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青迈着轻快的步子走进办公室,她今天的心情特别好。这些天,监区的秩序有了很大的进步,再没有发生打人、骂人的事情,这是令她非常欣慰的事情。另外还有一个原因:她女儿考研通过了,这更是她感到快乐和骄傲的事情。
向青办完交接手续,首先到办公室察看了值班记录,翻看了监控录像,一切正常,令她很满意。她又看了新进人员记录,发现昨晚半夜送进来的一名叫苏茜的交通肇事嫌疑犯好像在哪儿见过,但又一时想不起来。她正想到监室去问问,于乐秋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向队,昨晚是不是新进了一名叫苏茜的,交通肇事?”
“对,我刚看见,好像在哪儿见过,我一时想不起来了,正在这儿琢磨哩,你来看看,你认识吗?”
“哎呀,向队,你咋忘了,她是我警校的同学,去年我们所里开春节联欢会还邀请她来参加,你说她跳舞跳得很好看的那个苏茜。”
“哦,我想起来了,是她呀?哎呀,怎么搞的,她……”
于乐秋说:“唉,我还是今天早上听我们同学说的,她昨晚上开车时把一个孩子撞死了。”
向青很惋惜地说:“真是不应该呀,她人没事儿吧?”
“听说也受伤了,不过伤得不重。”
“你去把她提出来,她还没有做登记。”
“好。”
不一会儿,于乐秋就把苏茜带到了办公室,向青定睛一看,真是吓了一跳:站在她眼前的哪里是那个像小燕子一样能跳柔美翩跹舞蹈的小姑娘,分明是一个满脸伤痕,眼睛肿得连睁都睁不开,披散着头发且弯腰驼背的半老太太。
向青惊讶地站了起来:“苏茜?你是苏茜?这才几天没见,你咋变成这样了?”
苏茜低着头不做声,眼泪像断线的珍珠一样掉了下来。向青和于乐秋交换了一下眼色,意思是她目前的情绪不稳定,要先安慰。向青走到苏茜的面前说:“我看看你的脸,唉呀,你们这些小姑娘呀,咋就这么不小心呢?好好地把自己弄成这样。来,我看看,这些伤口都是玻璃扎的吧?这种伤最难复原了。”
向青让于乐秋找来一根皮筋,两人一起帮她把头发梳好,向青又对着苏茜的脸看了一会儿,突然想起前天看到的一个修复伤口的偏方:“哦,小于,我们前天抄的那个修复扎伤的偏方呢?”
“噢,在这儿。”于队长也想起来了,“向队,你不说我还忘了,在这儿。”于乐秋把抄的方子拿了出来。
“我记得是很简单的。”向青说,“哦,就是,你看,把煮熟的鸡蛋剥去外壳,用整只鸡蛋在伤痕上来回滚动。”
向青说动就动:“小于,拿只鸡蛋来,今天早上就有,我还没吃哩。我们赶紧来试试这个办法,没准有用,晚了就会留下伤疤,那就不美了。”
苏茜说:“不要了,向队长,留不留伤疤对我来说无所谓了。”
向青责怪道:“胡说什么呀,出了这么点事儿就绝望了,将来还怎么做大事儿?”
于乐秋也说:“就是,不要胡思乱想。”
向青边作准备边劝解道:“这种事儿不是哪个人能料到的,你也不要太沮丧了,好好配合办案单位,看怎么圆满解决问题,积极主动一点儿。毕竟是你开车不小心嘛,再有一些其他的想法就不应该了。别动,我们来试试这个土方法,没准管用。”向青开始在苏茜的脸上滚动鸡蛋。
苏茜的眼泪流了下来:“向队,我咋这么不小心呢?我现在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看见那个孩子趴在地下的样子,满地的血,满地都是血。向队,我很痛苦,我不能原谅我自己,我当时就想着我自己的事儿,我就没有看见那个孩子从旁边过来,我真是该死呀!为什么死的不是我呢?要是死的是我那该多好呀。”
向青能理解苏茜的心情,但她不能滋长她这种绝望的情绪,她劝道:“谁都不知道自己会出事儿,要是知道你就不会走那条路;那个孩子要是知道,他也不会出门;孩子的父母要是知道,他们也会把自己的孩子紧紧地抱在怀里不让他离开。生活中是不会有假设的,出了事情,只能想如何面对和解决,像你这样痛不欲生能起什么作用?”
