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燎此时的眼睛黑白分明,边界清晰,比世界上任何用美瞳修饰的双眸都更加动人。一名鬼司的恢复需要时间来缓冲,强行完全转化成原本状态会导致两者的相克,这次季燎成为了新一个不受伤的例子。
花店店主抱胸靠在了桌上,“你终于出现了。”
“说的你好像很想我一样。”
“当然不是,我忘了你,刚想起来。”
“这是因为我在你心里太有地位还是太没地位?”
季燎认真想了想,“不知道,物极必反,都算吧。”
男子很自然的绕过金灯把两柄黑柄陌刀放在了她的桌上。他要是没那么白,英武之气就会再浓一点,耍着双刀会让人联想到罗罗亚·索隆。他本来的武器是一柄九环刀,还带红缨穗子,被火绒和南威联合嘲笑像个清兵后觉得九环刀也用了挺久,于是换成了陌刀。
刃鬼季燎没有特定的武器,但她可以用银器幻化出各种小型武器,例如飞镖,长钉,还有刚才的飞刃。
男子看看地上的陶制笔筒的碎片,有些遗憾地说:“至于吗?一回来就把它给砸了。”
“碍眼。”季燎说着,蹲下来看着金灯花。水仙花精从柜台上调了下来,它把《花谱》放到桌上,然后又跳下桌子用小手捡陶器的碎片。
“平诺你去休息吧,我来收拾。”花精听话的跳回了花盆里。
“平诺?新来的?”
“还是以前的,刚改了名字。”季燎回答到。
“店里没什么生意吧,全是些对人们来说的怪东西。”男子关心起她的生计,即使其实对于刃鬼来说生意并不需要,刃鬼就是他们的职业。
“才不是,它们隐藏的很好,而且纯手工的首饰出价可不低。”季燎说。她站起身走到门口准备关门。
最后的梧桐叶被吹落,在空气中飘飞。有这么一瞬间,好像时间从这一刻这里慢下了来,几片落叶在橘黄的灯光中慢下来,缓慢的飘飞一段距离后又恢复常态,路上车辆行人的动作也在这时候慢了几分,因为恢复常态让季燎觉得这像是一个幻觉。
季燎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双手合成三角形,用两根食指触了一下额头进行过滤。
走出花店向右转,两分钟的路程所到达的那家五金店的店老板的生气偏重。
花店后方隔着小巷的街区,从巷口进去到第十三盏路灯,那里的四楼有一个三个月大的婴儿是一名鬼吏。
最近的是旁边这家生活家居馆对应的楼上,五楼有一对新婚夫妇吵架,他们家没有安装防盗网,待会妻子会从阳台坠下,连同肚子里的胎儿。
估计会死。季燎预计不到了于是猜测。
没什么异常,所以是谁?她睁开眼睛,眼前暗了许多,热闹大街上的人和车被抹去了,仿佛过去许多年萧条了一般,但对面广场的喷泉还在运转,还有霓虹灯和巨幅显示屏,只是像隔着遥远的距离,还不到凌晨三点为什么路灯会熄灭?她没有回头,但站在那儿让男子也察觉到了,他走近。季燎伸出右手指了一下最靠近大门的一盆獐耳细辛,这种本该生长在高海拔湿冷阴暗环境中的植物的花朵瞬间开放,淡紫色的光芒照亮一片区域。
大街上空无一人,一切陷入昏暗只有淡淡的月光倾洒。一片死寂,像黎明前的沉寂。
