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讨厌与太多事有纠葛,我没有野心,我向往安逸,简单的纯粹的希望一生平淡。他死了,她死了,他们死了,但我只是观众。现在这样的事终于发生在了身边,并越来越快的向我靠近,终于,与我相关,终于没有办法置之度外。
来源于茶之道的“一期一会”由让人完成品茶步骤,静心而清志,到教人珍惜与他人相处的每一个瞬间的机缘,并为人生中可能仅有的一次机会付出全部心力,而如果因为漫不经心而敷衍了当下,那是会比惊鸿一瞥而无后续更为深刻的遗憾。
但是人怎么才能知道哪一次见面会是永诀,从而付出全部心力对待?
谷燚站在西山南路十一号的花园门口,看见自家房子对面的别墅里亮着灯,很明亮,房子里面传出小孩子们的嬉笑。她想到的不是那几个孩子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而是麦考利·卡尔金主演的电影《小鬼当家》,第一部里小男孩为了迷惑两个窃贼,在关上窗帘的客厅里摆人形纸板,放上音乐,用绳线拉动着人形纸板摇晃舞蹈。
一片欢乐。
都是假象。
第一把钥匙开锁,推开铁门。对面庭院和路上的灯光将她的影子投射在小径上。她想起几年前程奶奶的死,冬天的上午她出门后到程奶奶家跟奶奶说了一声,然后在霍莲家住了一晚,两个人把脚放在电炉箱上,裹着霍莲昂贵的毛毯,吃着零食看电视,后来直接睡在客厅。第二天她回去,成为第一个发现程奶奶死去的人。
她常常想如果将过去的人生进行一个哪怕是小片段的改动,那么从那时起,以后的情景会有怎样的不同。比如十一岁那年妈妈在挑选出来的几个目的地中最终落笔的选择不是梧声,那她会不会有可能遇见认识这些人。比如看中的是哪个小区的公寓或者其他的地方而不是这座房子,就不会遇见程奶奶。还比如在初一的十个班里选择的不是颜勋宇妈妈做班主任的班级,那么她也该只是知道有这么一个人而已,也许还有可能知道这个人有一群令别人羡慕的朋友,而身边的任何事也该有很大的不同吧。如果第一次见到水茗雅的时候不怀疑她的微笑和温和,是不是以后也不会怀疑,还有可能和她还有同父异母的弟弟一起生活下去,那样成长起来的谷燚就该是另外一个人了。
手里还拿着金惠羽借给自己的书。金惠羽说她都看完了,是不是翻来覆去,仔仔细细的看过?她一副常态的把书递给自己,是真的忽略了?还是她想表达什么意思?她对金惠羽的笑脸突然很反感,金惠羽本来是一个有话就说的人。
人可以看透但终究看不破。
第二把钥匙开锁,推开玻璃门廊上漂亮的门。
她有时候觉得梧声就像是小小的独立国家,它有一个完整的体系,即使不与外界来往,梧声里的人也可以安然只在的活下去。这是谷燚内心向往的,世外桃源般的梧声。
程奶奶去世后的一个晴朗冬日,谷燚搬了一把摇椅放在门廊,使她晒着太阳但不会让阳光照到脸上,她戴着耳机听歌,拿着一本法国画家卡米耶·柯罗的画集,偶尔翻几页,其实那本书不太适合在明亮的阳光下看,但边听歌边看很不错。有几个小孩在铁门外探头探脑,瞧着她的花园,似乎想进来看看,有一个小女孩还抱着一只猫。谷燚犹豫了一下还是对他们点头让他们进来玩。
小孩们好奇的在她的花园里转悠,这让花园的主人反倒不自在和尴尬,她起身准备进屋,就在快关门的时候有个小孩叫住她。“姐姐,我是你家对面的,你搬过来好久了吧?”谷燚点点头表示“是的”,她没有说话,然后关上了防盗门把小孩子隔绝在外面。
孤独就是KTV里嘶吼笑闹的人群中唯一不喝酒不抽烟清醒的坐在沙发上的人,情人节大街上呢喃软语里塞耳机听歌的独行者。一个人待久了,别人一时的被冷落就是寂寞孤独在自己眼中什么都不是。
因为这是自己的选择,所以不但不想诉说,反而还准备继续习惯,继续乐在其中。
梧桐沙沙落叶,还有最后留有些微清凉的花香,谷燚回头看了一眼,她保留的妈妈种下的植物还生长,一如没有经过这几年时间的流逝,几年几十年或者几百年,谷燚想起梧声里存在了很多年的古物,那些被保护起来的千年古树,因为年代久远留有故事传说被开发为景点的古宅。
知君仙骨无寒暑,千载相逢犹旦暮。
不过在这个院子里,有些植物在灯光下的影子真像摇曳的小恶魔的爪子。
第三把钥匙。
她想起一则恐怖故事。单身女子在家中的浴缸里自杀,全身浸泡在染红的水里,没有人知道她死了。几天后暗恋她的注意她的那个邻居觉得很奇怪,到她家门口敲门,没有人回应,他透过猫眼看里面,只有一片血红。
故事里说是那个邻居在往里面观察时,死去的女子也在看他。
谷燚并不怕的,但是偶尔的去别人家,她还是不自在于敲门后猫眼另一边会停留片刻的黑色眼瞳。
