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更末,距离三更天还有整整一个时辰。在作出大局上的部署之后,赛宁还要用这有限的一个时辰,作出更为细致的布置。
“殿侍,秋小姐请到了。”一个衙役前来通报。
赛宁赶忙跑到后门,去接这位娇贵的花魁。
只见秋细娘刚刚步下小轿,身上披着一件大红面、镶绿边的防风夹氅。红配绿,真是俗不可耐的一种搭配,可也得分什么人穿,在这位皮肤白皙、落落大方的花魁穿来,不仅不俗,反而明艳动人。
“急匆匆把小姐请来,实在是失礼了,还望小姐见谅。”赛宁上前抱了抱拳。
“赛殿侍言重了。不知唤细娘前来,是有什么吩咐?”秋细娘脸上挂着浅笑,显然心情此时尚佳。
“是想请小姐做几样火器。小姐这边请。”赛宁一边解释,一边把秋细娘领入府衙的一间空房里,拿出一箱制作火器的工具。
“没想到,开封府还藏着这些好东西。”秋细娘是摆弄火器的行家里手,一看那一箱子物件,立刻提起精神。
赛宁神秘兮兮地道:“开封府哪里能有这么精良的工具?这些都是曾知府收藏的,我刚刚借了来。”
“细娘有点糊涂。”秋细娘笑眯眯地看了看赛宁,眼神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戒备,“汴京工匠众多,为何偏偏请细娘过来帮衬?听说,曾知府就是精通火器的。”
赛宁解释道:“事情紧急,来不及请其他工匠了。曾知府虽然懂火器,可只是懂得其理,让他亲自做什么,他是做不出的。在下没法子,急病乱投医,就贸贸然请小姐过来了。”
秋细娘失笑道:“急病乱投医,你就不怕细娘是个庸医?”
赛宁大拍马屁:“盛名之下无虚士,小姐的烟火戏乃是汴京一绝,手法定是精湛。况且在下亲自看过小姐制作的火器,对小姐的手艺信心十足。”
秋细娘禁不住他这么热情,只好说道:“且请赛殿侍说说究竟要做什么,细娘若能做,一定不会推辞。”
“那就好。”赛宁早已经准备好了草图,铺在案上,说道:“就做这个,闪光弹。”
秋细娘拿起图端详了一下,只见图上就是一个圆球,看不出什么名堂:“不知有何功用?”
“用处就是突然释放强光,使人双目暂时失明。要求是不能带来太大的破坏,也就是不能伤到人。”赛宁简单解释了一下细节。
“这和做烟火差不多。”秋细娘虽然对闪光弹的用途不太理解,但她谨慎地抑制住了自己的好奇心,点头道:“细娘试一试,三天后交工,是否可以?”
“这个……”赛宁搓着手,一脸媚笑,“能否请小姐当场就做,三更天我就要用。”
秋细娘秀眉颦起:“三更天?要让细娘熬夜吗?”
赛宁歉然道:“的确有些为难小姐了,可是事关重大,还请小姐勉为其难。当然不会让小姐自己做,在下会在这里陪着。”
深更半夜,孤男寡女,秋细娘不禁感觉不妥,但不知怎的,竟然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那好吧。”话一出口,秋细娘自己先是一惊。
赛宁顺杆上爬:“多谢多谢,请小姐这就动手,不必多做,只要做出一个就行。”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那是收不回来的,这一点,身为花魁的秋细娘比许多君子都要守诺,只好说道:“那好,细娘尽量手脚麻利些。”说完就去洗净双手,坐下来秤量配药。
这时,李贵带着泼皮四走了进来,说道:“赛殿侍,人都带来了。”
这五个人,就是赛宁挑选出的精锐队伍,要随他一起对贼人施行抓捕。
李贵处事沉稳,身手不赖,自然是合适的人选。至于泼皮四,能在市井间埋伏多年,自然是有过人之处,而且对十三间楼的地形颇为熟悉,赛宁便把他们也挑了来。毕竟他们为了回开封府,有求于赛宁,可以利用一下。当然,赛宁挑他们,也多少是因为他们的名字是王朝、马汉、张龙、赵虎。
夜已深,泼皮四都已困倦,进门的时候打着哈欠,没精打采的。不过看到屋里坐着秋细娘,四人立刻精神抖擞,双眼放光,满脸的不可思议。
“秋小姐是我请来帮忙的。”赛宁干咳了一声,“不要打扰秋小姐,你们先坐下,就剩下一个时辰了,我们还有的忙。”
让泼皮四背对着秋细娘坐下,他们却还忍不住频频回头,打量这位以往只能远观的花魁。
秋细娘脸色沉了下来,心底里却有那么一点失望,她惊讶地发觉,自己刚才竟是盼着和赛宁单独相处下去。这个念头让她双颊绯红一片。
赛宁没有察觉到秋细娘的异样,他实在顾不上了,当李贵和泼皮四坐下来后,他就搬来了自己的战术写板,开始讲解一些战术常识。
“首先是手语。待会儿实施抓捕,需要悄无声息地扫清一切障碍,尽量紧接贼人,然后突然发难,将贼人一网打尽,并且救出狄咏。这个过程中,不方便出声交谈,这就需要手语。时间紧迫,我只教五个最基本的,前进、后退、有人质、原地戒备、出手。”赛宁一边说,一边比划手势,都是哑语的手势,现在全当军用手语来用了。
似乎是被赛宁严肃、简练的话所吸引,李贵和泼皮四也都认真起来,尤其是泼皮四,在市井间游荡了那么久,终于有了一次办大案的机会,这让他们预感到自己出头的日子到了,更加全神贯注,很快就忘记了身后还坐着一个姿色动人、令人垂涎的花魁。
五个手语简单易学,教完之后,赛宁就在战术写板上画了几个战术队形,都是他打游戏时学来的。
花了大半个时辰,把队形的走位、用途掰开揉碎地解释完毕,赛宁就叫人拿来了兵器和铠甲,每人配备一张六角力的弓、一袋点铜箭、两口直刃刀、一支匕首、一套轻装棉甲,以及绳索等零碎装备。
“好了,我要教的就是这么多了。”赛宁口干舌燥地坐了下来,喝茶润了润喉咙,“休息一下,三更一到,立刻展开行动。说句不要传出去的话,一切以留住我们自己的性命为上,杀贼次之,抓活口第三,救狄咏最末。”
李贵和泼皮四都露出会心之笑。
“赛殿侍,这次事情办成了,我们四个能回开封府了吧?”王朝忽然问道。
赛宁笑道:“那还用问吗?”
