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天如此冷漠,它要我孤苦终老,我偏不遂它的的愿。我仰头,喃喃地说:我命由我不由你,等着瞧。
我来到半月湖,有名的相亲集散地。我想,只要是一个女人,无论她条件何如,环境何如,看得顺眼,只要她接受我,我把我剩余的人生交给她安排。正值周末,人山人海,望不到头,个个衣着鲜亮,矜持地浅笑。两旁路边,拉着长长的细索,粘贴千万张纸条,上面打印个人简介及联系电话,一阵风吹过,千万朵雪花翩然起舞。我混在人群时,从路的此头挤到路的彼头,相中三名年龄相当的女士,记下她们的电话号码,走进八角亭,把自己放到干净的长椅上,挨个打电话。
第一个女的面目清秀,像个大学生,我开门见山地说:“认识一下,我叫姓陈……”
她打断我的话,问:“外省人?”
“嗯。”
“我妈说了,找老公找本地的,外地人靠不住。”
“世事无绝对,给个机会吧。”
“对不起。我们不合适。”
第二个女的我直接无视她的面貌。如果往深里去追究,我可能直接丧失沟通交流的兴味,但毕竟是我先约的她,起码的礼貌我是有的。
“美女,你觉得我怎样。”
“还凑合。”
“关于男方的要求,你有硬性的条件吗,比如户口,房子,车子。”
“没有,我觉得一个男人的内在才是最重要的,我讨厌花心大萝卜,任何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都是耍流氓。”
“我不想恋爱,只想找个人结婚。”
“我离过婚,你介意吗。”
“离过婚咋地,人不能带着偏风的眼光去看问题,我虽然没结过婚,但其实我们的位置是对等的,打个比方,我们面对婚姻这道考题,你答错了,我白卷,得分都为零,本质上无甚区别。”
她对我的回答很满意,耐心地问起我个人相关情况,我一五一十地相告。
她沉吟片刻,说:“你的情况,我大致了解,的确需要一个女人来照顾,有的男人婚前一无所有,婚后压力化动力,自有一番成就,我相信你的决心和诚意,但丑话说在前头,我离过一次,深知男人无法更改不可理喻的劣根性,你们兜里不能装钱,一有钱就到外面花开酒地,胡作非为,家庭责任抛之脑后,只顾自个逍遥自在,所以我们在一起的话,钱归我管,另外,你得换个固定的工作,你现在这个,听上去玄乎,旱涝不保,不保险,非长远之计,你有学历,社会经验丰富,找份像样的工作不难,给你透个底,我舅舅在烟厂搞行政,到时送点礼,安插进去谋份差事小事一桩,最好安排份闲差,这样下班后还可以拉拉客,你有驾照吧,我那辆捷达你先开着,将来有了孩子,多少挣点奶粉钱。”
我头晕脑涨,大汗不已,这哪是找对象,分明挑牲口啊。我陪着笑,任凭她评头论尾,计算斤两,恍恍惚惚,一口大油锅,从天而降,一个声音在耳边说:“跳吧,跳吧,小梦跳进去了,宁宁跳进去了,你也跟着跳进去,跳进去,你就融化在美好的水深火热中了。”
我嘴里蹦出来一句:“忘了告诉你,我有肝炎。”
她不无遗憾地看了我一下,起身告辞。
第三个女的令我眼前一亮,高跟鞋,丝袜,超短裙,白白的脸,长长的腿,波浪卷发线搭至腰间,70分,有戏。
她直接了当,上来就问:“你有钱吗。”
“有,三千多万存在银行,随要随取。”
“房子呢。”
“房子不成问题,你想啊,三千多万,还不是想买啥买啥,我打算购置观景别墅作为婚房,你意下如何。”
“神经病。”
她白了我一眼,甩甩头发,扭着小屁股,留给我一个引人遐思的背影,我咽咽唾沫,不无惋惜地摇摇头,叹:可怜又可悲的女人,曾经有一份美好的机会摆在你面前,可惜你错过了,将来的某一天,你一定会肠子悔青,你会祈求上苍时光倒流,回到这一天这一刻,然后对着这个衣着朴实,脸眼桑沧的男人说:亲爱的,你就是我千百度寻他的真命天子,我们,在一起吧。
