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人仅从政治与经济上去分析,就一口咬定那是一个只有悲剧色彩,充斥着惨淡与苍凉的年代,那他绝对不懂历史,至少没资格将个人臆断与“历史”这两个神圣的字眼挂上钩。真正懂历史的人,绝对不会说自己懂,因为懂与说根本就是不能相提并论的两码事儿,说了就意味着必须对那段当事人全部成为“历史”,又无法令之重演的历史负责,这是对早已在冥冥之中监视着后世之人的先灵们的最起码的尊重。历史的真正魅力就在于它在客观上的唯一性、确定性与主观上的不唯一性、不确定性永远处于一种即统一又对立的状态,历史之所以显得扑朔迷离、神秘诡异,是因为历史已经成为了“历史”。人的自身力量总是存在着太多太多无法克服的局限性,无法探知久远的过去,也无法预知遥远的未来,至于改变,那就更是不可能的事儿了。过去和未来似乎牵涉到了古往今来唯一的天地大局,所以被某个超越永生、返本还源的无上存在用神秘而恐怖的面纱遮住了。
当初五位天曾试图攫取隐含于那两块领域的终极奥义,他们同心协力穿越向无限上溯,似乎根本就没有源头的过去,可一块古朴无华,却明显不容小觑的石碑挡住了他们的去路,上面赫然刻着一行苍劲有力的古字——胆敢逾越雷池半步者,死!他们共同运转起浩瀚滔天的神力,然而就是无法撼动那块邪乎得近乎无耻的石碑半分半毫,最后他们也只能带着深深的遗憾与震撼无功而返。仍旧不死心的他们又抱着试一试的想法,穿越向无限延伸,似乎也没有尽头的未来,遇到的却是一样的情况,只不过那块石碑很快就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它与现实世界之间的距离似乎比那块挡在过去的石碑与真实时空之间的距离近得多,封印其内的终极力量也明显强得多。上限与下限并不是对称的,无论是渺小如尘埃的人,还是伟大如星空的天,都无法超越那股不以形式存在、不以方式作用,蕴含于大道之内、超脱于诸天之外的力,都无力改变既成事实的过去与冥冥之中已成定局的未来,哪怕仅仅只是一片小小的枯叶,也无能为力在过去挽留住已经在现在飘落的它,或者在未来阻止将会飘落的它。然而,如果将天与人的力量均匀地融合在一起,创造出一位臻于“天人合一”之境界的天人,那无须悲观,但也不容乐观的情况是否会有所不同呢?只有不断地支付过去,又不断兑现未来的现在,才是天和人所能拥有的最真实的财富,昨天是一场做于过去的已经醒来的梦,太多迷蒙飘忽、模糊不清的印象如虚幻的青烟,风一吹,就散得无影无踪了;而明天则是一场做于未来的还未醒来的梦,充满了不可知晓的未知,总让人有种忐忑不安、心神不宁的不爽,是因为对未来太过于好奇了吗?
