礁石冷哼，“照此说来，是吾失职？泥土虽是吾生，尔莫要忘了，盘古开天辟地之前，女娲不过一条溪涧水蛇，乃是尔躯体所化，她飞仙成神，捏土造人，皆源于此。”
鸥鸟气竭，辩驳无言，只得长叹，“罢罢罢，吾不与尔等强辩。左右人有仙管。”
水流陡然停住，“天上那群小子，闲云野鹤，懒惰成性，何时管过世间俗事。若再如此，横不过吾抬手撤去云层，让他们无处可居，堕下凡尘。自认为修得一星半点的法术，便不知天高地虎，以宇宙之主自称，更不司其职···”
鸥鸟啾啾两声，忙说道，“慢慢慢，莫要生事，吾三灵悠然自得万万年，若要天上神仙星宿得知吾等存于世间，可就麻烦了。细想，那群神仙以盘古女娲之流为尊，而盘古女娲在吾等面前，不过小虫尔，他们岂不为了避责，将凡尘琐事尽推于吾等？日后，逍遥时日何寻？”
“二位到底不知人性，生来仙身也好，修道飞天也罢，追本溯源，都是人升而化之。而人之本心，权欲横流，奢靡自废，若要他们得知你我三灵存世，怕是不会推脱职责，只会想方设法胜而灭之，以固其宇宙之主的地位。”礁石缓缓说道。
“尔这是以偏概全，据吾所观，人重情重义，且怀怜悯慈悲之心，方有别于无知无智之众生。”鸥鸟说道。
水流直立海面上，“人是好是坏，非吾所念。总之，人乃是女娲——”朝鸥鸟点了点，“捏土——”又拍了拍礁石，“而造，理应二位携手治理，吾便在此静候二位佳音，何时濯清素流，何时再来相见。”说罢，便要转身离去。
“慢，”礁石说道，“这般说本是不错，但人身虽成，若无饭食汤水滋养，也无法存活。再者，是谁于人智慧初显时，入伏羲梦，传造字术······”礁石未动，却似能看到其沉静内敛的笑意，“故此，人之流，需三灵共担！”
“此话不错，尔休要推脱······”鸥鸟紧接着说。
水流倏然抖动，溅出乱花似的水点，不知是羞是恼，只听得颇为急切，“当时年少，且始见人群，兴之所至，并未思及太多，万万年中，尔不知提了多少次，非要借此事耻笑于吾？”
“年少？”鸥鸟仰天长鸣，如哨声，“年少二字怕是与尔扯不上干系——”
水流轻晃，在鸥鸟与礁石的注目下，渐渐沉下气，摊到海中，绕石而游，“好，吾绝非那等胆怯懦弱疏于担责之灵，孽障已做下，吾便与尔等一同治世又如何？”“畅快！”鸥鸟在礁石上欢欣跳跃。
“不过？”礁石一问，意味深长。
“不过？”鸥鸟愣住。
水流对着礁石，咬牙切齿，“不过此事非一日之功，需从长计议。吾近来杂事繁冗，不得空。首要之务，就是清血祛腥。莫要以为吾偷懒怠惰，那处江流下游是一城百姓饮水源头，如今不止水遭阻塞，即便通畅，难免携带瘟病。故而耽搁不得。”
“嗯，不错。既为人类，便不能让尔独自出力，吾将两岸石沙堆积江心，滤清水阻尸毒，待江水复归清澈，再移回原位，亦可拓宽河道。”礁石沉凝道。
“吾可御万兽捞尸，命鱼群吞污，两全其美，一来助尔清理江流，二来鱼兽有果腹之食。”鸥鸟跳跃着，“如此一来，不出一旬便能了结。饶是粗想一番都痛快至极。吾等三灵自分天地之后，除却共工怒触不周山之祸，天地大裂，女娲义勇补天，吾等则联手拯救众生，同仇敌忾，之后再无可称颂佳绩。今日三灵再聚，定能荡涤凡尘污浊，还举世清明！”
水流微动，如细风拂面，忽而化柔，围在鸥鸟周身，如女子般静倚其颈，又不经意地散开，徜徉于碧波中，声音远远传来，“吾翘首以待此盛世华景，明日于浩浦江天蚕壶口处静候二位。”
鸥鸟抖抖脖子，兀自沉吟道，“她的脾性愈发难测了······”顿了顿，似突然点透灵犀般，乌溜溜的眼珠一转，低下头，对礁石说道，“尔不觉得她越来越类似于人了，喜怒无常，忽刚忽柔，难以捉摸？”
礁石沉默片刻，进而说道，“许久之前，她便已经像人了。毕竟，混沌元年，吾等是没有男女之分的，尔还记得她是何时自甘化成女儿音容的么？”
鸥鸟摇头，“时日太久，记不得了。从前吾三灵常常结伴游于山林江河人间，一时生趣，幻化成人形，男女皮相任意择选，好不畅快。”鸟首昂起，远望天空，声音虚无缥缈，“是啊，她从何时起不再变成男子，固守一副女儿身，又从何时起与吾等渐行渐远，以致沉睡千年不肯相见。”
“混沌初元时，她冷冷清清，谁都不与来往，后来日久年深，岁月孤寂，你我三灵方才有了交道。如今呢？”礁石留下一问，冲着水流消失的方向深深一望，再无声息。
鸥鸟静默，若有所思，过了许久，“这般想想···喂，尔等太不知礼数，离去也不知会一声！鯥，走。”哼了一声，跳上鱼身，疾行海面之上如履平地，翻腾的浪花渐渐遮去了其身影。
太阳东升西落，暮霭深深，退潮后的海面飘荡着咸湿的海风，若是能乘风破浪行至深海，便会知晓，站在一波一波的水纹上，恍若高立云端，成了腾云驾雾的仙人；便能看见在静谧的夜色中，一望无际的汪洋上，一股水柱破空而起，在琉璃般的月色下，一点一点幻化出头颅、肩膀、手臂、细腰······最后成了一个晶莹透明的人形，无股无足，由水柱支撑着立在湛蓝夜空之下，莹莹生光。
初晨，天清气暖，惠风和畅。
浩浦江天蚕壶口处，有一白狼昂首立于瀑布之上，一石人自悬天石壁处裂土而出，一女子形态的水人从江心缓缓升起，虚幻如烟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