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萧萧的好奇心给勾了起来, 她披好衣,蹑手蹑脚地来到董去来房门前,轻轻自门缝中望去,见里面灯火辉煌。
董去来还未休息,他手捧着一卷书,细细品读着。
他的身侧放着个摇篮,里面躺着个足月大的男婴儿。
见婴儿醒了,发出哭声,董去来急忙放下书卷,轻轻用一手指逗弄着这婴儿,口中还不时发出咯吱咯吱的呢喃声,平日里那种咄咄逼人的凌厉目光早已不见踪迹,取而代之的是叙不尽的温柔。
他的神色异常地平和亲切,全然是一副慈父般的模样。
“你爹娘错把你生到这世上来,你现在可以这样无忧无虑地躺着,将来难免会为父辈的事与我纠缠,你说我是杀了你好,还是留着你好呢?”
说完,他很认真地盯着那婴儿似乎在等待着他的回答。
等了许久也没得到回答,董去来似乎有些失望。
他本不该有这种表情。
一个刚刚足月大的婴儿尚未经过人情世故,连自己的爹娘都不会叫,又怎么会回答他的问题。
董去来这时却已作出了他的决定。
他的手已慢慢地伸向那男婴儿细小的咽喉,“你本来应该是我的孩子。”他惋惜地道。
手指将要按压下去,忽听门外传来一声轻呼,他神色立即变了,收回手,警觉地厉声喝道:“是谁在外面偷听?”
不等门外人回答,他人已箭一般窜了出去,掐住了来人的脖子。
刘萧萧几乎已透不过气来,她惊恐的目光对上董去来愤怒的目光犹如鹰爪之下的狡兔。
兔子再狡猾,也难逃雄鹰的利爪。
弱肉强食,这本是它的宿命。
难道刘萧萧会甘心就这样屈服于这种宿命?
不,她绝不会就这样屈服!
她忽地瞪圆眼,瞪向董去来的身后大叫道:“吴俊比!”
一听到吴俊比三个字,董去来脸色又变了,立刻从不可一世的百兽之王变成了胆小懦弱的鼠辈。
他松开手,瞳孔拼命地收缩着,猛地一转身,放尽目力瞪向无边际的黑暗。
刘萧萧弯着腰,手掩喉咙,表情痛苦地咳着,许久才缓和一些,抬头见董去来仍在警惕地张望着,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
她赶紧抓住此良机,转身便跑,突感脖子一阵发凉,紧接着脖领子被拎了起来,跟着她人就重重地摔在地上。
董去来又一把提起她虚软的身子,用力地将她的双手拧转到她的背上,同时又捏住她尖削的下额,用力往上扬着,直到他能清晰地看清她痛得流下的每一滴泪为止,这才一字字地道:“你错了,我会让你知道你错得有多么地厉害!”
羽碟起来时,屋外已响起劈木头的声音。
她知道这一定是吴俊比在劈木头。
很难想象一个握惯笔杆子的文弱公子是如何单手举斧劈柴?
这幅情景自然很难见到,于是她立刻起身穿好衣服,来到屋后,吴俊比却已坐在台阶上,拨开瓶塞正准备喝酒。
羽碟的眼里透出失望,转身欲走,吴俊比却在这时叫住了她。
“蝶姑娘,既然来了,不妨坐下来聊一聊,喝口酒,暖暖身子!”
他的提议在这种天气里任何人都不会拒绝。
羽碟顿住步转身浅浅地应了一声,便朝他走了过去。
突感背后恶风不善,后脊发凉,她暗道一声:“不好!”
急忙闪身,却见有一道箭光自上而下朝吴俊比的头顶上劈下来。
“危险!”羽碟大叫一声,奋不顾身地朝吴俊比的身上扑去,她要用自己娇弱的身躯为他挡下那道箭光。
眼见她就要被劈成两半。
说时迟那时快,忽见吴俊比的左肩微动,一道白光闪电般冲出,直撞上那道箭光,叮地一声,袖箭崩落到雪地上。
持箭的人连退数步,方才勉强稳住脚步。
“爷,你没事吧。”直到这时吴俊比才看清站在面前的是两个人,说话的是个面目还算端正,只是左脸有条疤,看上去像是条蜈蚣在游走的中年汉子。
他见前面的爷脚步不稳,险些摔倒,急忙上前扶住他。
吴俊比曾见过他。
凡是被吴俊比一眼见过的人都不会被忘记。
他记得他叫钉子,是在红雨集的桑桑客栈外那片空地上围剿桞坚的那群人的头目。
他虽认出钉子,可钉子却似乎并没有认出他。
因为他饱含关切的目光始终都盯在那个被他称作爷的一人身上,一刻也未曾离开,就像是一条恶犬正望着他的主人。
看到他,吴俊比不禁想起了铁传忠。
铁传忠不也正如他般一样忠诚,始终对自己无微不至地照顾,始终不离不弃,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
吴俊比叹了口气,轻轻咳嗽着。
等咳完了这才将目光重新投入到这位爷的身上。
此时他完全没有注意到一旁的羽碟的表情。
她的表情有些发怔,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这位爷的身上,目中透出些许喜悦,同时又带着些许恐惧。
过了许久,她才回过神,嘴唇颤抖着,轻唤道:“秦爷!”