用什么来消解昨夜彻夜难眠的忧愁与明朝睡眼惺忪的忧伤?恐怕唯有今夕水溶于水、情浓于情的老酒了。这世上有一种害人害己的罪过,叫醉生梦死,有一种越陷越深的学着无赖,叫醉生梦死,可是,这世上也有一种虽短暂,却很真实的快乐,叫醉生梦死,也有一种越酿越澄澈的感情,叫醉生梦死。今朝有酒今朝醉,杯酒一笑泯恩仇,不也是一种豁达潇洒,不为世俗所羁绊的人生境界吗?只要客观上不吝惜拿出一丁点的寿元作为向命运求取快乐的祭品,那么醉生梦死在客观上就是一种无可厚非,至少应该得到认可的生活状态,毕竟每个人获得快乐的方式不尽相同。境界高的人认为幸福高于快乐,快乐并不意味着幸福,还要看快乐是不是建立在爱的基础之上的,他们的眼睛里闪烁着睿智与理性的光芒,他们必将看到真正的天堂。境界低的人因站得低而无法看远,他们注定一辈子也看不到属于人世间的幸福,所以就管中窥豹地认为幸福只存在于雕梁画栋、金碧辉煌的天堂之上,在这悲惨凄凉的人世间,根本就找不到所谓的幸福,能找到一点儿快乐就已经很不错了。于是他们想方设法地去寻欢作乐,尽管这样,他们于是不罪过、不学着无赖的,因为他们只能以这种庸俗的方式去满足低俗的品味,以获得必须的,又是廉价的快乐。境界一般的人则认为幸福就是快乐,快乐就是幸福,二者之间根本就不存在什么本质性的区别,这种人是最可笑的,也是最可悲的,好比没喝过酒的人见酒中多多少少会有水,一定会说酒就是水,水就是酒,如果酒和水真能混为一谈的话,那么酿酒的就不用那么操劳了。当他们很肤浅地意识到历史之中包含着时间与空间这两个基本要素后,一定会自以为是地吹嘘已经将所有历史都琢磨透了,一定会下类似于“历史就是时间与空间的结合,时间和空间的结合就是历史!”这样的论断。其实,很多似是而非、难以理解的事物根本就没有搞清楚的可能,也没那个必要,模棱两可的东西往往会产生一种朦朦胧胧、亦真亦假的美,只要承认历史之中有酒,酒中有快乐就可以了,其他的计较那么多干嘛呢?
又是一个既诗意盎然,又醉意熏熏的春天,小黄天家门口那株形态犹如一条盘龙的桑树如今已经长得好高好大了,高得甚至把屋顶上的黑瓦都盖在了最低的枝干下。它已经从当年那株只比一个成年人高一些,树干还没一个成年人的手臂一半粗细的小树长成了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但对于能活上百年甚至好几百年的树来说,它还年轻,还算不上老态龙钟,老得尽显沧桑的老树,躯体依旧潜伏着生生不息、源源不断的生命力,往天上走的“路”依旧长得望不见尽头。它早已忘记了自己究竟挺过了多少个年年板着一张臭脸,年年扛着死亡镰刀来收割生命的“冬天”,三十个?差不多吧!也早已记不清自己到底迎接了多少个年年带着微笑,莲步轻盈地飘来,年年换一身不同颜色的连衣裙的“春天”,三十个?应该是吧!暖烘烘的太阳更多地是在南边的阳面冲着它笑,而不是在北边的阴面,既然是这样,那就让阳光从它的背后绕到它身前,穿进它又厚又干的黄皮肤,数一数光阴在它的本心中留下了多少围岁月的痕迹吧!在这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的三十年里,它真真切切地经历了很多,也实实在在地收获了很多。虽然有酷热难耐的夏天与肃杀死寂的冬天,但不也有夏天过后天高气爽的秋天与冬天过后万物复苏的春天吗?虽然有席卷天地的狂风与肆虐人间的暴雨,但不也有狂风过后一片清明的天空与暴雨过后缤纷多彩的彩虹吗?只要以一颗淡定从容的心微笑着去面对,就什么都不用怕了。如果经受不住大自然母亲的考验,自然要为自己早该褪去的幼稚而付出一定的代价,但如果以大无所谓与大无所畏的精神经受住了对生存能力的考验,那么不但不用承受超自然力量的惩罚,还能收获到生命女神馈赠给勇敢生命的礼物。
