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茹批捕的同时,和她一起进来的另外两个同事却无罪释放了,就把她和马晓萍留下了,闻茹的心里更加难过。
来发“逮捕通知书”的时候,闻茹正在胡思乱想着,门口喊了一声“闻茹”,她的心就凉了。不知道为什么,她没有觉得喊她是放她回家的,虽然有万分的期待,但她的心里真的没有觉得有回家的那一天。
闻茹的同事从后面过来,号服已经脱掉了,手里拿着她们家里押进来的衣服,走到04监室门口的时候,对领她们出去的向队长说:“队长,我们能不能把衣服给04的闻茹留下?她是外地的,没有人给她押。”
向青想了想说:“可以,先拿到办公室我检查一下,没有什么问题,我再给她。”
“谢谢队长。”两个同事想跟闻茹说几句话,但按规定是不能的,她们只能隔着铁门说了几句:“保重。”
闻茹的心情更加沉重了,看着同事离开的背影,她有一种诀别的感觉,从今后,她与她们就成了陌路人,大千世界里,她们再也不会有见面的机会了。三十七个日日夜夜的盼望,等来的却是与家人、亲朋的诀别,那回家的背影为什么就不能是自己呢?难道自己真的做了十恶不赦的坏事儿了吗?儿子是不是也打听到了三十七天这个法律程序的问题,他是不是在看守所门口等着自己?今天又等不到自己回家,他还能承受得住再一次的打击吗?今天不回家,哪天是回家的日子?接下来又将是怎样的煎熬?悲伤让闻茹忍不住又想流泪,她不想让大家看她的笑话,转身离开门口,猛然想起佛说的一句话: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她猜测:佛爷是否也是在这种很无奈的时候,说出的这种很无奈的话?可为什么,这么高尚的情节还伴随着这么低级的眼泪?
佛爷也会流眼泪吗?
向青带闻茹的另外两名同案走出监区的时候,她清楚地看见了闻茹眼眶里噙着的泪水,但她无法找到合适的语言来安慰她。
闻茹自从批捕后,三天一口饭也没吃,连水都没有喝一口,她也并不是想用绝食来了结自己的生命,但就是没有吃饭、喝水的欲望,这让队长们很担心。向青巡查完监区,回到办公室与其他队长商量。
向青说:“只要一有释放回家的人,其他人的情绪就有波动,整个监区的气氛就沉闷起来,这是一种不好的兆头。我们这里羁押的还有重刑犯,一旦她们的情绪受到了感染,后果就不可想象,大家一定要当心呀。”
冯婉说:“就是的,04闻茹的同案回家了,她就受了很大的打击,我刚刚去看了一下,她的精神很恍惚,眼神也飘忽不定,真是让人担心。她的性格一直都是很开朗的,看问题也很理性,受点儿刺激都成这样了,别人的承受能力就无法想象了。现在本来都下班了,我看见她这个样子都不敢离开,万一她一时想不开,出点儿什么事儿咋办?”
赵颖丽说:“也能够理解,一个案子,一起进来的,别人回家了,把她一个人留下,她心里能好过吗?”
向青说:“不是她一个人留下了,还有一个叫马晓萍的。”
“哎呀,不要说这个马晓萍了,签了‘逮捕通知书’之后,在监室里又是哭,又是闹,我刚刚还去说了她一顿。我跟冯队一样,下班了还不敢走,就是为了这个马晓萍。”赵颖丽说。
“是呀,大家都辛苦了。”向青说,“一定要看牢,不要出了什么问题,一万个好抵不了一个闪失。”
于乐秋说:“那不会,我安排可靠的人看着哩。”
向青说:“只是看着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要想彻底解除安全的隐患,必须解开她们心里的郁结。”
冯婉说:“我们又不知道她们的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怎么给她们做思想工作呢?”
