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合法夫妻才可能领取生育指标(当然,之前要经过漫长的认证、检查、排队、领号过程);至于那些因“事故”而产生的爱情结晶,那些没有政府指标却在母体的肚子里茁壮成长的幼苗,政府也不是不同意让它们生下来。只不过,一旦婴儿呱呱坠地,便是真正的生死考验之时。
只要婴儿微笑,它便获得了继续存活的权利,从那一刻起,它才正式被社会承认为“他”,或者“她”,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但是,如果它无法通过“验收员”的法眼,那么,以人类长远幸福的名义,将被接生的医生当场堂而皇之地抹杀掉。
尽管这个法则荒谬得可笑,毕竟,婴儿是通过哭泣来呼吸的,一生下来就会笑的孩子,从生理学上说反而不正常,但是,在各国政府强硬的态度下,微笑法则还是得到了较为彻底的贯彻,哪怕同时也制造出了足以湮没地球的眼泪河。
“我是个黒婴,”宝儿对我说,“因此我没有姓,没有身份ID卡,也找不到任何一份工作。”
我知道,她除了自己的小名“宝儿”和美貌之外一无所有。没有ID卡的她,甚至连官妓都算不上,只有站在十字路口的红绿灯前,等待红灯拦下的第一辆车,然后,对着车窗玻璃,伸出一根手指,做她一晚一百元的生意。
****吗?我仿佛听见宝儿张开嘴唇,一遍又一遍地责问自己。她白嫩的身体上曾布满过许多男人触目惊心的爪印,然而她的嘴唇却一如处女般柔软芳香。当她第一次倒在我的怀里,在窗外的雷电轰鸣中,像受惊的小兔一样瑟瑟发抖,一直一直抱紧我的胳膊,口齿不清地喊着“妈妈”的时候,我便清楚地告诉自己,这个女人,我要定了。
一转眼,便三年了。她还是那么绝尘的美,像一朵孤芳自赏的花。
她用自制的蛋糕和香槟迎接我。在浓烈的玫瑰香气中我们对饮,一个有妇之夫和他的情妇,曾经的私娼,像初恋的情人般深情凝视着彼此的眼睛,氤氲的空气中涌动着爱情甜蜜的味道。
“威哥,我想,”她漆黑如墨的双眸中一点亮光隐隐闪现,“要个孩子。”
香槟卡住了我的喉咙,我艰难地将之咽下。“宝儿,你知道的,”我慌忙向她解释,“我的生育指标还没批下来……”
这话不假。只不过,以我这样的年纪和地位,之所以迟迟没有生育指标,是因为早在十多年前,我的妻子便已为我生下了一个儿子。儿子在八岁的时候不幸夭折了,按照规定,z直至他死亡的十年之后,我才能重新获得第二个指标。
这些我自然不便向她吐露。于是我轻轻环住了她苗条的腰肢,“更何况,我不忍破坏你的身材。”
她的手按住了我,是那样的温暖,一股异乎寻常的热力透过她瘦骨嶙峋的手掌,源源不断地向我传达着。那代表着她的决心。“如果我一定要生呢?为你生一个,完全属于你我的孩子。”
“我们的孩子……”我顿时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周围的空气都沉重地令我无法呼吸,因为她带领着我的手,在她平坦的小腹上下滑动,那动作充满了母性的柔情。
“更何况,现在,他已经在里面了。”
不会吧?!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要知道我生性谨慎,明明每次都采取保护措施的,究竟是什么时候……这时,她全身靠在我的怀里,幽幽地对我说起她的往事。
宝儿生下来就没有父亲。她的母亲是一个神奇的女人,在分娩之后,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竟能够在微笑法则和国家机器的眼皮底下,保全了宝儿的性命,然后,倚靠皮肉买卖养活自己。然而,宝儿毕竟是黒婴,很快被国家人口计生局盯上了,当那些穿着白大褂的死神,手持注射器向宝儿一步一步靠近时,她的母亲高高举起了剪刀:
“她是我和所爱男人之间唯一的纪念品,”她吼道,蜡黄色的脸上挂满了亮晶晶的汗水,“反正只要减少一个人就好,把我的命拿去吧!”
她用力挥下了剪刀……
“母亲当着我的面自杀了,”宝儿说,“换来我的一条命。每当我想起那一幕时,我都会忍不住抱怨她。母亲为什么要舍命救我呢?地球不会因为缺少我而停止转动。为什么不让我干脆地死去,省得在这世上饱受煎熬,忍受痛苦的折磨呢?她只是单纯地想让我活吗?只为了让我,发现这世界的本质是多么的肮脏丑陋,发现到头来我的人生只是行尸走肉,我只是参演了一场无聊透顶的游戏吗?!”
“但,那都是遇到你之前的想法了。”她捧起了我的脸,双眸像冬夜的星辰般晶莹闪烁,“如今我,终于明白自己存在的意义了。”
“我,是为了与你相遇而生的。”她庄严宣布,“而且,我将通过腹中的这个孩子,世世代代永远存在下去。就算我真的死了……”
“别瞎说,宝儿!”我慌忙阻止她,“什么死不死的!”
“占星师先生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活不过今年。既然背负着母亲的期望和生命,好不容易来到世上,不留下一点我曾经活过的证据,我死不甘心!”她一如往常那样,坦然,明晰,“我不会让孩子死的。他一定可以堂堂正正地活下去!”
“以微笑法则的名义?”我问。
“以微笑法则的名义!”她回答。
她打开随身携带的项链,那里藏着她母亲唯一的照片。“为了孩子,我们一起向在天之灵的母亲祈祷吧!”她拉着我,跪在了项链的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