还有一个关于战争的故事。一批俘虏即将被处决,执行长官给了战俘两个选择,一个是走上刑台被施以绞刑,一个是打开一扇他们准备好的门。没有一个人敢于打开那扇门,无一例外的选择了早就知道结果的绞刑。实际上那扇门背后是长官给的自由,但人们大都对未知的东西抱有比已知的可怕更为深刻的恐惧感。
李芩说小时候最怕打针和走亲戚,前者是每次打针李芩都觉得灵魂会从针孔里漏出去,后者是不管姐姐在不在都有人会做比较,有的人还是只提一下,而有的人比较起来则肆无忌惮喋喋不休烦得很。
霍莲说小时候怕一个人睡觉,不开灯完全黑暗会怕,开了小灯有黑色影子也怕,开大灯太亮又睡不着,于是有个大大的抱枕,在黑暗中就没有这么怕了,说完霍莲还补充到,要是谷燚怕晚上一个人睡的话就去银行提成捆的百元大钞,然后铺满床,安全感一定百分百。
李颉昊说小时候害怕坐车和过马路,过红绿灯下的斑马线时小心翼翼,而且和别人相比这种小心翼翼简直算得上是强迫症。他总担心会出车祸,还不信任自家的司机,只要坐车必然一边看着驾驶座上的人一边提心吊胆,每次坐车感觉都是一次冒险。他早早学会了开车,先是开爸爸的车出门逛,满十八岁就考驾照,他对自己倒是挺放心的,但到现在还是会刻意躲避车祸现场,他觉得车祸现场让人恶心又让人难过,一直以来李颉昊对于枪杀坠楼从河里捞尸等死亡现场没有什么不良反应,朋友们一致认为这是因为他曾经见过的某个车祸现场给他留下了心理阴影。
她的害怕是什么?即使她是谷燚,但也忽然间不敢开门去面对满屋的黑暗。
可她想起要来梧声时爸爸给她找学校,他们拜访班主任的家。颜勋宇带她在院子里玩,在不算辣的夏季阳光照耀下,两个孩子靠在扶手边看水池里的锦鲤和睡莲。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没有打电话给颜勋宇的妈妈,她不知道能说什么。觉得累的时候觉得很多事应付不过来的时候就睡一觉,即使它们依然存在,但睡一觉会好一些。梧桐叶在杂乱无章的喧嚣,风像看不见的触手抚摸她的背,即使她站在门廊里,这风也没有被阻挡。
一个人独自站在空谷只能听风呜咽,在泛起轻雾的江面希望看见斗牛,脸上就会写满辽远和哀愁。
谷燚觉得这时的西山南路真是安静,甚至这个世界都是安静的,周围都是空旷。好像自己的血液流速都缓了下来,但还残留有微弱的呼吸。她低头掩面,想要制止哭泣,就只有不去想。不去想让自己哭泣的人,他的相貌,声音,说过的话,一起去过的地方。过往云烟聚拢成鲜活的画面,还没来得及泛黄就没有了后续。回忆就像深渊,一旦摔下就是万劫不复覆水难收,有谁能够给予援手并有能力拉上来?
你要是看见我这懦弱的样子,又会担心的。
谷燚拿起报纸叠好,温热的液体滴上去又被包好。她自言自语,仿佛知道颜勋宇的魂魄还游荡着,还能听到一样。
门打不开,纹丝不动,谷燚重新试了一遍,还是不行。她正准备检查钥匙,但动作突然停住。身后有人,那个人站在薄薄的一层落叶上。察觉到有人的那个瞬间是如此清晰,他推开了花园的铁门。
居然忘记锁门了?
谷燚擦掉脸上的眼泪,拔出钥匙握在手心。花园里的植物还是那么茂盛,不知爬藤植物为什么反常的还没有枯萎,茂盛的有些过分,它们也在风中摇晃,影子透过玻璃打在门廊里,门廊的玻璃制作时掺进了金属,路灯灯光都被过滤成了清浅的蓝色。
但是共和时代的歌响起来了。谷燚记得自己的手机还没有解除静音设置,她听见走到花园里的人接听了他的电话:“待会儿我再打给你。”
“你在这儿干什么?”谷燚问,她的声音毫无温度,甚至还带有敌意。
来人一时被谷燚这冰冷的问句呛住,愣了一下,重新组织好语言说:“我,怕你有事。”
“没有什么需要担心的。”谷燚的眼神越发冷厉起来,她现在对这个人的出现感到厌烦,正待再说一些什么时,她发现对面哪一栋别墅的灯全部都熄灭了,难怪刚才那会儿周遭安静得过分。谷燚发现刚才内心的恐惧因为这个人的到来而消退,也许是因为出现了一个人,有了声息不像刚才一般死寂才消除了恐惧?或者是因为正好是这个人来了,习惯性所以觉得安全?
“你看上去,不太好,需要帮忙吗?”
谷燚忽然烦躁起来,接踵而来的是恐惧的又一轮侵袭,因为怀疑,所以刚才难得的安心被赶跑。
女生死死的盯着走进自家花园的男生,恐惧从脚迅速蔓延到头顶,卢泽承,他到底是什么人?他知道什么做过什么?“不需要。”不信任别人的女生关上玻璃门,镇定下来握紧手中的钥匙,冷冷的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