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毅文第二天就离开了那里,临走前,邱婉已经收拾好了所有要用上的药材,一番叮嘱,方磊才提着大包小包地离开,这时候的李毅文全身都拆去了药布,只有那一根白布在额头上围了一圈,蒙住了眼,在李毅文的世界里,依旧是昏昏暗暗的一片。他只知道方磊牵着自己,走过了很远的路,有时候是平路,有时是上坡或者下坡,等到有台阶的时候,方磊也不忘提醒一声,就这样,两个人靠的很近的慢慢往前面挪。
李毅文听着来来往往的脚步声,是很多人从身旁走过,还有远处的喧闹声,以及铁器碰撞的声音,当听到这铁器嗡嗡响的时候,李毅文的心就无端触动起来。这一路上有很多人路过,看见李毅文的时候,总是免不了指指点点几句,即使李毅文已经把自己包裹的很严实,那露出来的脸颊也让人看着害怕,有许多的小疤痕不说,几道大的疤痕更是触目惊心,把整个脸占了大半。脸上基本扭曲,面目不再清秀不说,眼睛上蒙了一块白布,走路也得让人拉着,活脱脱的瞎子模样。有些则是匆匆的路过,不予置评。遇到那些指指点点,甚至背地里悄悄嘲笑的人,方磊就听得发气,想要骂人,每到这个时候,李毅文的心里就非常难受,不仅是因为自己被无数的人指指点点而诟病。到了这个时候,李毅文就在心里问自己:“我做的究竟对不对。”“我做的没有错,我相信自己”,又是心底的自问自答。“但是苍天为什么会这样的不公平?为什么!”“没有为什么,或许这就是命运吧”,另一个“李毅文”又跳出来嘲讽自己。“命运?什么是命运?我从不相信什么命运。”这一番沉重痛苦的对话在李毅文的心里过了一轮又一轮,方磊却感受不到,他所拉着的,是一个沉默着不愿意多说话的人。
李毅文被安置在了方磊的房间里,为了照顾方便,方磊还特地再搬了一座床来,可谓是一切都收拾妥当了。当李毅文跨过门槛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到了,伸手去触摸,能摸到的墙壁是木板做的,这里的建筑风格,和故乡老家一样,只是做的更大更精致,只是这些,现在的李毅文感觉不到,只能感觉做的大气一些,冷清一些。为此,方磊特意准备了一些酒菜,虽然不是些珍稀名贵之流,但也还算是不错,两个人在那儿自酌自饮,即使看不见,李毅文还是能用舌头去感知这些美味,两双筷子,几杯酒下肚,方磊也算是聊得开了起来,两个人在那儿热闹的说了起来,现在酒的热意渐渐上来,李毅文的心情也平复了许多。
两个人就这样渐渐睡去,现在,已经是秋天了,但这秋,是故国早秋的时节,也正是快要收获的时节,夏日里的酷暑正渐渐退去,属于这天际的微微星光,十五的月光正圆正亮,虽然现在的月亮并不远,在这苍苍的黑夜里显得分外明亮,给人干脆凝练的感觉。
从这天起,每天早上,方磊都是和李毅文一起吃了早饭才赶出去学武,而中午不能回来的时候也是叮嘱好了的,到了下午回来又是一起吃晚饭。李毅文也学会渐渐用双手去摸索,手里拄着一根小棍子,这样走走探探,也能走不短的一小段路。等方磊走了,自己便会觉得空空荡荡,也不能静下来就坐着,靠着一根小木棍探索了很多的地方,这房间的周围已经大致被他走了一圈,原来这儿,有着很多这样的建筑,都是招进来的普通弟子所居住的地方,但是每每路过的时候,没有人会认得他,而他一样,所有从身畔掠过的,都是匆匆的过客。在这黑色的世界里,李毅文慢慢的习惯了,心里的那种害怕,自己对周围一切未知而产生的害怕,都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消散,而这黑色的世界,也在李毅文的不再陌生之后,悄悄多了些色彩,有这天的蓝,月的白,水的清,所有能感觉到的,都应当有她的颜色,哪怕一句话,是火红的热,还是湛蓝的冷,都有自己的颜色。
李毅文也能收获很多,这些外界的消息,可以说,方磊不是一个可以消停下来的人,每天一回来,李毅文常常能听到许多新鲜的事情,我们可以称之为“闲聊之资”,真的让人怀疑他是去学艺的还是闲逛的。而他偶尔,也会把一些简单的东西教给李毅文,这也是李毅文一再要求之下,方磊才答应的,方磊觉得,现在李毅文最适合的就是静静地休养,但这完全与李毅文相悖。等到方磊离开了,李毅文就会自己练上些时辰,或者像马步这些基本功,等到有些酸软了才放弃,但是现在,这样的基本功,李毅文已经掌握的极其熟练了,往往一两个时辰不动,也是能行的。
