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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第一大厦(1)

麦克阿瑟戏剧化而充满冒险的人生似乎已经到达了颠峰。他曾努力为之奋斗,使梦想成真,但最终梦想成为现实与其说是运气,不如说是靠他个人的意志。他天生外形出众,聪明绝顶。另一方面,子承父业并超越他父亲的成就强加于任何人都是沉重的负担。他天性腼腆孤僻,但他却能赢得别人的爱戴。他注重思维,然而也能在实际的职业领域中登峰造极。他富有想象力,特别容易激动,并非生来具有军人气质,但他把自己锻炼成一个有着钢铁般意志的人,能够适应军队生活中震耳欲聋的枪火,骇人可怕的暴行场面,垂死者的哀号以及由他负责的惨绝人寰的灭亡。为此,他的心灵受到的创伤也是可想而知。到65岁时,他已经实现了儿时在西部边境尘土飞扬的陆军哨所的梦想。现在,这当他走到人生这个阶段,几乎所有其他军人都会想在这个阶段让自己放松,平和地步入退休行列,而麦克阿瑟却站在了即将通往他一生中最伟大的成就的门前。

这些事件的转折点,他并没有准备,也无法预见。尽管并没有规定陆军五星上将的退休年龄,但其他同时代五星上将——莱希、马歇尔、金和阿诺德——都毫无疑问将在战争结束之际退休。另外,在麦克阿瑟漫长的军旅生涯中,第一次在白宫出现了死敌。他不能指望哈里·杜鲁门对他有任何好感。

尽管麦克阿瑟和罗斯福总统之间的关系复杂而紧张,一言难尽,但他们相互尊重,并欣赏彼此的天赋和富有传奇色彩的人格。他们两位都是伟大的演员,懂得技巧背后的艺术。他们政治上和人格上的差异往往让人们忽视了他们在各种大事和小事的惊人的相似。他们的阶级背景几乎相同,都是被强势的母亲所影响,从小就被训练成为领袖。在血缘上,他们还是远亲表兄。他们的笔迹也十分相似,人们很容易弄错。

然而,麦克阿瑟和哈里·S·杜鲁门之间,除了他们都是美国国籍,热忠于公益事业之外,他们几乎没有相同点。相差甚远。杜鲁门对麦克阿瑟的憎恨胜过了对任何在世的人。如果还有人比麦克阿瑟更让他厌恶的话,至少还拿不出证据说明这一点。杜鲁门的对他的憎恨有些蹊跷。他自身十分热衷于军事生活,并对第一次世界大战他身为炮兵军官而自豪,然而,对于麦克阿瑟的军事能力,他的勇气,却嗤之以鼻。杜鲁门轻蔑地称麦克阿瑟为“防空洞里的道格”。在杜鲁门总司令看来,美国历史上这位最出色的士兵,就是个卑鄙的懦夫。他因英勇作战获得的10来个勋章和2个紫心勋章在他看来毫无价值。对于杜鲁门来说,麦克阿瑟的所有事都是假装的,包括他的勇敢。

当总统先生开始思考日本天皇向美国投降后应采取什么做法时,他一想到自己将不得不和这位“妄自尊大的长官、军界的头头、五星上将”麦克阿瑟打交道时就怒不可遏。他比卡伯特和洛奇更坏。在他们告诉上帝怎么做之前,他们至少应该相互讨论一下。麦克阿瑟告诉上帝应该立即做什么。我们不得不让这么一个道貌岸然的家伙身居要职实在是一大遗憾。我实在是不明白罗斯福总统怎么不命令温赖特回国,而让麦克阿瑟成为殉道者……如果起用温赖特,我们就有一位真正的将军和战士,而不是我们现在拥有的这种戏子和骗子。”

杜鲁门对麦克阿瑟的愤怒和轻蔑都是毫无根据的,尽管杜鲁门讨厌一个从未谋面的人且没有做过什么伤害他的事。到处都是证据说明他的虚荣自负,趣味低下,右翼共和党报刊对他的种种讨厌的奉承。对“补助金军团”的血腥镇压。还有哈罗德·伊基斯的毫无根据的说法。如说麦克阿瑟是笨蛋、骗子和恶棍。即使这样,杜鲁门指向麦克阿瑟的冷言冷语还是很难解释。