我摸出一支1956,点上,思绪飘忽在烟雾中,世上有一种无奈悲哀,就是没有一个人可以来爱。抽完一支烟,我不死心地买来纸和笔,书写上:无钱,无房,无车,寻有缘人。
我站在小路拐角,卖身契摆在脚前,我低着头,脸上发烫,头上像插了根草标,感觉像积压在仓库里的低劣商品,无人问津,心中充满悲凉。来去过往的人们对着我指指点点,窃窃发笑,十分钟后,我撕碎纸张,大踏步走开。是的,我输了,输给了人们的冷潮热讽,输给了现实。
蟑螂永远是蟑螂的命,它变不了蛇、马、牛、羊,或者别的。我逃不出玻璃缸,满腹心事回窝,到家后,我对着镜子审视自己,惊奇地在鬓角发现了一根白发,摘下白发,捏在指尖端祥,由此引发人过三十无少年的种种想法,历史上,岳武穆33岁屈死风波亭,铸就千古名臣的美誉,耶稣基督33岁,世人不管他是上帝之子,将他钉上血淋淋的十字架,当今社会,南非人平均寿命33~38岁,中东,童子军端着ak—47,枪林弹雨,苟延残喘。铁子韩露去世时,一个24岁,一个20岁。
死亡如此地贴近。
我眼中闪动惶恐和焦灼,孤独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心中充满了各种可怕及消沉的想法。这时候,我无比地想念起潇潇来,我品味过的时间上离我最近的女人。她风情万种,了解男人的身体甚过她自己,了解男人的思想黑洞甚过自己的精神需要,她婉转承欢,懂得如何尽量地取悦于男人,讨取他们的欢心。也深谙如何才不让男人陷入困扰的奥妙,我只有在这种女人的身体上毫无压力地辛勤劳作,才能真切地感受到活力和刷到某种存在感。
当下,我毫不犹豫,收拾打扮,立刻打车驶向“望月”。售票处门口,递给工作人员十元,她给我票,我雄赳赳气昂昂地迈进通道。
通道的尽头,一个女人,立在黑色帷幕前,迟迟疑疑,想进,又不敢。
凭她的背影,我百分百确信,这是一个性感,美丽到了极致的女人,我脑海里蹦出一个词:尤物。
尤物被大众用滥了,但我想不出更好的词,来形容她的无与伦比的惊艳。她旁边就是窗口,一道光柱倾洒在她头上、肩上、长长的发间,色彩绚丽夺目。淡紫色套裙贴在完现曲线之美的躯体上,个子高挑丰盈,气质摄人心魄,裙底至高跟鞋之间露出来的一截粉腿,洁白如玉,饱具腻感,晃得人睁不开眼。
她精致的脸、高耸的胸、细柳的腰、梦境般淡淡雅雅回转面向我时,我再一次地,见到了一生中仅凭外貌令人刻骨铭心的女人,在这一刻,震撼扑面来袭,所有的形容词都不足以囊括惊心动魄的美,我由衷地体会到曹植为伊人疾书《洛神赋》的欣然和激越,也感同身会理解到才华横溢的作者在那个金戈铁马的年代注定与美无缘的失落与悲切。
或许换一种表达方式来描绘我心灵的震动,可能引起你们的共鸣。
人,我指的是普普通通的人,短暂而又漫长的一生,总会遇上一个、至多三个让你刹那魂不附体,美艳绝伦的女子,也许在车站码头,也许在图书馆,也许在微风拂过的黄昏的街头,也许在某个丁香花开的公园转角,总之在一个不经意的时刻,她像夜晚的昙花,奇迹般地绽放在你的眼界,在这鹅毛般微妙的时刻,你梦境里的完美女神降临人间,她活了。你们交错而过,两人直线距离不超过五十公分,可能一个眼神,一句话也没有,但,你却在数不清的夜晚,孤单地抽着烟的时候,奇妙地回想邂逅的那一刻,臆想和她说点什么,做点什么,尽管事实上什么也不曾发生,而你也不会耿耿于怀,徒自悲伤。她,更多时候代表着青春岁月中逝去的最为亮丽的一道七色彩虹,让我们即便穷困潦倒,寸步难行,仍然保持着关于将来的美好希冀和憧憬。
如此际遇,一次已悦然,令人欢心鼓舞,两次何其幸也。我认出了她,她也认出了我,两人都讶异不已。
她说:“大叔,真巧,我们又见面了。”
