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美丽给了郭红朱大鱼的名片,告诉她这是个非常好的户,钱多事少,没要贷款,也没要打包。当然,胡美丽也没告诉郭红,这条肥美的大鱼也不是那么好抓。
大鱼的办公室,在最早的外贸楼里,当时几家大外贸公司都在这里办公。郭红以前天天在这里楼上楼下地跑,跟大鱼这里负责单据的高姐,经常在走廊里碰面。这次就让高姐做个介绍人,去拜访了朱经理。郭红知道这个户“又大又好”,见了朱大鱼,心情崇拜紧张,声音走了调,脸也红了一阵儿。
朱大鱼不喜欢没事来人,他不太情愿地让郭红进来。一看郭红,朱大鱼嘴角闪过一丝微笑。这个女孩,现在应该是女人,朱大鱼印象深刻。
当年,大鱼还没有现在这几个毛巾浴巾的客户,他手里只有一个要地毯的日本客户,业务量在公司里倒数,客户事儿还特别多。那些日子,这个地毯客户正在因为毛含量不达标,要求索赔,公司领导对大鱼态度很不好,大鱼心情烦躁,易怒沮丧,大鱼的老婆也嫌大鱼没挣多少钱还整天阴沉个脸,在跟大鱼冷战。
那天,大鱼拿着核销单,等着储运科的同事,去海关办退运。他已经下定决心,跟地毯客户撕破脸,不赔,退货。大鱼在楼下门口,吸着烟,想到连这个破客户也要丢掉了,不知道以后会是什么样子,他缩着头,心灰意冷。
一阵噶哒哒跑步的声音,大鱼抬起头,看到一个女孩抱着单据包,头发飞扬,从门口冲进来。她穿着高跟鞋,居然跑步有力。大鱼漫无目的地看着她跑进去,然后听见几个女孩跑出来。那个女孩大喊“快,快点,小心他们把我们甩货!”不知另一个说了啥,这个女孩大声笑起来,毫无遮拦,露出大牙花,笑地捂住肚子。然后,她们一起往停在门口的车上冲去,太阳照着她们年轻的背影,风中带过来一阵阵嬉笑声。
大鱼站在门口的阴影里,忽然百感交集,这个年轻而快乐的世界,那么美好,那么动人,隔着他那么近,却又是那么遥远,他似乎永远没有这么无忧无虑过,这么肆意张扬过,以前没有,以后也已经不会再有。
退运做完了,大鱼已经破釜沉舟,已经到了最差,再也不会惨到哪里,他反倒平静下来。正好公司接到一个要毛巾的传真,因为要的品种多,数量少,没有哪个业务员愿意接。大鱼反正也没事,就一点点给客户整理,整整忙了两天,做好报价,给客户发回去。不成想,客户立马定了一个柜。然后就每周一个,发展到每周2个,四个,又开始要浴巾。别的业务员悔青肠子,大鱼忙得肠子紊乱。
这期间,他会经常看到那个穿着高跟鞋飞跑、漏牙大笑的女孩,她每次都是精神饱满,有次不知为啥气鼓鼓的,也是气力充足。看到这个女孩,大鱼就心情特别好,尤其感到这个女孩像是自己时来运转的吉祥物-虽然这个女孩从来没有注意过自己。看到她,大鱼就想到正在升起的朝阳,想到阳光,想到年轻,想到飘扬的彩球。
后来,这个女孩跑的仪器公司搬走了,大鱼再也没有见过她。
今天,郭红一进来,大鱼认出了这个曾经飞跑的女孩,虽然她饱满的脸蛋,已经有点变长,脸上也少了一点红光,见到自己,没有和同龄女孩一起时那么肆意张扬,有点紧张,但眼睛还是那么亮。
郭红对这个戴眼镜瘦小的朱经理,感觉似曾面熟,但一时想不起来,也不好意思套近乎,只能努力问点点自己能想到的业务问题,大鱼回答地非常简短。郭红感觉这个朱经理对自己兴趣不大,担心耗下去,朱经理脸色会越来越黑,就匆匆告别了。
郭红的到来,让大鱼回忆着那些“峥嵘岁月”,那些苦苦挨过的冷清寂寞,那些忍辱坚持的业务低谷,那些手忙脚乱的验箱装货…。。朱经理听着郭红的高跟鞋,咯噔蹬地走远,才回过神,看着满屋的人,心情愉悦。