面对总统先生难以和解的敌意,最明智的做法就是让麦克阿瑟在日军投降后乖乖回国,拥有幸福的退休生活,再任命别人负责占领日军,这也是麦克阿瑟本人的希望。但鉴于麦克阿瑟果断的执行能力和直言不讳,杜鲁门不敢直接命令麦克阿瑟回国。这位将军在国会大厦有太多仰慕者,而且在国内声誉良好,这使总统不得不从长计议。这种政治代价太高了。杜鲁门只有私下诋毁麦克阿瑟,来发泄他的不满。不久之后,他对于麦克阿瑟的看法就传出了白宫,一些高级官员也心领神会,特别是国务院。

如果有一件事是确认的,那就是总统与麦克阿瑟互不买帐,动不动就发脾气。而杜鲁门在这一方面也毫不逊色。从此之后,一场史诗般的冲突就开始酝酿,冲突一旦出现,那就只有一个结果:不是鱼死,就是网破。

8月14日,杜鲁门极其勉强地通知麦克阿瑟,“兹委任你担任盟军的最高司令官……你应该采取必要措施向日本天皇正式授权的代表、日本政府和日本皇军总部提出要求并获得对方签署的投降协议。”

麦克阿瑟欣喜若狂,也有些惊讶。他多多少少已经准备听到一个令他失望的结果了。由于对海军还心存怀疑,他有些希望金会阻碍他担任这个职务,然后让尼米兹来接受日本投降。“他们没有战胜我!”在他收到杜鲁门任命他为盟军最高指挥官的电文后,他兴高采烈地对艾克尔伯格喊道。他把这次任命当作是更大的胜利中的个人成就。

日本代表飞到马尼拉,和麦克阿瑟的参谋们确定正式的投降仪式的程序,并为美国军队和平进入日本作出安排。麦克阿瑟召回萨瑟兰,他当时在美国休假,并打算在这段时间看望妻子和伊莱恩·贝西默·克拉克上尉。他想设法把她安排到旧金山的港口。她在那里的突然出现引起了一片好奇,消息传到了白宫。杜鲁门询问发生了什么,当他了解清楚后,命令她返回澳大利亚,并从那里从陆军中退役。

艾森豪威尔曾在法国而不是德国的土地上接受德国的投降,投降仪式在午夜举行,而且没有记者在场,签署协议的纳粹将军们没有受到任何感情伤害。麦克阿瑟认为这完全错了。他打算在东京,光天化日之下举行仪式,并让全世界的媒体报道。他并没有打算让日军交出他们的佩剑或举行一次胜利游行来羞辱日本。蒙巴顿则不同,他觉得应该让天皇亲自到马尼拉向麦克阿瑟投降,麦克阿瑟并不赞同,他觉得这种做法已经过时,而且无益于让日军顺从地接受他们的失败。他想要的是让战争体面地结束,同时,他采取的做法还要有助于占领的开始。

8月29日,麦克阿瑟乘坐他的专机“巴丹”号飞往冲绳。第二天,他收到了进一步指示:他不仅要接受投降,还要监管日本废除军备和解散军队。之后发生的事还很难断定的。艾森豪威尔已经接受德国投降,在德国解除武装后,他便回到了华盛顿。同样的事也可能发生在麦克阿瑟身上,尽管他的言行都表示他希望在日本待很长一段时间。

他从冲绳飞往路京都西南40英里远的厚木飞机场,由两架B-17轰炸机护送。其中一架坐的肯尼,另一架坐的是斯帕茨。肯尼选择厚木机场是因为那里是混凝土跑道,而且第11空降师的航空工程兵、气象员和士兵作为先头部队已经提前飞抵那里。

飞机航行期间,麦克阿瑟大部分时间都处于一种兴奋状态。他在他的C-54运输机的过道上来回踱步,还不时走到驾驶仓和达斯提·罗兹说话,但当经过富士山时,他却在打盹。惠特尼轻轻地把麦克阿瑟推醒。“富士山,好漂亮啊!”麦克阿瑟小声说道,尽管由于季节原因,山顶没有那闪闪发亮的冰雪景色。在他的一些随行人员看来,铅华洗尽的富士山有些单调和乏味,它的骤然失色让人隐约感到一丝威胁,就刑预示着更大的遗憾即将来到。