乱花迷眼,浅草没蹄,似水的光阴仿佛在这美丽的瞬间停止了流动,甚至凝固了,这个春天的美,美得太假了,美得让人总觉得自己眼睛出问题了。上天似乎也不忍心刚刚开始的生命之歌那么快就步入余音袅袅的尾声,也想挽留住那份随着流水逝向远方,温婉绵绵、含情脉脉的美丽,但即使是传言中无所不能的那个“他”,也有所不能,“他”无法用躯体挡住历史长河中奔流不息的滔滔天水,那样做无疑是螳臂挡车、自取灭亡,所以“他”只好用纷飞乱舞的花瓣迷住诗人们因诗而湿,总是那么湿的眼睛,免使峥嵘的岁月从诗人们唠叨不休的嘴边溜过;用浅嫩浅嫩的青青河边草没住那匹总喜欢与太阳赛跑,气魄堪比当年夸父的神马那踏着飞燕、飘着青云的铁蹄,免使蹉跎的岁月从它们追风越光的身旁掠过。至少,并非全能的“他”可以以似真似假的玄觉蛊惑人们的心神,令之产生“冻结了时间,冻结了那个世界”的错觉,令之在心中珍含起那份美丽而又朦胧的回忆。
那株高大不凡的桑树早在去年冬天就冻够了,也睡够了。因为实在冻得够呛,所以就忍着时不时刺痛心脏的冰冷,强迫自己进入了虚无飘渺的梦乡,或许那样能多多少少减轻一些躯体上受折磨的痛楚吧!但只要精神上有向往、有寄托,它就是不枯不朽、不死不灭的神树。陷入空灵状态的睡眠的确能以降低感知能力来缓解所感知的痛苦,但并不能完全地消解,它现在真的真的搞不清了——那个在记忆里异常漫长的寒冬,自己到底是清清醒醒地冻过来的,还是迷迷糊糊地睡过来的?
那株年纪轻轻就已经历尽风霜雨雪的桑树深深地记得,那时候的自己是多么想能够像后山上的黑熊妈妈那样,挑个向阳而干燥的“风水宝地”,挖个暖和舒适的洞穴,再弄些好吃的,陪两只可爱的黑熊宝宝安安稳稳地睡上一觉,黑乎乎的大眼睛一睁一闭之间,酷寒难耐、封天冻地的冬天就过去了。只可惜,它的根不能当挖洞的爪子用,它只能一动不动地伫立在冻结成冰的溪流边,碧绿苍翠的桑叶早在晚秋时节就已经掉光光了,厚重磅礴的积雪压在它光秃秃的肩膀与手指上,如利刃般锋利的寒风无情地刮着它干燥枯黄的皮肤,刻下一道道触目惊心的刀疤,可它为什么不会流血呢?因为它还没有成精嘛!肚子饿了,就吃点还没送到嘴中,就已经被寒气冻凉了的阳光;口渴了,就喝点呼啸而来的西北风。想起那段真可谓是“餐风饮露”、披星戴月,坚冰当榻、积雪作被的日子,它的感慨就一个字——苦。
在经历痛苦的过程中,总是认为如果能侥幸地熬过去的话,记忆也将变得惆怅悲哀,留下一段不堪回首、也不敢回首的往事,可真正出乎意料地经历过后,就有意无意地不把那事儿当一回事儿了,心中留下的是一段不爱,更确切地说,是懒得向人提及或说起,又经常忍不住时时一边傻笑,一边去回首的回忆,而嘴边留下的却是一句轻描淡写,又意味深长的话——“嘎嘎!就那样。”其实,树与人一样,是有血有肉、有骨头有心脏、有胳膊有腿、还有脑子的生命,十年树木,百年树人,都是一种智慧的静静释放与涵养的慢慢积淀。树妖与树精的传说并非只是空穴来风的传说,因先天非人而为妖,因日久通灵而成精,妖精的贬称源于人对长生与大智慧的嫉妒心理。滚滚红尘中的世俗之事,见得多了,也就看得淡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什么都如过眼云烟般,悄然逝去了。不说不代表不知道,不问也不代表不在乎,只是习惯于沉默地听风声雨声从自己心中轻轻飘过,追求的是一种返本还源的“真”,那是当初天创造它们时寄于它们的,是用以区别于其他虚幻形质的根本。妖精嘛,其实是很天真、很善良、很可爱的,一点儿都不像传言中的那么邪异、那么恐怖。人的一生是永无止境的,树的一生也是永无止境的,那么那株尚且年轻的桑树能否成为一个通天彻地、旷古烁今,逍遥于红尘之外、永生于天地之间的妖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