场合不对,我摸摸鼻子,尴尬地说:“巧,混球呢。”
“球球。”她认真地纠正。
“喔,球球,可爱的小家伙,真是让人记忆犹新。”
“我来这里办点事,一个女人不方便,要不,你陪我吧。”她自来熟地拉过我的手臂,挽住,我惊吓不轻。
我语无伦次,说:“别,别这样,我们俩根本不认识。”
她说:“我叫许小悠,你可以喊我悠悠,大叔,你呢,怎么称呼。”
“陈泰来,耳朵陈,泰山的泰,来来往往的来。”
叫悠悠的女人眨闪着大眼睛,欣喜地说:“好了,这下子我们认识了。”
这样也行?我哭笑不得,无奈地说:“悠悠,你好。”
她俏皮地偏过头,自言自语:“陈叔,老土,泰叔,太熟,不好不好,来叔,拗口,大叔,好像你打扮打扮,蛮年轻的,小叔,嗯,就小叔,以后我就叫你小叔吧。”
小叔,潘金莲和武松?我脑门儿黑线,坚定地摇头:“不行,除了小叔,随便你怎么叫。”
丫头韩剧看多了,哈的一下,说:“我想到了,就叔叔罢。”
我说:“成。”
“叔叔,”她叫得格外亲热,摇晃着我的手臂,说:“帮我一个忙。”
“你想进去,这里可不是良家妇女来的地方。”我右眼皮直跳。
“我找一个人。”
“不能待太久,你生得国色天香,祸国殃民,杀伤力太大,容易招惹麻烦。”我嘱咐。
“叔叔看上去不太像一个怕麻烦的人。”丫头嘴巴很甜。
我一本正经地说:“我是一个贼,专门偷狗的贼。”
“瞎说。”她格格地笑,胸前波涛汹涌,起伏有致。我口干舌燥,急忙掏烟,藉以掩饰难堪。
听音乐,里面灯亮了,她拉着我往里面闯,欢快激荡的音乐浪潮包围住我们,舞厅永远不乏痴男怨女,她的手温软光滑,我一时间竟有些心猿意马,难以自持。
幸好我自制力超于常人,不然,灯光氛围的冲击,指不定闹出妖娥子来。
她四下里张望,眼神好使,一下子找到了人,径直朝一个方向而去,我手钳在她手里,身不由已,只好跟随。
靠西墙的沙发,偎着两人,有说有笑,耳鬓厮磨,极尽温柔。悠悠冲上前,二话不说,揪过男的头发,狠狠一巴掌。男的哎哟,半边脸顿时高高肿起。我目睹此景,不觉捂住脸,牙疼。
男的看清来人,魂飞魄散,骇声说:“悠悠,你,你怎么来了。”
悠悠冷笑着说:“要想人不知,除非已莫为,傅俊,你个混蛋,我今天总算认清你的丑恶嘴脸,下流无耻。”
悠悠口中的傅俊脸部稚嫩,耳上坠着银钉,顶多二十出头,傻傻的无言以对,女的说:“你谁呀,有点素质好不好,凶什么凶,怎么平白无故打人。”
我说:“没你的事,闭嘴。”
出了状况,保安自然不能视而不管。两个大汉腰间别着胶管,朝这边而来,我说:“悠悠,咱把这小子弄出去,到外面解决。”
傅俊倒也意识到不妙,赖在沙发上,怯怯地说:“我不走。”
女的说:“哎,你们闹你们的,别扯上我,给钱,我走。”
我问:“多少。”
女的说:“三支舞,三十,外加吹箫,五十,总共八十。”
我从钱包里抽出一张大百,扔给她,说:“不用找了。”
女的起身,挤过茶几与沙发之间的狭小空间,真难为她胖乎乎的身材,与我擦身而过时,肥大的屁股蹭了我一下,说:“哥,大方人,改日来捧场呀。”
我说:“就你这样的,白送我我都不要。”
女的嗤然说:“假正经,我老见到你,潇潇是我姐们儿,她说……”
不等我发火,悠悠发话了:“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找抽不是。”
保安及时来到,一胖一瘦,摆出凶神恶煞地气势,吼道:“闹事啊,也不打听打听这里什么地方。”
悠悠的胆量令人刮目相看,她轻蔑地说:“就你们两只软脚虾,还不够我玩的。”
羘保安色眯眯地打量着悠悠,淫笑着对瘦子说:“猴子,听到没,这个新来的说我们中看不中用,嚣张,不过丫的有嚣张的本钱,好久没见过这种极品货色,开个价,我们哥俩与你较量较量,一龙双凤,嘿嘿,想想都过瘾。”
