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下午，国际部头攒动，声鼎沸。各个支行的，包括营销一科，都要把单据送到这里，由单证科统一复审，输入电脑，后续处理。
除了胡美丽带领的营销一科，跟国际部上下楼，别的支行，分布在城市的四面八方，来往一趟得几小时。他们交了单据，怕有问题还得来回跑，就都在国外部找地方呆着，直到单据确定无误可以发走。这期间，没事的人就开始到处溜达，打听趣闻，传播秘闻。下午的国际部，成了“赶大集”“交流会”。
葛丹挑战胡美丽，最早被国际部发现。葛丹现在很少亲自出现，交单她嫌浪费时间，都是她手下的小伙子跑。自从去了港北支行，葛丹再没闲心坐那里东看西看，对别人的私事没任何兴致。现在她最关心每个月统计的业务数据。如果葛丹亲自来了，她会打个招呼放下单子，说声“有问题喊我”，就去会计科或者电传科查数。
“为了跟客户没话找话，我已经绞尽脑汁了。没用的，我再懒的多说一句。”葛丹经常跟对象李老师说。看到国际部的老熟人张着好奇的嘴巴，想说点啥，她想我回家都没劲儿跟丈夫、孩子聊，谁有空陪你们聊，匆匆转身走过。
管复核的罗波，发现了问题：葛丹交来的单据，很多来自于营销一科胡美丽他们的客户。罗波像发现盟友的秘密，既要保密又要弄清，赶紧招呼葛丹，低声问“这个？”罗波需要根据客户统计业务量，如果是一科的客户，照理要计入胡美丽一科名下。
“奥，我拉的新客户。”葛丹没有任何偷偷摸摸的意思，简洁明了，也不多做解释。
“这个---，我问下头—”罗波心里很不快，这简直没法做盟友了嘛。
“不用问，我告诉唐处了。”葛丹说完，匆匆转身走，又回过头，冲曾经的亲密战友罗波挤挤眼，多说了句“不用理她们”--她们指胡美丽们。罗波努力挤出一丝笑。
葛丹一出门，罗波拿着单据，进了处长室，问唐钢，“这样的，也能算港北支行的业务吗？”
唐钢看了看单据，说“奥，之前葛丹找过我，”，他停下，又看了几眼，“金额还不小哪，为了任务，葛丹也是拼了”，他直了直身子，说“唉，葛丹也不容易。反正都是给行里拉业务，算她的吧。”
唐钢想，葛丹不是啥干部子女，没有关系，不擅长交际，估计也没几个朋友或是亲密同学，她到港北负责市场营销，看上去真有点悬。
罗波失落地走出处长室，正看见孙伟晃悠过来。
孙伟在新组建的一科呆了几天，发现苗头不对，天天开会，下指标，汇报营销战果，周周统计业务量。孙伟嘟囔自己这头老驴，不能第一个当烈士，累死在磨盘山，他要去找“布鲁门的乐队”了。
他找了一个熟悉的支行行长，要求到她那里“避难”，不求当官，不去发财，就老老实实做国际结算。支行正缺搞结算的，就要了孙伟。孙伟一边收拾桌子，一般得意地唱着《啊朋友再见》：…。如果我在，战斗中牺牲，你一定把我来埋葬”孙伟跟一科的说完“兄弟们冲吧，我退下掩护”就开溜了。现在每天去公司拿拿单，到国际部送送单，找人聊聊天。
孙伟看了一罗波，问“见鬼了？”罗波没抬头，回了声“嗯”，把单据撂桌上。
孙伟跟过来，伸头看了眼单据“哪的鬼？”
“内鬼！”罗波说“都小心昂。”一阵嘀嘀咕咕，孙伟夸张地喔喔几声，罗波心里总算舒服了点。
要是提前几年，葛丹自己宁肯不要职位，也不会去港北支行冒这个险，一年几千万的结算存款，不是闹玩的。可愤怒就是力量，复仇就是动力。只要想想胡美丽，葛丹怕的东西就不多了。
葛丹的确没关系，也不擅交际，说话和眼神一样，很少拐弯，都直来直去。但她也有自己的秘籍，她熟悉所有牛玲胡美丽底下的外贸公司。那时候，请客都是一喊满科去，同事之间也经常捎带着帮忙互相串户，谁也不防谁。最重要的，葛丹知道这些公司，很多是各部门独立核算，部门自己有权利挑选合作银行。那么多年的混迹，葛丹至少混了个脸熟，也对哪些部门不买牛玲或者胡美丽的帐，心里门儿清。
葛丹联系了畜产八部的尤经理。这个中年女业务经理，夏天穿中线笔挺的长裤，牛皮平跟凉鞋，看人和葛丹一样，不带拐弯。牛玲跟尤经理哈哈了几次，放弃了。胡美丽只见了一次尤经理，彼此都毫无兴趣。
今天，室外气温32度，阳光也不拐弯，直直地照射着地面。知了死啦啦叫几声，歇几声。葛丹拎了一桶十升的花生油，甩着大步，毫无声息地坐到了尤经理对面。
尤经理惊了一跳，皱眉刚要说话，葛丹把花生油放到尤经理桌下，说“我不会说话，也不会客套，尤姐别笑话”，尤经理盯着葛丹汗津津没有任何脂粉的脸，虽然听着“尤姐”有点别扭，但也知道葛丹没啥恶意，脸色柔和下来“小葛？”“尤姐脑子真好”葛丹脸上放光“咱们还一起吃过饭”。
俩人都不客气，葛丹要业务，尤姐要打包。葛丹讲条件，打包可以，之前先拿几票铺底，申请打包贷款都容易。“我没别人那么多心眼，”葛丹说“可尤姐放心，我腿脚勤快，拿单出单都快，有啥吩咐，尤姐就说。”
真是萝卜咸菜，各有所爱。尤经理不喜欢牛玲，特别反感胡美丽，但比较接受葛丹。
“女人都是干活，不用搞权术，也不用靠姿色。傻子和聪明人，也不过半步。，耍啥心眼。”尤经理说。。
葛丹简直有了知音感。虽然不是很亲密，有时俩人说话都犯急，她和尤经理的革命友谊，在共同的世界观基础上，迅速建立了起来。几个回合下来，基本谈拢，反正在哪也是做，尤经理科里的单子，开始陆陆续续转给葛丹。
有了尤经理这个良好的开头，葛丹信心大增，没那么漂亮，不那么会说，也不要紧，腿勤，嘴勤，干好活。她专挑胡美丽和牛玲没做全的客户下手，既算复仇，也是走捷径。
赵强生上去送单子，罗波神色神秘，扬着手臂招呼他。赵强生疑惑地走过去，罗波手指头放嘴边，比划下“别出声”，然后把葛丹的单子指给他看。
赵强生一看，吓了一跳，赶紧仔细翻了翻，小声说“这么多？这么大额？”
罗波更加神秘地点点头，看着赵强生有点焦急的样子，罗波很满足。她拿笔，在纸上写下“头儿同意葛丹做。”抬头看赵强生明白没。赵强生朝唐钢屋里努努嘴，罗波点点头。然后接着写“自己留意。别卖我”
赵强生若有所思，冲罗波郑重点点头，下去了。罗波看看自己的手，拿起指甲刀，仔细剪起了指甲。
赵强生一边下楼，一边想：这些女人，昨天还是革命战友，今天就背后插刀。
赵强生回屋，胡美丽正抱着电话。赵强生等了一会儿，看到胡美丽这个电话不是一小会儿就能聊完，就出了门，把葛丹的事儿忘了个干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