泼皮四彻底踏实了,王朝又问道:“以后能不能跟着赛殿侍你办差?”
赛宁掩饰着得意,说道:“诸位看得起我,我必相待如手足。好了,请先出去透透风,抖擞一下精神。”
李贵和泼皮四斗志昂扬地走了出去,屋里只剩下赛宁和秋细娘。
闪光弹早已制作妥当,对于精通烟火制作的秋细娘来说,这东西并不难做,只不过在控制声响和爆炸威力上花费了一些心思而已,最终制成的,是径长大约两寸的圆形弹丸,外裹沥青和腊,内置火yao,留出一根引线。
赛宁满意地道:“小姐果然心灵手巧。”
秋细娘却把闪光弹用手盖住,摇头道:“不能用。”
赛宁讶道:“什么意思?”
秋细娘神色倦怠,但语气却非常强硬:“做得太急,细娘不敢担保此物能否发挥功效。赛殿侍是拿着此物去抓贼人,万一用的时候哑火,那可怎么得了?”
赛宁抓了抓头皮,叹息道:“那就算了,先不用这东西。反正我刚找曾知府要了一枚霹雳火球。”
秋细娘眉毛一挑:“敢问赛殿侍,你可曾用过霹雳火球?”
“没有。”
“那就请恕细娘口直,霹雳火球威力太大,尤其是引线燃烧迅速,没有使用经验的人,很难估算好投掷的时机,极易误伤自己。”
赛宁暗骂自己大意,这个时代的工艺没有统一标准,尤其是引线,很难匀速燃烧,往往是慢慢悠悠的烧着,忽然就嘶啦一声烧到底。因此每用火器之前,必须从同一批引线中挑几个试验一下,以估算这批引线的燃烧速率。若没试过就用,只怕要未伤敌先伤己。
在他发愣的当,秋细娘忽然跃跃欲试地道:“细娘常年摆弄火器,只观引线粗细长短,就能大致估算出燃烧节律,不如,让细娘同去,火器由细娘施展。”
这位花魁居然主动请缨,要求同去抓贼,让赛宁惊愕不已,他看看娇滴滴的秋细娘,哭笑不得地道:“小姐好意,在下心领了。”
秋细娘沉了一口气,肃容道:“一介妇道提出这样的要求,料想赛殿侍一时难以接受。不过细娘并非不知轻重之人,决不会夸夸其谈。火器是细娘一向精通的,而细娘自幼也习得散手、相扑技艺,寻常练家子,也不会是细娘的对手。赛殿侍,事关重大,有细娘同去,就可施展火器,料想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小姐还是赶紧回去洗洗睡吧,在下这就要去抓贼,就不送了,改日再登门拜谢。”赛宁苦笑着摆了摆手,再也不给秋细娘说话的机会,转身就走了出去。
这娘们儿,胆子倒是不小,居然想和自己一起去抓贼?赛宁越想越觉好笑,若是小偷什么的,与花魁携手去抓,倒也是一桩乐事,但此次面对的是杀人不眨眼的凶人,岂能如何胡闹?
开封府的灯火大多已经熄灭,只在府衙大门前挂着四盏灯笼,散发出暗红色的光芒,一辆马车停在门口,李贵和泼皮四都已等在此处。
赛宁没说话,直接和他们一起跳上马车,李贵挥起鞭子,赶车前往十三间楼。
十三间楼是河运码头仓库区,二十余亩内建立着数十座仓储楼店,其中规模最大的有十三座,因此得名。
在十三间楼店外围,开封府的官差军兵早已戒备森严,曾公亮亲自坐镇在一处码头上,按照赛宁事先的计划,指挥部署包围。
马车来到码头上,李贵和泼皮四开始最后一次检查装备。
“大人。”赛宁径自来到曾公亮面前,望着漆黑的十三间楼,问道:“贼人有动作吗?”
曾公亮面色严峻地说道:“没有。马上就要三更天了,仍然平静非常,令人不解。”
“他们没动作,终归是一件好事。卑职马上就进去实施搜捕。”
曾公亮最后叮嘱道:“刚才天波府和枢相府都派人过来,催咱们动手。可见那两家都已坐不住了,若是不能抓到贼人,救出狄咏,待到天色一亮,今夜发生的事情传播开来,后果不堪设想。赛殿侍,一切托付给你了。”
如果自己故意放走贼人,大宋会乱成什么样?赛宁忽然觉得要是天下大乱了,或许也是一件挺有意思的事情。
笃、笃、笃。
远处又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报的是夜半丙夜三更天。
三更天,该是动手的时辰了。
赛宁双掌拍了拍脸颊,扫清脑子里那些惟恐天下不乱的杂念,打起精神,带领李贵和泼皮四组成战术队形,缓缓摸进十三间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