肯尼和其他军官用科尔特手枪和肩背枪套把自己武装起来。他们一想到要踏上敌人的国土有些惴惴不安,因为那片土地上还有300万全副武装的日军,而美军伞兵只有4000人。然而,麦克阿瑟毫无顾虑。他知道日军唯一将会做什么,那就是什么都不做。

早在1905年,当他还是他父亲的助手在日本服役时,日军普遍感染了霍乱。军医为士兵调制了一些药丸来抵抗疾病,然后一位日本将军严肃地通知麦克阿瑟中尉说,每个士兵每天服用三片药丸。这位中尉忍不住发笑。将军被惹怒了。“你为什么发笑?”

“如果你给美国士兵发些药丸,并被告知每天服用三次,”麦克阿瑟解释道,“他们一有机会就会把药丸扔掉。”

日本士兵就是这么做的,医师再试了一次,但这次药丸是放在盒子里分配的,上面写着,“天皇要求每天服用这些药丸三次。”士兵们就会老老实实按时服用。因为是天皇命令的。

所以现在,40年后,他知道什么事都不会发生。因为日本士兵又一次听到了日本天皇的命令。

当麦克阿瑟的飞机在厚木着陆时,艾克尔伯格正等在那里迎接了。“鲍勃,”麦克阿瑟说道,“我们终于报了仇。”麦克阿瑟可能是那个时代美国最好的演说家——不是通常意义上在公共场合讲话,而是老式的长篇大论的演讲者——但麦克阿瑟即兴演讲的能力却不甚了了。这样直白而不能鼓舞人心的,无力而朴素的话和如此心情激动的时刻形成的反差是明显的。当麦克阿瑟和我们其他人一样,没有心理准备的时候,他的口才和我们一样平凡,他的举动就像是我们自己在生活中的关键时刻当了一次不速之客。“终于报了仇”这句话就这样笨拙地写进了麦克阿瑟的书里,与麦克阿瑟回到菲律宾时,和萨瑟兰所说的一起记录下来,那句话是:“不相信,迪克,我们回来了!”

麦克阿瑟和他的属下驱车20英里来到横滨的“新大旅馆”,没有军队护卫。这座旅馆是庞大的方形建筑,在B-29轰炸机的攻击下幸存,几乎毫发无伤,而其周围的整个城市都被烧毁或是炸成废墟。麦克阿瑟黯然地看着这摧毁的场景。难以平静,叫人悲从心来。他的脑海中浮现出B-29轰炸机飞机队攻击的情景,但又想到如果没有攻击,那么日本就不会投降。然而,看到这样的结果还是让人心悸。这就是战争,这是整个战争的恐怖。生活在这条街上的人们并不是士兵,只是普通的居民,他们中很多人都是妇女,就和简一样,还有很多孩子,和小亚瑟一样。这种想法让他很不舒服,略感失落。

之后的两天,麦克阿瑟撰写了两篇他要宣讲演讲的发言稿,起草了三份声明,准备等投降一开始就会发表声明,并通知了远东地区的所有战地指挥官不要在“密苏里“号战列舰上举行的仪式结束以前接受任何地区的日军投降。关押盟军的战俘的监狱仍然由日军控制,但大多数粮食和药品都由降落伞投递。几乎所有盟国战俘的释放要延迟了,但麦克阿瑟命令将两个人:一个是乔钠森·温赖特,他是英国官员,曾让新加坡投降给了日本;另外一个是阿瑟·E·帕西瓦尔中将,带来见他。

他们于9月1日晚到达。麦克阿瑟和将近20名盟军军官围坐在旅馆地下室的私人餐厅的大餐桌前,正准备饱餐一顿由日本人令人吃惊地烹制出的牛排,这时,温赖特走进房间,他的身体重重地倚靠在一个结实的、有着大弯柄的胡桃木手杖上,这是麦克阿瑟在马尼拉赠送给他的。帕西瓦尔就紧跟在随后。当场一片惊呼,餐厅里的每个人都站起身来。这是出于惊讶和尊重,但同时也是真情使然。

