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风划过翠色的草原,高低起伏的原野像是循着某种雄浑的韵律绵延至无垠的方向,凌羽坐在一处篝火前,他手里的铁叉上叉着一条肥美的黄花鱼,翻滚跳跃的火苗烘烤着鱼肉,发出嗤嗤的声响,一股浓浓的鱼肉香气借着暖风缓缓飘向远方。
凌羽旋转了一下手中的鱼叉,抬头望着不远处的斡尔古勒河,在那里,几个莽族少女挽起袖口,一手提着裙摆,一手拿着鱼叉,学着草原儿郎们的模样叉着鱼,不时发出几声娇笑。
这条宽阔的斡尔古勒河从古到今已经改了很多次河道,对于这个世代生活在草原上的民族而言,斡尔古勒河就像母亲一样时刻拱卫着这片莽苍的草原,莽族人亲切的称它为妈祖河,一条既像母亲又像长辈的长河!
“羽王子,为我们吹首曲子吧?”
一个有些羞怯的声音传入耳畔,凌羽缓缓收回目光看着对面的少女,她是达尔罕家族的女儿,苏妙弋·达尔罕,十五岁的年纪已经让这位贵族少女像一个花苞一样等待盛放,他羊脂一样白皙的皮肤里透着淡淡的粉,纯白色的裙袍用一根红色丝带束着,勾勒出他唯美的线条,她的双眼很澄澈,眼神期盼的望着凌羽。
凌羽微微点头,将手中已经烤好的黄花鱼放在架子上,伸手从怀中取出一支短笛,和莽族人习惯使用的粗长古拙的“魂笛”不同,凌羽手中的笛子短小精美,倒像是一件工艺品。这是凌羽来到这个世界后仿照前世的“玉屏笛”制作的。
凌羽将笛孔轻轻送在嘴边,微微吐气,婉转的曲调像是叮咚流淌的泉水,顺着每个笛孔流向远方。他微眯着眼睛,吹得十分认真,双手的动作伴随着曲调的起伏,像是与天地融为一体。
苏妙戈·达尔罕愣在那里,她清澈的眼睛里满是悲伤,她不明白这个少年的曲子里为什么会有那么多那么多的悲凉,她看着他,总觉得这个世界渐渐模糊起来,天地间就只有这个散发着细腻悲思的少年独自坐在那里,他像是天地间的一颗水草,在北风里晃动孱弱的身躯,等待着命运的收割,他或许同样别无选择吧!
河畔的贵族少女们循着笛声微微侧目,羽王子的笛声在贵族之间还是很有名气的,人人都知道孱弱的羽王子肩不能抗,手不能提,却偏偏吹了一手好笛子,他的笛声不像草原乐曲那样的辽阔雄浑,却处处透着一股难以泯灭的悲凉,听了总让人不明所以的悲伤。
斡尔古勒河畔的空气仿佛渐渐凝固了,环绕在耳畔的笛声潺潺而动,目光尽头,几个牧民赶着牛羊在斡尔古勒河边游走,天空中的苍鹰贴着白色的浮云迅疾而过,映衬着高远蔚蓝的天穹,像是一幅画中的远景,沧桑而辽远!
远处一对小型骑队迅速靠近,最前面的少年手持马鞭,腰间的小铃铛随着身体的起伏叮当作响,他头上戴着立式毡帽,扬起的稚嫩面庞看着远处的斡尔古勒河畔,他的嘴角泛起了一抹玩味的笑。
快马疾驰而过,马蹄带起不知名的细碎花瓣飘扬在骑队路过原野上,像是缤纷的雪,马蹄踏地的声响惊起了斡尔古勒河畔的少男少女们,他们偏过头去看见了那个迅速靠近的骑兵小队,前面的贵族少年们都穿着狩猎时才穿的轻装,手中的马鞭不时抽打着胯下的骏马,朝着他们奔来。
“是苏木真·达尔罕!”不知是谁最先认出了最前面的贵族少年,惊慌地喊了出来。
苏木真·达尔罕,草原名副其实的少年煞星,是达尔罕家族刺血血纹的传承者,自铁木钦家族的大王子凌拓阳·铁木钦和二王子凌拓扎·铁木钦战死在风噬谷之后,苏木真·达尔罕就成了莽族儿郎们中真正的龙头老大,而且他性格火爆,手段狠辣,年轻的贵族子弟没有一个不惧怕他!
勒马在篝火边停了下来,苏木真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瞥着凌羽,脸上的讥讽更浓了,“呦呦,瞧瞧,这不是我们的羽王子嘛,你们看看他那女人样,像不像一朵花啊!哈哈哈……”
“哈哈哈……”身后的儿郎们也附和着大笑起来。
成为一个草原上的英雄是每个草原儿郎们的梦想,没有哪一个莽族少年希望别人把自己看做是娇媚的花,苏木真的话可谓是骂的很重!