于乐秋也劝,苏茜才勉强止住了哭声。等苏茜的情绪稳定了之后,向青才和于乐秋一起给她做了登记,最后又安顿了一番,才把她送回监室。
向青感叹道:“唉,人的生命太脆弱了,在不经意的时候就能葬送,真是可怕。干什么事儿都要小心,你看这个苏茜,昨天还是我们的同事,今天就成了在押人员,前途也因此改变,再也不可能回到从前了,这些都是值得我们深思和反省的。”
“是,我也是这么想的。”于乐秋也深有感触,“其实苏茜很可怜的,她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离异了,她跟自己的妈妈长大,日子刚刚好过了一点儿,她妈妈又得了癌症,一直住在医院里,家里经济就靠她支撑着,现在她这一出事儿,她妈妈可咋办?”
向青说:“是呀,真让人担心,交通肇事还附带民事赔偿,这对她和她妈妈来说更是雪上加霜了。小于,你去她家看看,要是真有困难,我们发动大家给她妈妈捐点儿款,给她解决一点儿燃眉之急。”
于乐秋说:“好,我下班后就去,我跟她是同学,按理我也应该去帮她照顾妈妈的。”
向青不放心地说:“小于,你要多跟她谈谈,开导她,我看她心情很糟糕,不要一时想不开做了糊涂事儿,我们都要多操心呀。”
“是,我会的。”
“医务室给她治伤,我们也继续给她疗伤,不要错过治疗时间,借这个机会也能给她多做些工作。”
“我知道了,向队。”
从那一刻起,向青心里就放不下苏茜,见她一直是处于自责与绝望中,心里很着急,想方设法开导她。她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想要让她坚强起来。
赵颖丽中午来接班的时候,向青还嘱咐她多开导苏茜,多做做思想工作。
赵颖丽说:“我会的,你放心。哎,向队,我现在发现全公安系统中,监管工作是最不好干的事儿。我原来在治安大队工作的时候,哪里有这些事儿?也没有操这么多心,现在一天到晚心都悬着,总是怕什么时候出点儿什么问题。好多事儿又不可预测,冷不丁就来事儿了,像前不久04的李红霞突然间自杀,搞得所里大会、小会批评我们女队,把我们做的好多工作都抹杀了,好像我们平时都没有做工作。唉,心里很不是个滋味。这种地方,天天都有新人进来,谁知道来的人都有什么奇怪的想法和念头,一个闪失就有可能出大事儿,既没有功劳,也没有苦劳,危险得很。向队,说实话,太累了。”
向青笑道:“这就是监管工作的特点,也是监管工作的魅力所在。我刚进看守所的时候,我的老领导对我说的一句话我一直牢牢地记着,他说:‘监管工作就是要耐得住寂寞,就是要用平常心去对待你面对的人群。’小赵,付出肯定是会有收获的,你看现在监区的秩序好转了,大家的整体素质也提高了,打人、骂人的事情少了,这些都是进步。还有,李红霞检举的案子,让我们一举抓获了一名大毒枭,缴获毒品几百克,这些不也是我们平时做工作的功劳吗?我们能被市直妇工委授予‘巾帼文明岗’就是对我们付出辛劳的一种肯定。队上出了这么大的事,所里批评是对的,但我们自己不能气馁,干一天就要坚守一天,安全是一刻都不能放松的话题呀。”
赵颖丽说:“那是自然的,我只是发发牢骚,具体工作我不会放松的,向队你放心。”
向青笑着点点头。
赵颖丽又说:“哦,向队,男队的米队长让你下班的时候去一趟,他孩子病了几天了,要你下班之后帮忙去他家看看。”
向青问:“米队今天不是跟我一个班吗?他不下班了?”
