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郁郎河汇聚在格青草原的最东端,与黑翁都山脉相接的地方。两条河汇拢成了郁郎河的主流,缓缓的自黑翁都山脉脚下流过,伴随着连绵的山势一直向东,穿越整个极北之地,最终在大陆的东部边际融入末世之海,也就是南人叫做东阳海的那片汪洋。
翁都在苏达尔人的语言中,就是恶龙、巨兽的意思,是苏达尔传说中远古时毁灭世界的邪恶生物。传说远古时,黑翁都和红翁都同时出现,一个来自西方的寒冷之地,一个自东方越洋而来。最后在黑翁都山脉所在的地方相遇。两条龙盘旋空中,相互纠缠着恶战了数百年,口中喷出的火焰燃遍了整个大地,生灵涂炭。最终,黑翁都战胜了红色翁都,红色翁都向西北逃窜时,重伤落在了格青草原。它不甘心失败流下的眼泪,便成为了大、小郁郎河,一直流向的东方的末世之海,流回它出生的地方。
黑翁都虽然获得了胜利,但也身受重伤。它落在黑翁都山脉所在的平原上休息,却一睡不起,便成为了今天这座连绵不绝的山脉。山脉里不时喷发的十多座火山,苏达尔人认为就是黑翁都沉睡中偶尔喷出的鼻息夹杂着的火焰。
黑翁都山脚下,刚进入格青草原的范围,小郁郎河岸边,一支苏达尔的部落正扎营休息着。
雄铎鲁察尔和几个小伙伴,光着屁股在河水中嬉闹着。他抬眼看看岸边,不远处阿妈和部族里的一些女人们正边捶洗着衣服,边有说有笑的聊着天。雄铎估摸阿妈应该不会注意到自己,一把将勒云拽进水中,大笑着用双手抓住勒云的头,按在了河水中。
勒云被雄铎的突袭搞了个措手不及,咕嘟咕嘟连喝了几口河水,挣扎着,他抓住了雄铎的脚踝。雄铎没想到勒云还会反击,被一下子掀翻在水中。
其他的小伙伴看此情景,欢叫着也扑了过来。一时间,河水四溅,所有人都在水中横七倒八的扑腾着,你按着我,我压着你,好不欢乐。
“雄铎你这个小混蛋,让你们好好洗澡,又不安分了。等会我洗完衣裳,你要是还没洗好澡,看我怎么揍你!”雄铎的阿妈,则噶部落首领泰佬温汗的妻子娜尕是个壮实的女人,比起部族里的其他女人高了足足有一头,宽阔的背让人从背影看去很容易把她当做一个男子。苏达尔人的女子向来习惯于顺从自己的丈夫,在丈夫的佑护下生存于弱肉强食的大草原上。但娜尕是个例外。有一次泰佬温被敌对部族偷袭差点丧命,娜尕独自杀死了两个仇敌,又咬着牙把奄奄一息的丈夫背回了几百里外的部族驻地。从此娜尕在苏达尔人中得到了一个“红布多”的绰号,意思就是女人中的勇士,像男人一样的女人。
人们常常开玩笑说,布多泰佬温是则噶部的猛虎,但猛虎遇到红布多娜尕,就变成了绵羊。每回听到这话,雄铎那彪悍强壮的阿爸,总会用手拽拽下巴上浓密的大胡子,哈哈大笑起来。
阿爸虽然严厉,但雄铎并不怕他。他总是羡慕又敬畏的看着阿爸跨上战马,威严的命令着部众里的成年男子们,随从阿爸出征或者狩猎。在他心中,驱赶着战败被俘的奴隶们或是满载猎物归来的阿爸,和黑翁都山一样高大。
可是阿妈要是发起火来,雄铎却发自内心的害怕。他也说不上为什么,但只要是阿妈眼睛睁圆了瞪着他的时候,或者大声的朝着他喊叫的时候,他就只想逃跑。“雄铎鲁察尔你这个胆小鬼,连自己的阿妈都害怕,还想长大了以后也成为阿爸那样顶天立地的布多?你真是一点出息也没有!”他常常这样自己对自己说,但一回头,再看到阿妈时,说什么也没用,还是一样怕的要命。
听到阿妈的叫喊,雄铎从小伙伴中挣脱出来,远远的向着阿妈的方向应着:“知道了,马上就洗好了。马上就好!”