日子就这样慢慢过去,李毅文知道,自己能看见光明的日子不远了,自己的双眼没有了任何的酸涩,一如从前的温润,所能在这黑暗世界里感受到的光亮也越来越明显,倘若是太阳这烈的时候,抬头望天,哪怕隔着一层白布,那种白里透红的色彩还是能投射进李毅文的眼中,李毅文一直在期待,自己能够取下纱布,重见光明的时候。
直到一个多月后,李毅文觉得再也不需要这样裹着的时候,李毅文轻轻地取下了它。那是一个早上,李毅文起来之后,轻轻地拿掉了那块白布,方磊这才看见李毅文完整的脸,李毅文的额头,也是一块块的斑痕,那些眉毛,都是稀稀郎朗的长着,以前被烧完了,现在只有些参差不齐才冒出来的,那鼻梁上也是一道伤疤,虽然没有了裂痕,却有这样的疤,那是烈火的证明。这样的一个人看起来是恐怖的,如果不认识他,或许没有人愿意甚至敢靠近,很多时候,这就足以吓走那些以貌取人之人,李毅文的头发倒是长了些起来,不得不说,玉山的药物治疗之后,自己身上虽然被烈火烧过,却能够得到重生,本来烈火烧过的地方,是很难再长出头发的,但现在,头发却齐齐地长了出来,一头短发,在这长发为主的世界里显得有些亮眼。方磊还是能看到,李毅文那棱角分明的脸庞,哪怕脸上有很多的伤疤,但那俊朗的脸庞轮廓,标准的五官,还是透露着些许需要慢慢感受才能言出的帅气。打个比方吧,李毅文现在的脸,就如同从前帅气之时一样,之时被人用画笔给涂花了,只要能洗去这些污渍,那么我们不得不用帅气来形容。只是,这不是画笔所涂花的,而是伤疤,即使不会永久的存在,这样的伤疤,也需要非常长的时间去恢复,要想彻底恢复,没有一年的时间恐怕难以办到,因为不只是脸上,还有受了最重的伤的腿上脚上,只是被衣裳包裹而看不见。
李毅文一下子,便觉得这光亮强烈了起来,没有布条的遮挡,视野所能获得的光亮也更多。李毅文慢慢的睁开了眼睛,那晨光便顺着眼缝刺进了李毅文的眼中,李毅文本能地眯起了眼睛,这是一种本能地反应,当一个人长久的处于黑暗之中,再见到光明的时候,就需要时间去适应。这本不强烈的晨光也让李毅文觉得有些刺眼,但是没有多大一会儿,李毅文已经彻底的适应了,整个人眼睛也彻底的睁开了,这个世界在自己的眼中一下变得清晰起来,曾经要靠着木棍去摸索的地方,现在不过是一眼的事情,一眼撇过去,这一切便收进了脑海。不得不说还是庆幸,李毅文一开始就是闭着眼睛闯过去的,所以现在他的眼睛,没有受到太大的伤害,眼睛依然是那样又黑又亮,只是眼皮上有烧伤的疤痕罢了,所以能感受到的这个世界,还是和从前一样,也有一些不一样。比如这天,应该是黄色的,在故乡的这样即将收获的秋天,应该是黄色的、金色的,但这儿却是绿色的,这里立着很多的松树柏树,还有一株又一株分长着的竹子,都是充满了绿意,这不是秋天,分明是夏天,一如万物疯长的夏天,所有的时节都不是固定的,就像春天一定是万花盛开,夏天一定是一片墨绿一样,春天可以一片寒肃,那是北国的春天,那里的春天格外的冷,没有这儿一样,这里的春天就是万花盛开,只是不同于,这儿绿意消失的时候,冬天也就快来了,所以,这里的夏天,格外的长。
“李兄,怎么样,没事儿吧?”方磊关切的问到,因为现在的李毅文,正站在那儿,举目四望,注视着这周围的一切,脸上没有太大的惊喜,所以方磊不知道李毅文能否清晰地看见外面的一切。
“我很好,这世界还是和从前一样漂亮”,李毅文说的平淡,却让人听得高兴。
“哈哈,这就好,这就好,这样,我们以后就可以四处游荡闯天下了,哈哈”,方磊靠着李毅文,哈哈大笑起来。
“多谢了,方兄,没有你这么久的照顾,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办。”
“谢什么,李兄,你这不是见外吗?我们是朋友,不是吗?”或许这么多天下来,双方都接受了有这样的一个朋友。
“谢谢”,李毅文不知道说什么好,但这样的方磊,真的和从前不一样,更能够关心人,或者说,是自己一开始就没有判断对,但是,能交到这样一个朋友,也是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