向青说:“我们不需要了解她们的案情,我们只是从监管的角度出发,做好这方面的工作,确保她们的安全。我跟闻茹谈过几次话,她还是很通情达理的,也能配合我们的工作,她受过教育,一些思想也能沟通,我马上找她谈谈,说不定,她还能帮我们做马晓萍的工作哩。大家都辛苦了,都回家休息吧,我留下值班,大家放心。”
冯婉说:“向队,今天是周末,你女儿要回家吧?孩子平时学习多累,好不容易周末回家一趟你还不在家,向队,你回家陪孩子,今天我值班。”
赵颖丽和于乐秋也说自己留下。
向青说:“你们都不要争了,我知道大家的好意,可问题不解决我能安心陪孩子吃饭、散步吗?你们都回去吧,毕竟我的孩子大了,你们的孩子小,更需要妈妈的陪伴,你们回去吧,这样我更放心一些。”
向青又托付冯婉:“小冯,你给我家打个电话,告诉我女儿,让她自己做面条吃,就说我下周再给她做好吃的。”
冯婉说:“向队你放心,我离你家近,我把孩子接我家吃饭去,我们不能把孩子饿着了。”
向青笑道:“那就谢谢你了。不过,她要是不去就算了,由着她吧。”
“我知道的,你就放心吧。”
向青找闻茹谈话的时候,她正想着自己的儿子。但是那种思念是一种淡淡的回忆,而不是像以前那种强烈的要与儿子拥抱的愿望。闻茹自己也感到奇怪,她心想:是不是把生命看淡了,一切都无所谓了?
在办公室里,向青开始与闻茹谈了一些监室里的事情,借此来提起闻茹谈话的兴趣,但闻茹的情绪始终都是淡淡的,怎么也提不起精神来。
向青说:“我知道你被批捕了,心里不好受,你的心情我也理解,但既然事情到了这一步,多余的想法都是没有用的。你以前跟我也谈过,你有勇气承受,现在法律程序还只是走了第一步,你就受不了了,以后还要面临起诉、判决,说不定还要下监,你咋办?”
闻茹说:“大不了一死。”
向青摇摇头,心情沉重地说:“这种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我真是感到难过。你有这种想法我也不能理解,我一直认为,只有活得没有目标、没有追求的人,才会对生命持无所谓的态度。而你有自己的理想,也可以说是事业有成的人,特别是你还有一个让人羡慕的儿子,你说这种话难道不感到内疚吗?”
说到儿子,闻茹的眼泪就下来了:“向队,要不是为了我儿子,我早就死了。你不知道,我冤枉呀。”
向青进一步劝道:“有冤是可以说清楚的,你就是这样死了,也是畏罪自杀,你就是真的有冤,跟谁去说清楚?你想过没有,你死了,会给你儿子造成什么样的伤害?会给你儿子目前、将来带来什么样的影响?这些你都想过没有?不管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做错了什么,你总是你儿子的母亲,你活着总会是你儿子的牵挂。你要是死了,你让你儿子有话跟谁说去?谁还能给他像你这样的母爱?他有委屈向谁倾诉?他有困难向谁伸手?我以为你是一个有知识、有文化的人,没想到,你和她们有些人一样,是一个什么也不顾忌的糊涂蛋。”
闻茹知道向青是在故意激自己,但她的每一句话都击中自己的要害,向青说的话也正是闻茹天天担心的事情,她不由得泪流满面。
“抛开家庭不说,我听说你在你们单位还是个领导,你就是这样给你的员工作表率的吗?你在这里不吃不喝,她就在那里寻死觅活,你们倒是相互映衬,配合倒是很默契,这恰恰印证了一句俗话:主家不正,一屋邪神。上梁不正下梁歪。你都不想活了,她还活着干吗?”
向青让闻茹尽情地哭了一会儿,换了一种语气说:“你还记得那天带你去医院看病的时候你跟我说的话吗?你对人生、对生活、对大自然的感悟与热爱让我受了很大的启发,你的坦然与坦诚也让我尊重,可是这才过了几天,你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你的从容呢?你的淡定呢?什么事儿都不是用嘴说说就完事儿的,面对挫折的时候,必须有勇气来承受,这样才会越挫越勇,才是言行一致的人,只有这样的人我才佩服。”
食堂的工作人员见向青没有去吃饭,把她的工作餐送到办公室来了。向青把工作餐分出一半来递给闻茹,让她吃点。闻茹本来就不想吃,刚才又伤心了,更没有食欲了。
向青心痛地说:“你看看你,几天不吃饭,人都憔悴成什么样子了?俗话说:人是铁,饭是钢嘛。你要想把自己的问题搞清楚,就得有个健康的身体,连身体都垮了,还哪里来的精神澄清自己的问题?吃吧,你的儿子要是看见你现在这个样子,他会很伤心的,你什么都不要想,就为了你儿子吃饭。”
闻茹捧着向青递过来的饭碗,眼泪再次落在那饭盒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