凌羽没有回话,他从容地把笛子收进怀里,拾起架子上烤好的黄花鱼,撕下一块鱼肉送到嘴里,仿佛跟本没有听到苏木真在说话。
“哥哥!”苏妙戈一双杏目怒视着马背上的苏木真,他不明白自己这位哥哥为什么总是跟凌羽过去,
苏木真是上品血脉家族刺血传承的狩者,四年前传承失败的凌羽不能是苏木真的对手,他只能沦为他的玩物。
“苏妙戈,我们的事你不要管!”
苏木真无视苏妙戈的眼神,冷冷撇下一句。他转而对着凌羽继续嘲讽道:“肩不能抗,手不能提,身体孱弱得就像是散架的骷髅,这就是铁木钦家族的荣耀,趁早死了算了……”
苏木真拉着长调说着,然后又与后面的儿郎们畅快笑起来。
凌羽依然没有动,他明白苏木真的意图,苏木真无非是想激怒自己,然后顺理成章地毒打自己一顿。苏木真是个货真价实的刺血血承的狩者,而凌羽也清楚自己的瘦弱,所以他只能忍……
见凌羽依然低头吃着烤鱼,苏木真脸上的笑容变冷了,他翻身下了马,提着马鞭缓步朝凌羽走来。
待到凌羽面前时,苏妙戈挡在了哥哥前面,苏木真一把将苏妙戈推在地上,越过苏妙戈走到凌羽身边。他蹲了下来,玩味地看着依旧吃着烤鱼的凌羽,他认定这个瘦弱的少年一定在佯装镇定!
“羽王子,烤鱼好吃吗?”他伸手去抓凌羽手中的叉子,凌羽挣扎着,可他不可能比苏木真的力气还大。
苏木真抢过铁叉子,撕下一块鱼肉放在嘴里,嚼着鱼肉的同时厉声喊道:“怎么啦?哑巴啦!我问你烤鱼好不好吃!”
苏木真双目圆睁,眼里的怒火仿佛要跳出来烧死人。
凌羽还是没有动,他只是静静坐在那里,眼睛里映着缓缓翻腾的火苗,就像一个真的傻子一样。
苏木真紧绷的脸上突然笑了,他将黄花鱼重新放到火苗上烤了起来,直到一股烤焦的味道缓缓飘出时,苏木真脸上的笑容狰狞起来,他把黄花鱼放在地上踩了几脚,然后又拾了起来。
“羽王子,本少爷亲自为你烤的黄花鱼,是不是应该赏个面子把他吃光,啊?”
苏木真把满是泥土的焦糊的黄花鱼递给凌羽,笑容灿烂得仿佛是雨后的野玫瑰。
“苏木真!你不要太过分了!”苏妙戈冷冷看着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眼神里满是怒火。
苏木真抬头迎上苏妙戈的眼神,他细长的眼眸眯成一条线,大声喝道:“把她给我扔到河里!”
苏木真一声令下,身后的儿郎们均是翻身下马,淫笑着将苏妙戈举了起来,几步便到了河边。
苏妙戈不会游泳,这一点大家都知道,苏木真更知道,否则也不会只有苏妙戈和凌羽两个人不下水,却在岸边烤着鱼!
“停!”苏木真扬起马鞭,止住了儿郎们的动作。
苏木真狞笑着望着凌羽:“怎么样,羽王子,我数五个数,如果五个数之前你不把这条黄花鱼吃了,我就把她扔到水里,她会不会游泳,你应该知道吧……”
“一!”
“二!”
“三!”
远处的儿郎们的笑容回荡在斡尔古勒河畔,被举起的苏妙戈在空中挣扎着大喊:“四王子!不要啊!你不要吃啊……”
苏妙戈的声音像嚎叫,悲惨中还带着无奈!
“四!”
苏木真脸上的笑容缓缓敛去,取而代之的是渐渐升腾的狰狞,他唇角蠕动,喉咙中仿佛有怒火即将喷出!他刚想放下马鞭示意儿郎们把苏妙戈扔到水里,却发现凌羽终于动了,他的眼睛依旧澄澈,白皙的双手接过鱼叉,将满是泥土焦灰的黄花鱼一股脑儿全部塞进嘴里!
烧焦的黄花鱼并不好吃,烧焦黄花鱼混着泥土更加不会好吃,凌羽强压住要呕吐的感觉,那种直冲喉咙的恶心感让他剧烈咳嗽起来……
苏木真很满意凌羽的表情,他狂笑着起身,望向凌羽的眼睛里满是得意。远处的儿郎们也狂笑着,那回荡在原野上的笑声似乎比他们猎得一头灰纹传承的巨狼还要高兴!
马蹄声渐渐远去,方才还喧嚣的斡尔古勒河畔似乎变成了死一般的寂静,凌羽跪在那里剧烈的咳嗽,他苍白的脸上始终没有一丝悲伤,但所有看着他的人都感受到了一种渗入骨髓的悲凉!
这是四年来经常上演的戏码,那个名叫苏木真的草原儿郎经常像狗一样欺负着这个懦弱的王子,没有人知道固北城中的那个主人为什么会这般漠视,任由铁木钦王族的后代被草原儿郎们欺侮!
同样跪在河边的苏妙戈·达尔罕,静静地看着那个跪伏在地的少年,一直旋转在眼睛里的泪花终于流了出来,顺着他羊奶一般的皮肤缓缓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