这时,一声低沉而绵长的牛角号声从远处部落营地方向传来,“呜——”。
娜尕听到后,和其他女子都将正在捶洗的衣服扔下,朝孩子们所在的河水中央跑过来。“啪沓啪沓,”奔跑的步子踩进河水里,击起了一片水花。
女人们找到自己的孩子,回到岸边收拾了衣物,正准备返回营地,却看到远远的一匹马跑向他们。马上的人边骑向他们,边挥舞着手中的长木杆,木杆的顶端系着色彩不同的布条及铃铛。每一个苏达尔部落都有自己独特的铃旗,根据布条的颜色、扎成的形状和铃铛的大小数量来进行区别。苏达尔人远远的看到铃旗上飘扬的布条,听到铃铛的响声,就知道来者是否是自己部族的人了。
娜尕看到骑马来的正是则噶部的人,大声的问道:“怎么了?为什么会有紧急召集族人的号声?”
来人将马停在娜尕等人的面前,长长的铃旗握在手中,尾端一直扎在了草地上。
“泰佬温汗让所有人都回到影帝去,迎接汗王派来的使者。还有,可汗让我带雄铎先回去,汗王的使者要先见见他。”
听到这里,娜尕的步子一下子停了下来,她一把将雄铎搂住,看着来人,往后退着,“不!不!我不愿意!”
雄铎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从阿妈紧紧搂着自己的臂膀的颤动中感觉到了异样,“阿妈,怎么了?”
娜尕把雄铎搂的更紧了,她狠狠的瞪着来人,那人在娜尕的注视下低下了头。在则噶部里,就连泰佬温都怕自己的妻子,没有几个人敢和发怒的娜尕对视。
正在僵持的时候,从营地的方向又驰来了一匹马。马上的人瘦高的个头,穿了一身羊绒的袍子,上半身半裸着,裸露的左胸口有几道深浅不一的疤痕,最长的一道一直延伸进了右半边的袍子里。他乌黑的长发细心的编织成了一绺绺的辫子,随意的披在脑后,直垂到了背部。
这人停住马,还没有开口,勒云从他阿妈的手中挣脱,“阿爸!”欢快的跑了过去。
勒云的阿爸吉脱是泰佬温汗的结义兄弟,也是则噶部族仅次于泰佬温的首领。他摸了摸勒云的头,却向着娜尕开口了:“大嫂,可汗怕你不高兴,让我来接你和雄铎一起回营地呢。营地里来了很多客人,汗王的弟弟古塔斯都可汗带了三十名金刀卫士前来做客,大哥让我请你这个女主人回去招呼客人们呢!”
他转过头对先前来到的族人说:“把你的马给娜尕骑,我带着雄铎我们先回去。你和其他人一起步行回去吧。”
汗王的弟弟古塔斯都、三十名金刀卫士,娜尕听明白了吉脱话中的意思。她能如何呢?她不仅是雄铎的母亲,还是这个几百人的小部族的首领的妻子。但是,……
“雄铎,我们的小布多,别让你阿爸等着急了。来,我们一起回去吧!”吉脱先上了马,向雄铎伸手道。
雄铎不明白阿妈异常的举动是因为什么,但听到汗王的使者来到了自己的部族做客就激动不已,更何况汗王的使者是号称草原第一布多的古塔斯都汗,他可是有着无数传奇故事的人啊。还有金刀卫士,据说每一个都是可以一人战胜几十人的大布多。雄铎已经按捺不住快点回到营地去见见这些传奇布多们的心情了,听到叔父的呼唤,他小心翼翼的尝试着从阿妈的怀中挣脱,毕竟阿妈刚才瞪眼的样子还是让他心中很不踏实。
出乎意料的是,没费一点力气,阿妈送开他,雄铎像兔子一样蹦跳着跑向吉脱叔父。吉脱单手一拉,他便上了马,骑在吉脱叔父的身前。
娜尕磨蹭着从族人手中接过缰绳,也上了马。吉脱对勒云和他的阿妈说了一声:“我先送大嫂和雄铎回去见使者了,你们也快点回来”,便一催马,载着雄铎向营地方向奔去。娜尕在后面催马也跟了上去。
雄铎一边兴奋的想着马上会见到的那些传说中的大布多们,一边回头得意洋洋的望了一眼勒云和其他小伙伴们。勒云正嘟着嘴,羡慕的看着自己,在阿妈的催促下一步步走在后面。
