前却出现一只纤细白嫩的小手，挡住了他的额头。多年以后回想起这一幕，秦唐这样对身边的人说：从那时候起，我才知道这世上真的有奇迹！
“跟我来！”
方樾转身对那几个医生说：“等下他就回来，你们先做手术准备。”说完不理众人的疑惑，掉头离开。
秦唐已是别无选择，虽然见方樾年纪小，却是他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立刻起身追去，连脸上的血迹也来不及擦一下。
叶小苑也不知道方樾要干什么，小萝莉跑到他身边，焦急中又带点期望，问：“方樾，你是不是有办法？”
方樾看着她，温和的笑道：“我没有办法，可我们叶子的眼泪有办法，只要你一哭，神仙就会显灵了！”
银行门外，方樾将一万块钱放入秦唐手中，轻声说：“去救你母亲吧，不用说什么感激的话，也不用问我是谁，不是叶小苑，我不会管这样的事。”
秦唐点点头没有说话，大踏步的转身离开。
“秦叔叔……喂，秦叔叔！”叶子蹦跳着高声喊了几下，秦唐都没有回头，她不好意思的跟方樾说：“对不起哦，秦叔叔肯定是太心急了，才没有道谢……对了，你哪来的这么多钱？”
“偷我爸的存折……叶子，明天要见不到我，记得给我多烧点鸡腿，听说下面伙食很差……”
“偷你爸的？”叶小苑目瞪口呆，看着方樾半天说不出话来。
草草吃了点饭，给方析文和胡宗道带了包子和稀饭，没再陪叶子去看病，方樾心里着急，随便忽悠了几句，就一个人上了11楼，手术室的灯还在亮着。
十二个小时了！
10点钟的时候，吴华父母才接到通知，老两口赶到医院早哭的成了泪人，方析文和胡宗道赶忙安慰二老，方樾坐的远远的，不知心里想着什么，他的眼神却透着几分冷冷的冰寒。
一直到中午12点，吴华才从手术室里推了出来，医生说手术很成功，脑内淤血已经清除，等二次手术时再缝合头骨，不过病人脑干组织轻微损伤，会直接导致昏迷不醒，而什么时候能苏醒过来，要看病人的恢复和自身生命力，理论上说，如果三个月后还不清醒，那以后清醒的概率几乎为零。
听到这个消息，一直等候在此的众人都很沉重，吴华母亲早已哭的昏了过去，他父亲吴明抱头蹲在墙角，一言不发。
这个家庭，算是彻底的毁了。
一个人的性命，两个人的痛苦，究竟是怪吴华过于冲动，还是怪那些人丧心病狂？
这样的问题没有答案！
胡宗道回去协助调查昨晚的经过，方析文安慰了吴华父母几句，也离开回了拖厂，方樾拒绝了老爸让他回家休息的提议，一个人呆在病房外，注视着躺在那里的吴华。
人世间多少蝼蚁，红尘中几许沧桑，
小吴叔叔，你会后悔自己的所作的一切吗？
会吗？
晚上八点钟，天渐渐的发暗，大片乌云从视线尽处铺天盖地而来，一会工夫便把这个清明世界捂的严严实实，沉闷的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腥味，压的人透不过气来。
四月的雨，不大，却连绵！
方樾帮忙在病房里加了一张床，还给吴华父母买了盒饭，整整一天十一岁的小男孩几乎没有停下过脚步。窗外电闪雷鸣，两个心力交瘁的老人卷缩在钢丝床上睡着了，方樾走到窗前，伸手关上敞开一扇的窗户，外面黑压压的一片，连成线的暴雨击打在地上，然后高高的跳起，似乎在表演某种来自天国的舞步。
几道闪电划破长空。
方樾刚要转身，眼睛却突然一亮，眉头紧紧的皱在一起，脑海里如同山呼海啸，一条若隐若显的线索浮现在惊涛骇浪之中。
“哗！”
各种思绪仿佛倾泻的洪水从脑海中冲走了所有尘封的记忆，仅留下一个人，
一个女人！
方樾猛的转身，用尽全身的力气向楼下跑去，沉重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砰砰做响，它似乎平淡无奇，又似乎惊天动地。
跑到楼下那个地方，方樾举目四顾，却再没见到刚才看到的那个人，一个白衣白裙打着黄色碎花伞的女人。
就是这个人，跟吴华在大排档外拉扯，就是这个人，让吴华对方樾撒了慌，还是这个女人，却躲在楼下不敢上去看一眼那个可怜人！
大雨如注，夜色悠悠，方樾慢慢的蹲下身子，在他脚边，一张早已湿透的纸巾躺在地上。方樾拿起它举到眼前，纸巾很碎，不住的向下敞着水珠。
却不知道，上面是雨水多一点，还是泪水多一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