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坊大街之上,一些往来的商客路人有幸见识了中年道人施展在少年身上的神通法术,“道家仙人施神通仙术,可令雨水浮空而聚“的消息也随之在长乐坊内迅速撒播了开来。
太平盛世之下,当今天子对于能长生不死的修仙一道也是极为痴迷,传闻当朝国师更是终南山修道有成的仙人一流。为投圣上之所好,于是乎在这年头,各县府州郡每一日都有仙人仙踪现世的消息传出,长此以往,百姓们对于种种离奇不解之事也多作为闲时谈资,长乐坊的这一消息在热热闹闹的传播一阵之后,并未在长安城引起多大的震动。
令雨水浮空而聚,那又如何?在许多人看来,这些只不过是如同口吞刀剑一般的寻常障眼之法罢了,只有江景然,只有这个年方十四的少年心中明白,这一次自己遇见的绝不是什么倚仗障眼之法,行坑蒙拐骗之事的江湖术士。
如果说手上伤口的完全愈合带给了少年江景然极大的震动,那么下一刻,当中年道人探手唤出一张画满朱砂符印的符纸,信手一挥间,原本环绕周遭,驻足惊叹的路人居然一齐流献出惊骇莫名之色,紧接着众人纷纷四下探头寻觅,江景然这才知道,原来在这世上果真存在如天上居游方老道所言的道家隐身仙术。
中年道人一展手中法剑,少年毫无防备之下,整个人猛然被道人提在了手中。大街之上忽然刮起一阵狂风,街中行人商客顿时被吹得人仰马翻。江景然只觉得眼前一暗,如同腾云驾雾一般,耳畔一阵狂风呼啸而过,少年好不容易稳住身形,下一刻才发觉自己与那中年道人居然早已身处在数里之外的一处僻静小巷之中。
此情此景让江景然心中更是大呼神奇,回过神来后连忙对着中年道人拱手施礼,“道长,适才小子无意顶撞冒犯,望道长见谅。”
“不过是些雕虫小技罢了,小友不必如此拘谨。”
江景然暗道这些哪里是什么雕虫小技,怕是皇城中的那位国师都未必有此神通。少年暗忖即便这道人不能降伏那妖邪古籍,若是让父亲瞧见这道人的神通法术,想来也定会对其言听计从,从此不再痴迷那古籍修仙之术。
江景然想到这里,连忙对着道人弯腰施礼道:“小子名唤江景然,未请教天师道号?”
“天师?”中年道人微微一愣,接着苦笑道,“小友此言差矣,贫道可不是什么捉鬼降妖的天师。”
江景然不由暗骂自己糊涂,赶忙说道:“道长法术无边,有飞天遁地之神通,乃是仙人一流的人物,小子妄以天师称呼,实属大不敬。”
中年道人摆了摆手,淡然道:“小友谬赞,贫道愧不敢当。我乃修真界紫云仙境阴阳宗门下弟子,你可唤我为清平道人。”
“修真界?”生平第一次听到修真界之名,江景然不由感到一阵惊奇,“道长,这修真界与紫云仙境之中住着的可都是与道长一般能施展仙术的仙人?”
清平道人拈须微笑道:“非也,非也,修真界浩瀚无边,孕育无数灵脉奇珍,我辈修真者不过是借助修真界的充沛灵气,以神通法诀炼化天地灵气为己用,修炼心境灵识,重塑躯体经脉,以求能修成大道,又哪里敢妄称仙人。”
江景然少年心性顿起,又接着追问道:“那修真界又在何方?”
清平道人虚空一指天际,沉声道:“在这世俗界的飘渺云层之上,虚空九天之外,便有那浮空而立的无数仙山洞府,那里便是修真之界。小友身具灵根,必有机缘踏足这修真一道,如今说再多却也只是徒然,日后你自当知晓。”
见清平道人不再多言修真界之事,江景然这才想到眼下的当务之急,连忙拱手行礼道:“清平道长,小子有一个不情之请,望道长答应。”
话刚一出口,少年心中顿感忐忑不安,生怕道人出言拒绝。
清平道人望了江景然一眼,笑意盈盈的问道:“你可是想要拜入贫道门下,去修真界修炼这神通奥妙的道家法术?”