麦克阿瑟转过身,从他的位置上站起身,伸出双臂拥抱这个不像人样的穿着衣服的站都站不直的骨头架子。温赖特的头发只剩下几小撮而且已全白。他的头,不比一个绷着黄的卷烟纸的颅骨好多少,似乎对于那骨瘦如柴的身子来说显得硕大无比。他的脸颊凹陷,深陷的眼睛,闪烁着痛苦,在令人惊呆的恐惧中变得麻木。这四年来,他一直凝视着监狱的墙,考虑着他该如何在军事法庭上为自己辩护,不断问自己是否会在无止境的监狱生活中幸存下来,因为他违背了麦克阿瑟的命令,并且让整个菲律宾投降给了日本。

麦克阿瑟轻轻地拥抱了温赖特,然后搂着他的肩膀走回餐桌前,这时他可以从近处端详这张是从另一个世界归来的人的脸。“他那憔悴的脸上流露出的情感时常浮现在我眼前,”过了近20年,他这样写道——他再一次拥抱了他。“吉姆,吉姆,”麦克阿瑟用粗哑的声音低语着,他喊的是温赖特在军校的绰号。“能见到你,我太高兴了。”两人的眼中都闪着泪光,餐桌旁的其他军官鼓掌欢呼起来,打破了这里紧张的气氛,然后他们做下来,摸索着政府下发的土黄色手帕。

情感高潮过去之后,麦克阿瑟、温赖特和帕西瓦尔坐下,聊了一个多小时。麦克阿瑟让温赖特当军长,这个委任让温赖特第一次意识到不会有军事法庭了。事实上,尽管那时候他们谁也不知道,史汀生已经重新提出向温赖特授予荣誉勋章的提议了。

早在1942年,攻陷科雷吉尔多沦陷后,马歇尔就提出这项提议,但麦克阿瑟强烈反对,声称温赖特实际上没有进行有效作战,而且还越权命令菲律宾所有的战士向日本投降。他已经向温赖特授予战时服役优异十字勋章,但要给他荣誉勋章,会打击到那些英勇奋战没有撤退的勇士的士气。

麦克阿瑟还明确指出,温赖特并不适合获得这一个荣誉,但没有解释原因。这使他的电报多了几分神秘色彩,但同时看起来有点卑鄙和做作。他想做的笨拙的暗示,又不愿意说的很清楚,那就是温赖特是个酒鬼(直到温赖特去世之前,要确保这不能成为报纸的头条,对美国陆军来说真让人头疼)。然而现在,是否公布此事已经无关紧要。温赖特将得到他应得的荣誉勋章,不仅是他在巴丹战役那惨烈而不可避免的最后阶段表现出的坚忍,还因为他在那四年期间抵抗日军对他的摧残时英勇的表现。

9月2日早晨,麦克阿瑟乘坐海军驱逐舰抵达东京湾18英里处的“密苏里”号战列舰。投降仪式将在该舰右航第二主炮塔附近的一张铺着绿色毛毯的大桌旁举行。1941年12月7日,美国国会大厦上高高飘扬的美国国旗如今在战列舰的主旗杆上飘扬。1853年美国海军分舰队司令,马修·佩里准将带领由七艘黑色战舰组成的舰队打着31星国旗进入江户迫使日本向西方开放,如今这面镶着镜框的国旗就挂在桌子旁的舱壁上。

早上8点50,麦克阿瑟抵达,并在军乐声中登上年“密苏里号”战列舰。陆军和海军近150名将军在甲板上排成方队。麦克阿瑟步行经过这个方队,进入舰长室。几分钟后,日本代表团抵达,他们由外务省大臣重光葵率领的4名外交官和由陆军参谋长梅津美治郎将军率领的7名军人组成。其中三位外交官穿着长袍,条纹裤和丝质帽子,但有一位不合常规地选择了白线亚麻西服。7名军人穿着没有熨烫的制服,没有擦亮的靴子,就像那些青少年在他们严格谨慎、因循守旧的父母面前故意违抗和惹怒他们生气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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