季燎看不清外面,上前走了一步,突然一声惊雷,一道白光劈下,男子即使拉住她带她脱离危险。借着淡紫色的光,他们看见门外的地砖上出现一道极深的刻痕,季燎按住险些被光芒扫过的左肩,让自己的心跳平复下来,她看了一眼身边的男子,眼神凝重。
回到花盆中的花精们都微微颤抖,不知道是害怕是激动,还是兴奋,没有店主的命令都不敢现出人形。
梧桐叶纷飞的声音这时恢复入耳。
“哒。”玻璃门自上而下出现一道裂痕,随即蔓延开来,裂成了雪花却没有碎开来。
“这门质量真不错。”男子笑笑说。
季燎只是以微微的翘一下嘴角回复他,她转身走回去挥舞双手就像指挥一个乐队的指挥师一样,接着从店门口向内每一朵含苞的花都开放成最繁盛的姿态,发出光芒混杂出斑斓的色彩。就像置身于梦幻舞台。
店门口的黑暗仍只化开少许。
点点白光由远及近,接着道路上卷起大风,落叶汇集起来冲向他们两人,犹如一只张开血盆大口的巨兽,声响嘈杂携带压迫人的气势。
但男子只是抬起了手,手心向前平推,梧桐落叶汇成的强风就被两股力量击碎成残渣,一片灰黄。
尘埃慢慢落下,白光中隐约现出了一个人形。
季燎并未舒展眉梢,她气息下沉将自己的声音传出去,压下几丝带着怀疑和估摸的胆怯。“判官大人,你这开场秀可还不够惊艳。”
“错了。”身边的男子说:“不是彻霏。”
季燎警惕起来,不能害怕,当年的场景浮现,一样的恐惧,第一次是教训,第二次就该被压制。
男子很镇定,一如既往的只要站在她身边就让她觉得值得信任。
“我觉得不能让他走完这条街,我看见住西山南路的那个人今天回家了。”
“她家就在附近?”
“反正不算远。”季燎顿了一下,纠正,“是回房子了。”
人影清晰起来,白光中走来一个头发银白胜金属光泽,穿着黑色劲装的的人,赫然是一副十多岁的俊朗少年的模样。连面部轮廓都不是那么的分明,背上绑着一柄长剑,年轻的脸上一副气定神闲,还有胸有成竹的微笑,这才是惊艳。
走在光芒中的少年停在了路中央,一脸恭谦的开口:“在下卞城宫苍澜,听闻楚江宫治理百姓的成功之举,钦慕多时,赴千里今天特来请教,望取记忆法则拜读。”
男子转换出一副故作疑惑的神情。“有那么远吗?我出门少,别骗我。”
苍澜愣了一下,这可不在他的应对范围之内。
男子又说:“苍澜?没听说过。诶,我叫季燃,你听说过我吗?”
不等苍澜回答,花店店主季燎说到:“想以记忆法则予你,有能力则可得之,但也必须有一样相当的东西做交换。”
“早知店主有珍藏,我这次也带了一份礼物,但我有些舍不得,如果我输了,”少年从背后取下织锦缠绕的长剑,慢慢的解开织锦,露出银白色剑身。“将以赩偿还。”
季燎深吸了一口气,专注在剑身上。
她不相信关于这个不速之客的一切。
之前从没有亲眼见过这把剑,季燎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与楚江宫现任使徒的武器跫一样,赩以作为卞城宫使徒的佩剑而闻名,但这并不证明带着赩的人就绝对是使徒本人,就像现在将跫随身携带的人是酆都司卢泽承而不是使徒莫笙本人一样,有时候这些武器是象征却不一定是可靠的证据。
但无论如何《花谱》是不可能与赩交换的,他是势在必得吗?