则噶部落的营地扎在了小郁郎河的南岸一片开阔的青草地上。老远就可以看到几十顶白色圆顶的帐篷。帐篷的顶部色彩相同,圆顶下的部分却是五颜六色的,远远看去好像一片彩色的蘑菇散布在草原上,好看极了。
平日这时人们应该都分散着,要么去狩猎或者采水,要么在帐篷里忙碌着,当然营地里帐篷间的空地上也会有宰杀牲畜、劈柴生火的人,但今天营地中部落族人的密集程度,恐怕只有打仗获胜后或重大节日时的庆祝集会才会有。部落虽说人口并不多,但几百人同时聚集在狭小的营地中间的空地上,也挤了个满满当当。
吉脱翻身下马,要去抱雄铎下来时,雄铎拨开他的手,自己跳了下来。雄铎跑在吉脱的前面,一头冲进人群中。“雄铎回来了!”有人嚷嚷着,人们向两侧让开,雄铎很快看到了阿爸。
泰佬温汗与义弟吉脱完全不同,是一个高大魁梧的人,他的个头在彪悍强壮著称的苏达尔人中,也是数一数二的。黝黑的皮肤,显得他已有些花白的长发尤为显眼。他的长发也被细心的编成了许多绺小辫,垂在了身后。
泰佬温今天穿着举行庆典才会穿的虎皮袄子,半裸着上身,头上还特别戴了虎皮制的圆帽,帽后缀了三条鲜红的绸缎制的带子,带子末梢都系着一个小小的金质铃铛。这顶帽子是汗王内毕在大郁郎河万人战之后,为了奖励泰佬温的英勇忠诚奖赏给他的。
此时,泰佬温正按照苏达尔人的风俗,为三十个金刀卫士送上羊奶和谷物调制发酵而成的酒水。这些汗王的金刀卫士,都是从极北之地的几百个大小部落中,万里挑一选出的布多中的布多。他们都穿着白色的长袄,袄子的袖边、腰部和长摆边都绣了金色的饰带,袄子的背部则绣着一把短刀与一柄长弯弓交叉的图案,这正是王汗内毕部族特有的标识。
金刀卫士们一一与泰佬温拥抱,热情的彼此拍着对方的背。按苏达尔人的说法,脖颈和后背是战士身体上最致命危险的部位,不会轻易让他人靠近,更不要说被触碰了。如果一个陌生人试图从背后接近一名苏达尔战士,那么他会被视为有敌意而受到苏达尔战士的攻击。但同时,拥抱击背的礼节,则是武士之间最亲密真诚的友好表达。我将我最危险的身体部位让你触碰,就代表了我把你当做最好的朋友。
雄铎看着阿爸和金刀卫士们,双眼急切的在他们之中寻找着。比起金刀卫士,他更想一睹古塔斯都可汗的风采。
每个金刀卫士都可以以一敌百,但全部一百名金刀卫士加起来,也不是第一布多古塔斯都的对手。
雄铎一想到很早就听到的传说,就抑制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
泰佬温发现了雄铎,但他并没有马上说什么,而是向刚才拥抱过的一名金刀卫士送上一碗酒,“我的布多兄弟,则噶部欢迎你!你是我们永久的朋友和客人!”那人一仰脖喝了下去,两人又再次拥抱击背。分开后,泰佬温才高声的喊着:“我的好儿子,未来的布多,雄铎鲁察尔,快到阿爸这里来!”
雄铎忽然感到有些害羞,但害羞不是布多应该有的情绪,更何况全部族的人,还有那么多客人此时都在看着自己呢。他应了一声“阿爸”,走向泰佬温。
泰佬温拉过雄铎,摸了摸他的头,骄傲的向金刀卫士们问道:“怎么样?我的儿子是不是很强壮?他将来也会和你们一样的,我的布多兄弟们。”
金刀卫士们都笑着点头,有人赞许的摸了摸雄铎的头,对泰佬温说:“再过几年,这小子就会比我们还要厉害呢。泰佬温汗,你等着看吧,草原上的猛虎的儿子,也会变成猛虎的!”
被外人摸头,雄铎感到很不自在,但他这时心里更为迫切的是在想,这些人中,到底谁才是伟大的第一布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