那个叫秦爷的人膀大腰圆,肤色黝黑,腮下留有虬髯,穿着件棕褐色的短小皮袄,肩上扛着把大箭,一双阴鹫的眼四下扫视着,终于落到了羽碟的身上。
他的神情也立即激动大呼道:“羽碟,我终于找到你了!”
说着,他人已飞身扑了上去。
这时一条灰影儿闪过,拦住了他的去路。
吴俊比目光冷似箭警惕地上下扫视了他一眼,冷冷地道:“阁下请先等一等。”
然后他转过身去,目光立即柔和下来,柔和地瞧着羽碟,问道:“你确定你要过去吗?”
“是的。”羽碟淡淡地道。
她的声音仍没有半点儿感情色彩,但她的态度却很坚决,语气也很肯定。
吴俊比没有再说话,而是一闪身,让出了一条道,羽碟立即小鸟依人般飞奔过去,投入到了对方的怀抱当中,唤出那久违的名字:秦强!
直到此时吴俊比才知道眼前这个刚猛威武的大汉原来竟是中州威武堂的总镖头,人送外号“一吼震九霄”的威武秦强。
这时钉子也将吴俊比给认出来了,他嘴唇发白地扯了扯秦强的衣袖,小心地附耳上去,道:“爷,他…他就是吴俊袖箭吴俊比。”
秦强一直处在与羽碟相逢的喜悦当中,但当他听说眼前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吴俊袖箭吴俊比时面上也不禁为之动容。
他显然还不敢相信眼前这位吊着手臂,身材削瘦,面色憔悴,不时还低头咳嗽两声的落拓男人竟会是举世闻名的吴俊袖箭,然而插在雪地上的这柄袖箭又令他不得不信。
他赶忙抱拳道:“在下秦强,早已久仰吴俊袖箭大名,只是未曾想到阁下竟会屈尊在此陋室,看样子红雨集还真是藏龙卧虎,方才怪在下鲁莽,多有冒犯,还请阁下勿怪!”
吴俊比还礼道:“岂敢,秦兄客气了,不过若非在下右臂受伤,左手又不太灵光,此刻那只箭恐怕已伤了秦兄,只因这一箭既出,对方是死是活已不是我所能控制。”
听了他这话,秦强的瞳孔有些收缩,盯着地上的袖箭,良久方才伸手抹去额间渗出的汗珠,心道:好险!不过以方才的形势来看这一箭的速度却是放慢了许多,否则又怎会容自己有挥箭击落的机会,吴俊比的左手尚未废,亦能发袖箭绝非他所说的左手不太灵光,难道是他故意放慢速度,留给自己露出个破绽?对,定是这样,否则神箭一出,他此时还焉有命在?
想此,秦强对吴俊比的手下留情是心怀感激,只是不方便说破。
于是他将手中的箭往身旁的钉子手中一递,大步走了过去,俯身拔出袖箭自袖间擦尽上面的雪水,这才双手递了过去。
“多谢!”吴俊比伸手接过送入怀中瞧着面前这粗犷大汉,他的眼忽然弯起了一道浅浅的沟痕,淡淡地道:“看秦兄的样子,自是豪爽之人,可否陪在下痛饮两杯?”
秦强大喜道:“当然可以!”
说着,他便要放开步子随同吴俊比进屋,却忽又顿住,眼睛直勾盯着草屋,神色有些发怔。
吴俊比也不由得跟着顿住步,蹙起眉头问道:“怎么了,秦兄,可是认为此间有何不妥?”
秦强摇了摇头道:“并非此间有不妥而是人不妥。”
看着吴俊比莫名其妙的样子,他继续地道:“我是觉得象你这样的名侠,贵公子绝不该屈尊于此,不如你我换个地方痛饮。”
他以为吴俊比听了定会欣然接受他的提议,谁知吴俊比听了他的这番善意的良言,先是怔了一下,随即竟放声大笑起来。
秦强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如此大笑过,这下他反倒是有些莫名其妙起来。
吴俊比笑完用力地拍了拍秦强的肩膀,目光闪烁着道:“秦兄啊,你可曾听闻唐人刘禹锡著的《陋室铭》?”
秦强摇了摇头道:“从未听过,还望赐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