季燃抬起双手,双刀飞来被他稳稳的接住,“你站到我身后去。”他对季燎说。花店店主服从的后退。
“其实这根本就没得谈。”季燃向少年冲过去,对方还来不及接下一句话,就传来兵戈交接声。
街道一片荒芜,落叶被剑气分离,一轮月亮散发清光,三柄利刃的光影迅速分离又交织,腾起到空中又落下,不断传来地面碎裂的声音,道路范围扩大,对面的一幢幢大楼随两个人身影的接近下沉变成了平地,但那座喷泉还留在那儿,没有受到影响般的还在运作。
季燎驻守在门口看着局势,气流霎时间从前方轰击过来,就像气压向一处猛然的挤压。她看不清有什么东西在逼近,但从听到其中一个想被掩藏的声音,她不会躲避而是去阻拦,跳跃起来接住,但还是慢了,一枚菱形金属碎片擦着脸飞过,钉在了身后的墙面上,尾部犹自颤动。季燎的双手迅速蜕变成银白色,伸出一根细索将碎片拔出来然后丢到门外。还好,她看清楚那只是季燃长刀的碎片。她并不担心,只要季燃不“死”,他的长刀就可以一直的再生。
她伸手抹去了右眼角下方渗出皮肤的鲜血。和手上的伤口一样,很快就愈合,但流出来的血液回不去,她看了一眼外边,走到水仙花前,把沾在手指上的血化开在花盆的水里。水仙花无风却摇摆着。
“好了平诺,我不能离开店。”她听得懂花精的语言,“甚至有可能变成帮倒忙,你得相信季燃,即使要输也得先打上好几天再说。”
又是一声轰击,地面碎裂,连花店都受到了震动。季燎看了那边一眼,白光交织缠绕着像自下而上的闪电。
“可是,”水仙左右摇晃,两根鳞茎长出的叶片化成两段白藕般的手臂,打着手势,白白胖胖的小手指着周围,“我们也吃了太久的斋了。”
女店主思忖片刻。“别想了,他终究不会是属于你们的。”
水晶兰花精有些委屈,但很快表示理解,像个懂事的小孩子。又有些担心的问季燎要不要向外联系。
季燎摇摇头。未到真正的危急时刻不可求助,他们是刃鬼,能力职责甚至是自尊心支持着几乎一切,季燎要静观其变。
历来管理花木的刃鬼都以记忆法则上的常规准则行事,其中它还记载了一些因为难以攻克而升级成的禁忌之术。到季燎接任时她破除了其中一个禁忌,她开启了楚江宫以亡灵饲养一些特殊花木的先河。
不同于刃鬼刑判司以至权位更高的一宫四卿可以享用亡灵,作为不完全的楚江宫酆都政府佣兵的百花之王也分到了这项特权。它之前是一项禁忌之术是因为无论谁在以食用亡灵来疗伤或者增长灵力时都不可避免的会把亡灵的怨瘴气带进自己的元神,但由于灵力增长伤势减缓,就有压制怨瘴之气的作用,所以这只供中阶高阶鬼司和阎君使用。
花精即使是花木中最出众有灵性的灵体,但也只是懂感情产生灵体的植物,思维承载力不够,怨瘴气进入花精的身体足以使它们丧命,只有靠施术者将怨瘴气转移到自己的身上。
喂养如此多的花精消耗的亡灵数量自然不会少,而施术者只是刃鬼,会让怨瘴气积郁在心,逐渐丧失意识,脱离作为刃鬼本该有的思维,即使在被撤离职位后有机会轮转也只能进入牲畜界,或者陷入走火入魔被投入炼狱。
前一任曾以小数量亡灵做实验,将怨瘴气注入漓池,或者封在陵园,或者以牺牲能力较落后的花精为代价,但多数遭到失败,造成过几次梧声人眼中的灵异事件。
继任者季燎以上百种材料进行试验,最终选出西方吸血鬼畏惧的银为载体,转接怨瘴气,而且银器还能慢慢的把它净化。
季燎的这一发明本来是用来转接怨瘴气,克服吸食亡灵的副作用,后来还扩展到了作为记忆载体,可供有千百年记忆,被冗杂的记忆困扰的官吏使用。她那时候想到了一个成语“柔肠百结”,就将这种银器定名为“百结”。
季燎双眼微眯看着战斗,像一只守护阵地的母狮。是的,当年自己在垢花亭被诛杀时,正是那个少年站在长廊上维持结界,阻碍她任何的信息外传,而被千羽杀打出庭外时,也是他瞬间打破池面的结界,她就被记灵拖下了深潭。
她不记得杀掉自己的那个人,不记得其他人的面容,但是这个少年的面容时隔二十几年在她脑海中不曾改变。
她自己制造的百结救了她,使她不至于破灭,还得到了轮转的可能。
“当年是他们几个人合起来要杀你对不对?”小孩子又气愤起来,花盆里的水面微漾。
“不要心急,你先睡会吧。我在这儿呢。”季燎摸摸小孩白玉般的手臂。
孩童的手臂恢复了叶片状,平静下来,翠绿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