江景然摇了摇小脑袋,答道:“修真界虽好,道长的法术也是精妙绝伦,只是小子此番所求并非为了此事。”
“哦?既非如此,那你所求何事?”清平道人略感诧异,不禁问道。
“回道长,自家祖过世之后,家父终日里沉溺修道成仙之术,对一切俗事皆不闻不问,这些年来家道中落,已然快要到了败亡之地。盼望道长能对家父施以神通仙术,劝说家父迷途知返,小子感激不尽。”犹如逮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江景然言语间已然夹带着哭泣哀求之声。
清平道人轻叹了一口气,缓声道:“难为你小小年纪却有此心境,实乃难得至极,只是你父修道一途贫道如何能干涉之?若是你父师门仙长知晓此事,责难下来又叫贫道何言以对?”
江景然说道:“道长有所不知,家父本是饱读诗书的秀才出身,数年前家祖过世之后,家父收拾先祖遗物时无意间发现了一本古籍,自此父亲就像是变了一个人,终日里手捧古籍苦思书中所言的修仙之术。几年下来,整个人也变得混混沌沌,犹如失了魂魄一般。小子试过了,那古籍甚是妖邪,不仅水火不侵,也无惧寻常僧道的法事符咒,这些年来,江家宅中更不时有怪异离奇之事发生,小子猜想定然是那妖邪古籍所为,道长慈悲,小子斗胆恳请道长出手救救我那可怜的父亲。”
清平道人似乎也感到极为诧异,沉吟片刻道:“哦!竟有此事?”
清平道人默运法诀,运起灵目对着江景然的额头微微一探,接着轻呼道:“小友果真有煞气缠身,贫道与你也算有缘,就陪你走这一趟,看看这怪异的古籍究竟是何来历,前方带路。”
江景然闻言大喜,惊喜交加之下早将赴学堂告假一事忘得一干二净,对着清平道人躬身行了一个大礼,忙不迭地转身跑向小巷外,“道长,请随小子来。”
清平道人微微一笑,跟上前去。二人快步行出了长安城雄伟壮观的城门口,在江景然的指引之下,不多时,二人便来到了长安城东门外的江家大宅。
古色的江家大宅依山而建,背靠一处银装素裹的小山丘,门前不远处流淌着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小溪雪水渐融,周遭万物复苏,无不透献出盎然春意。
举目望去,整座宅院显得极为破旧,朱红色的大门暗淡无光,斑驳的围墙上布满了一道道大小不一的裂缝,似有多年未曾修葺一般。环顾宅院四周的一些房屋,大都也是破旧不堪,人迹全无。
江景然见清平道人面露诧异之色,连忙说道:“数年前,江家大宅传出鬼宅凶名,不时有怪异离奇之事发生,故此周遭的邻里皆已迁徙到了别处。”
清平道人点了点头,接着抬头望了望江家大宅的上空,闭起双目默运法诀,猛一睁眼之后眼中顿时流献出阵阵肃杀之气,灵目细看之下,道人脸色不由为之一变,“冲天煞气环绕四周,凝而不散,看来宅子之中果真有那祸害苍生的妖邪之物。”
一旁的江景然听了道人这话,顿时又喜又怕,喜的是如自己所料,那古籍果真是迷惑人心的妖邪之物;怕只怕那妖物过于厉害,这清平道人若不是那妖物的对手,父母双亲的性命就危在旦夕了。
清平道人挥手示意江景然退至一旁,嘴中念念有词,凭空一唤,手中顿时多出了四面黑色小令旗。下一刻,清平道人目光如炬,猛然将手中令旗抛向空中,刹那间,四面令旗疾射向空中,犹如活物般四散开来,接着自行插在了紧邻江家大宅的东南西北四大方位之上。
清平道人运起法诀,在四面令旗上布下的禁制顿起,一时间,黑漆漆的乌云压顶而来,四面令旗散发出阵阵灰色浓烟,不多时,整座宅子便被令旗禁制释放的灰色浓雾所笼罩。
忧心宅中父母双亲安危,江景然忍不住怯怯的道:“道长,小子双亲皆被困于宅中,待会儿下手诛妖之时可千万别误伤了他们。”
清平道人一脸镇定,缓声道:“小友休要惊慌,贫道只不过是怕一会儿动静太大惹来麻烦,便在这宅子四周布下云雾幻阵,以作障眼之法。”
江景然不由松了一口气,接着追问道:“道长,此阵法声势如此浩大,会否惊了动宅中妖物?”