他们注意力全集中在悠悠身上,哈哈大笑,悠悠气得不知所措,我一个箭步,贴近胖保安,掐住他的喉咙,顺势推至柱子上,凑近他胖脸,面带微笑,说:“方块6,瞧清楚了,我是谁,早上出门没刷牙吧,满嘴臭气,臭不可言,我心情不错,做个好事,帮你彻底解决问题,以后不用再买牙膏。”
胖保安小眼珠子瞪得溜圆,惶然道:“来哥,我没看到你,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你大人大量,饶过小弟这一回,见谅则个。”
另一保安连连点头,恭恭敬敬上烟。打火。我就着火,深深地吸一口,挥挥手,说:“放心,我跟雷老板多年朋友,不会令你们为难的。”哥虽然不混江湖,但余威尚存,阿雷当年一起和我们喝过酒,混得比我们还惨,鸡鸣狗盗,小弟中的小弟,后来发了,情形跟宁宁差不多,女方有钱有势,鲤鱼跃龙门,小混混摇身商界精英。
悠悠瞪着傅俊,说:“走不走,给个话。”
傅俊迭声说:“我走我走。”他的表现,给人一种感觉,好像很害怕悠悠似的。
我们出了舞厅,上了一辆出租,悠悠说了一个地名,好像是附近的某个公园,一路上悠悠气鼓鼓地不说话,我夹在两个人间,浑身不自在,傅俊主动示好地向我笑笑,我指了指悠悠,问他:“你们俩,夫妻?”他丧着脸,说:“恋人,我们俩还没结婚哩,结了婚我就不会去哪种地方了。”我小声地跟他耳语:“女人靠哄的,男人犯点错常有的事,关键知错能改,不过你小子够奇葩的,抱着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绝色,还去沾染野花野草。”傅俊说:“大哥,很多事你不知情,我是被逼的。”
悠悠冷声说:“你们嘀嘀咕咕的,搞什么鬼。”
傅俊呐呐的:“没、没有,我们聊天来着。”
悠悠说:“姓傅的,你还有心情聊天,我看你等会儿怎么给我个交待。”
下车后,我们进入公园,上班时间公园人有点少,我们在前面走着,傅俊跟在后面亦步亦趋,我问悠悠他不会跑吧。悠悠冷笑着说他敢。过了小桥,旁边一大块铺着午后阳光的草地,悠悠站定,直到此时,她才发现一直捏着我的手,松开手,脸上不自然地绯红。
傅俊耷拉着脑袋,声音细如坟呐,:“悠悠,我错了。”
“错。”悠悠皮笑肉不笑地说:“一个错字就完了吗,想要我轻易地原谅你,没那么容易。”
傅俊说:“我原也没指望你原谅我。”他倔强地抬起头,大声说:“我们完了,我们分手吧。”
悠悠大叫一下,依稀像跆拳道馆里的高亢之音。她拧身,电光火闪之间,撩起裙子,我来不及扫描她修长丰腴的大腿,她抬腿,平射,呯地闷响,傅俊捂着肚子,面色苍白地载倒在草丛里。
她收腿,笔直站立,放下裙子,掸掸,从容潇洒。我倒吸一口凉气,丫的会功夫啊,打人轻车熟路,手段凌厉。眼光落在她四十寸的银色高跟上,无比庆幸我在舞厅里的循规蹈矩。
我去搀扶傅俊,一面之缘也是缘,谁叫我天生具有同情弱者的善良呢。傅俊不知是疼的还是吓的,全身发抖,战栗不已。
悠悠说:“要在一起的是你,要分开的是你,姓傅的,你把我悠悠当成什么呢。你们男人,个个不是好东西。”
我问傅俊:“你没事吧。”
傅俊皱着眉头,说:“怎么没事,你挨下试试,妈妈呀,疼死我了。”
我说:“得,还能说话,无碍。”
悠悠说:“死了活该。”
我说:“有事好好沟通,暴力和赌气都非解决矛盾的办法,两口子闹个甚么劲。”
他们异口同声地说:“我们不是两口子。”
我抚额说“恋人,和两口子差不离。人和人相处,难免有摩擦,关键在于包容,珍惜,切莫失去了才追悔。”
悠悠说:“这种人,谁稀罕。”
我听在耳里,没来由的一阵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