赵颖丽说:“他哪里能下班哦,他们收押了一个涉嫌系列抢劫杀人的人犯,进来之后就疯了,不知道是真疯还是装疯,天天精神狂躁,他们怕出事儿,二十四小时都陪着他。他们队上一个队长刚刚做完手术,另一个前天上班的时候突然晕倒了,现在就他们大队长和米队天天轮流守着,他哪里有时间下班回家?”
向青说:“这就是我们的监管民警,外面的人不了解的,还以为这里面的警察天天都在打人、骂人,殊不知还要做这些不为人知的事情,大家太辛苦了。我等会儿就去问他,下班之后我去他家带孩子看病。”
向青走后,赵颖丽又到监区去巡查了一番,又分别找一些人谈话,一直忙到下午,连中午饭都没有吃。
向青下班之后就到男队找到了米队长,米队长正在洗衣服。
男队的情况真的就是赵颖丽说的那样,米队长一直就在看着那个“疯子”,因为办案单位到现在都还没有来带他去做精神鉴定,还不能判断他是真疯还是装疯,所以,为了保证他和监室其他人的安全,两个队长死看硬守,一步都不能离人。
向青卷起袖管,要帮米队长洗,被米队长制止了。米队长说:“你快歇歇吧,我自己的一件衣服,两把就洗干净了。”米队长说着笑了起来。
向青半开玩笑地说:“唉,在家里享福享惯了的人,这会儿不习惯了吧?”
米队长更是笑得厉害了,说:“你千万不要跟我老婆说,自己的儿子病了都不管,天天在这里给一个‘疯子’当‘三陪’,她要是知道了,以后她就不会给我洗衣服了。”
向青也笑了,说:“就不应该帮你洗,你们男人都有大男子主义思想,为什么非要媳妇给你们洗,你们就不能伺候伺候自己的媳妇?”
“就是就是,我以后非得伺候她嘛,呵呵。”说笑了一阵,米队长说,“向队,你也看见了,我这几天是回不去了,老婆刚做完手术,我儿子感冒了好几天了,不知道今天好点了没有,你下班之后顺便到我家看看,什么情况你明天上班的时候来告诉我一声,在监区里又不能打电话,我惦记得不得了。”
向青说:“我也是刚刚才知道你儿子生病的事儿,你咋不早说呢?我要是知道,早就带他到医院去了,你放心,我现在马上就去你家,你不要惦记了。”
“拜托,谢谢了。”米队长开玩笑地连连拱手。
向青笑道:“看你,客气了吧。”
米队长说:“你们女队事情也多,我又麻烦你,真是不好意思。”
向青说:“你说这话就见外了,大家有事大家帮嘛,你还说得这么见外,是不是我有事要你帮忙的时候,也要跟你这么客气呢?”
米队长呵呵地笑了起来,他摔了摔手上的洗衣粉泡沫,说:“就是怕给你添麻烦嘛。我这个人到哪里都给人家添麻烦,老婆没有好好疼一回,儿子也没有好好爱一次,唉,做人失败呀,呵呵……等我忙完这几天,我一定把儿子带到公园里好好玩玩。”
米队长说着,突然又想起一件事儿:“哦,向队,我有个想法想跟你说说,不知道行不行?”
“什么事儿?”向青问。
“我想等这几天忙过了,我们男队和你们女队搞一次联欢活动,我们来组织一些节目,让大家都聚在一起唱一唱、跳一跳,我想这样的活动能缓解大家一些压力,让大家都放松放松,你看能行吗?”
向青高兴地说:“当然能行,这是好事儿呀,我咋就没有想到呢?太好了,我马上把你的想法向所长汇报,要是所长同意,我马上就组织。”
米队长像个孩子似的笑了起来:“那太好了,到时候我们也出个节目,展示一下我们警察的风采,不能让他们这些在押人员认为我们只会当看守,把我们都看扁了。”
米队长的神情让向青也笑了起来:“我一定给你留个空间,让你尽情地展示,不能让他们看扁了我们。”
“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