郭红后来给高姐打了几次电话,问问业务有没有进展,能不能给自己赏点单子。高姐都是随口应付下“等问问朱经理啊”,挂掉电话就忘了,没有问朱经理,也不给郭红回话。
胡美丽也不催郭红,她本来也没期望过高,如果能做开,就当是意外。每次开调度会,胡美丽都提醒大家,各自除了看好自家的户,也要多“串门”。
开完任务调度会,郭红出来“串门”。走在马路上,看看明晃晃的天,知了有气无力的叫着,想想各项指标,想想自己的工作没有任何进展,她沮丧无力,真想找个地方蒙头大睡。
现在的状态,完全不是刚毕业那阵子,那时候是多么意气风发,多么无忧无虑啊,在郭红忙着跑单做单,恋爱结婚,生孩子吵架,像阵风一样跑进跑出的时候,不知不觉,银行的“好时光”溜走了。新银行,如过江之鲫,纷纷游来分食。银行内部,也杀气腾腾,开始明抢暗夺。月末、十点、日均存款,发卡,1号2号到N号基金,贷款,外币,金猫金狗…考核是全方位无死角。每周一次调度会,大家挖空心思想呀,最后成了费劲心思编呀。郭红要发动一切可以动用的同学朋友,牵线搭桥,开发业务,获取存款。郭红感觉这活儿,已经沦为交际花--如果你还漂亮,如果不漂亮,那纯粹就是拉保险搞传销的大妈。
朱大鱼到财务,牛总监看到大鱼,想起胡美丽之前催了几遍的事儿,就让大鱼给个面儿,放人家胡科那里些单子。朱大鱼想到郭红,就顺水推舟,答应下来。
大鱼肉分到手,尤其还是“靠自己的老牛朋友”,胡美丽得意地给自己开庆功会。这次没喊伯乐和吴永,但带上了唐钢,算是重视国际部唐处长,也算是给唐钢脸色。加上牛总监朱大鱼高姐一帮人,这胡美丽每次吃饭,总是人满声盈。
看到牛总监和胡美丽,在酒桌上,意气风发,像太极高手,你来我往,似乎运筹帷幄,再想到业务来于不来,都不在自己手里掌握,郭红就不由地把自己归为菜瓜新手,更加拘谨起来。
胡美丽问朱大鱼的家乡,大鱼说“临沂”。胡美丽立刻跟上“奥,吃煎饼的地方”。郭红想起哥哥说自己的临沂同学,为了省钱,上学背着一大包煎饼,一个月天天煎饼咸菜,就问朱经理上学也带一大包煎饼去吗?大鱼说“是,的确是一大麻袋。”
牛总监马上从大葱卷煎饼的故事,讨论起啃煎饼的牙和咬牛排的牙。牛总监也是来自于靠近德州的一个小镇,但他现在穿着粉色条纹体恤,带着OMIGA,没有一丝朱大鱼身上的乡土气息,也从来不谈论自己的出身家乡。他嘴里都是别人的段子还有欧洲的见闻。满桌子为这个牙口问题,讨论地热闹非凡,高姐笑的喷出了水。
隔着满桌的热闹,郭红仿佛看到一个黑瘦的学生,背着一个大包,走进大学。在宿舍里,一个农村孩子,就着开水咸菜,啃着干硬的煎饼,渡过那些清贫的苦日子,慢慢打拼到现在。她心里忽然很感动,发自内心地说“上学真的是改变命运”。别人没有任何反应,还在继续高谈奶酪地瓜咖啡大蒜南北巨差。朱经理刚才也在回想那些煎饼咸菜的岁月,他看着郭红的眼睛,仿佛在嘈杂中,有一道频率相同的电波,穿越混乱,穿透时光,击中自己。
眼睛如刀的胡美丽,看到了大鱼的眼光,笑盈盈地对郭红说“还不赶紧敬一下改变命运的朱经理”。郭红抓起酒瓶,咕咚咚倒满了酒,跟朱大鱼碰杯。大鱼说“你能喝这么多吗?”胡美丽笑说“郭红,赶紧让朱经理替你喝。”可郭红偏逞强,举起杯子一下子干了。胡美丽不由笑了,郭红还是太嫩啊,如果是自己,就会把酒倒进大鱼的杯子,一个“鱼哥哥”立刻顺势生成。
“朱经理,以后多关照”,一大杯酒下肚的郭红,立刻恢复了业务精神,豪气斗牛,也立刻拉远了和大鱼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