清平道人耐心的道:“此前你便已试过那古籍极为妖邪异常,竟能水火不侵,又请来僧人道士作法降妖,这妖邪之物岂有不知之理?这些年来妖物并未加害于你,只在你身上布下一道煞气,不过是妖物自恃修为高深,在这俗世之中无所畏惧罢了。想来这妖物定是从修真界中逃下界来,世俗界之中断没有此等煞气冲天的通灵妖物。”
江景然听得这话,暂时放下心来,“那接下来该怎么办?要不小子先去把大门打开?”
一把拉住正欲上前开门的少年,清平道人压低声音道:“今时不同往日,这宅中煞气涌动,显然那妖物已察觉到了贫道的气息。”
说话间,清平道人探手唤出一道灵符,一抖手腕将灵符打向数丈外的朱红色大门,只见大门上突然闪过一丝诡异的猩红之色,灵符一触及大门便化作了一团灰烬。
一试之下,清平道人的神色变得越发凝重,“奇怪了,这大门之上竟也隐含五行禁制,莫非宅中并非是什么通灵妖物,而是修真界下界作乱的邪道修士在其中作祟?”
想到这里,清平道人神色凝重的取出背上法剑,一脸郑重地对着江景然说道:“小友身具灵根,非一般凡人,日后定是我辈修真同道中人,如今可有胆量随贫道一起入府一探究竟?”
江景然闻言为之一愣,看了看清平道人眼中的坚定目光,想到父母双亲的安危,一咬牙,说道:“道长仙法精妙,定能护住小子周全,小子又有何不敢?”
“小友好胆色,贫道就先为小友开路了。”
清平道人一整衣冠,朗声大笑,大踏步冲上前去,手挥法剑带起一道赤红色剑芒,向着大门猛然斩落。
朱红色大门此时闪现一阵墨绿色浓烟,浓烟似有灵性,转眼间竟幻化成一道绿色罡气,护住了大门,赤色剑芒与浓烟幻化的罡气瞬时相撞,朱红色大门之上顿时发出一阵剧烈的碰撞声。
轰!
剑芒散去,整扇大门开始不断的晃动,散发出阵阵更为浓烈的墨绿色烟雾。清平道人默运法诀,赤色法剑再起,同时左手又唤出一道灵符,挥手弹出一道法诀,下一刻,灵符法诀与赤色剑芒同时击中浓烟幻化的绿色罡气,震耳欲聋的轰鸣声顿时响彻天空。
江景然拼命捂住双耳,不禁暗自忧心,这惊天动地的轰鸣声怕是整个长安城都能听得到了,也不知这清平道人此前布下的令旗云雾幻阵管不管用。
清平道人法剑灵符双管齐下,顿时破开了大门外的绿色罡气,法剑赤色剑芒暴涨之下,猛然刺穿了朱红色大门,整扇大门如同遭受万钧之力,瞬时飞灰湮灭。
“何方妖孽?胆敢为祸人间,还不快快现形伏诛。”
耳畔听得清平道人的呼喊怒斥,江景然恍若置身伏魔真人降妖伏魔的故事之中。妖邪古籍迷惑江景然之父多年,少年对此妖物早已恨之入骨,此时此刻,江景然恨不得化身道人手中法剑,将祸害父亲多年的妖物碎尸万段。
深吸了一口气,江景然举目向宅中望去,只见乌云盖顶的江家大宅内一片漆黑,如同一头猛兽张开了血盆大口,一阵彻骨的寒意瞬时扑面而来。
少年抖栗着躯壳,强打起精神,紧紧跟住清平道人,毅然踏入了既熟悉又陌生的江家大宅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