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府后门的巷弄里,两个葛衫黑裤的汉子推着一架平板大车咣当咣当的走来,车上放着几个大木桶,虽然都盖着盖子,却还是散发出阵阵是臭非臭,是馊非馊的腌脏之气。
壮得像头牛的汉子推着手里的大车,嘿嘿笑道:“竟然没想到会遇到泔水帮的人,这下全齐活了。”
身材高瘦的汉子皱着眉头,看着自己身上穿着的衣裳,他这件倒像刚洗过不久,不似壮实汉子身上的那么油腻腌脏,但还是让他几欲呕吐。
“我怎么从没听说过白天有收泔水的?不会露陷吧?”
“那我们刚遇到的是谁?总不能是泔水帮的人青天白日的发癔症,结伙逛街吧!”壮实汉子嘻嘻一笑说道:“这下看谁还能认出你来,混进去就更容易了,你想偷香窃玉,总要忍忍。”
高瘦汉子徐清无可奈何,提起衣袖,又往脸上擦了擦,再把头上的发髻扯散,走到乔府后门粗着嗓子开始拍门:“收泔水的,开门,开门。”
“****的齐二,叫唤什么?门都要拍散了,看爷不打死你!”里面一个粗豪的声音叫骂道,接着门被打开,一个又矮又瘦的青衣小厮探身出来,抬眼看着徐清,咦了一声,说道:“你是谁?齐二呢?”
徐清强忍着笑,哈腰道:“爷,齐二生了伤寒,在家里蹲着呢,我是他隔壁的王三,今天来顶个工。”
青衣小厮大感没趣,有气没力的道:“那进来吧,快一点,今天府里有贵客,要是冲撞了会死人的。”
徐清和徐勉一人提着一个大木桶,跟着青衣少年,走了进去。徐勉一边走一边对着徐清挑眉搭眼,状甚得意。徐清恨恨地挖了他一眼,不敢说话,低头不再看他。
到了厨房,青衣小厮指了指放泔水的地方,转身而去,不在理他们。
乔府厨房内外有别,除了外面的大厨房,还有个专供内宅的小厨房,只是这小厨房也只在二进院子里,无关的下人是进不了最后一进院子的内宅的。徐清虽然来过乔府多次,但他那个时候的身份大不相同,自然不会跑到这些下人聚集的地方。
徐清四周一看,竟不认识,心里有点慌了。徐勉看他转来转去,神色踌躇,问道:“怎么了?”
徐清答道:“地方没来过,不认识。”
徐勉笑道:“这好办,咱们把泔水藏在树后,然后再打晕两个仆人,换身衣裳,不就可以大摇大摆的到处走吗!这身衣服又紧又脏,早就不想穿了。”说着他抬眼一看,喜道:“说曹操曹操到,那话儿来了!”
徐清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吓了一大跳,只见一个胖大的青衣汉子,跟在乔管家身后,亦步亦趋,从厨房里走了出来,他急忙道:“快干活,是熟人!”
两个人再不敢嘻嘻哈哈,这个时候也顾不得泔水臭不臭,倒来腾去,忙的不亦乐乎。
今日有贵客上门,到了晚间,乔府自要留客吃饭,乔管家不放心,抽空到厨房巡视一遭。这时看到两个腌脏汉子正在转运泔水,不禁皱起眉头,问身后胖大的厨房管事道:“怎么这时候还放这些人进来?叫客人看到不好。”
胖大汉子堆着笑脸,陪着小心道:“一般都是这个时辰,现在天热,这些泔水臭的快,放在府里不好。”
听了胖大汉子的解释,乔管家才不再做声,抬脚要走,突然想起一事,对着他吩咐道:“你留着他们,到天黑再放他们出去,这两个人我有用。”
胖大的厨房管事弯了弯腰,虽然奇怪两个运泔水的有什么用,心里迷惑,但还是赶紧答应了。他哪里知道乔管家的心思,今天乔管家得了乔都事的吩咐,在府外和大门都安排了人,只要见到徐清,那就一杀了之。但是府外还好说,随便把尸体往洛水里一扔,保管臭了也没人发现,何况下手的都是道上的混混,怎么都牵扯不到乔家头上。只是万一外面没拦住徐清,让他进了府门,自己的地盘,杀是好杀,怎么处理尸体就变成了一个难题。光天化日的往外面运尸体,要是徐家得知,告上衙门,被洛阳县问起来,老爷也要吃挂落,他这个替死鬼就只剩坐黑牢的份了。
如果把尸体装在泔水桶里运出去,神不知鬼不觉,到时候谁知道是乔家下的手?乔管家想了想,接着吩咐道:“你给他们找两件衣服换换,给点吃的,但是要关在厨房里,不要让他们乱走,运泔水的东西也收一收,不要放在外边。”
厨房管事陪着笑答应了。待乔管家走后,捂着鼻子走到徐清徐勉跟前,刚要说话,徐勉已经嚷嚷起来:“有鸡腿吃爷们我就留下来,不要你说二话!”
看着胖大汉子脸色一变,徐清连忙踢了徐勉一脚,骂道:“闭嘴,你就是个吃货!”又冲着汉子谄笑道:“老爷,你跟那位大爷的话我们都听到了,不要二话,随便给点吃的就行!”
汉子大感头疼:怎么世上还有这样为了吃的什么都不管的皮赖货?转念又想,管这么多干什么,这样不是更好用?
阴差阳错,天心难明。留下来的人不知道要运的是自己的尸体,想让他们运尸体的却不知道这正是自己想把他变成尸体的人。尸体运人?还是人运尸体?哎,全都乱了!
徐清徐勉在管事的督促下,换上了两件下人的青衣,虽然依然蓬头垢面,卖相不佳,管事权当看不见。把他们带到旁边的杂房里,又在厨房里随便找了点吃食,记得那个大个子的鸡腿,又拿了两个,丢给二人,吩咐他们不要乱跑,就放着他们不管了。
徐勉手拿鸡腿,却不急着吃,笑嘻嘻的看着徐清,笑道:“这要怎么说?”
徐清也笑,他们进来的时候哪里想到这么顺利,简直想什么来什么,看着就像是两边搭台演戏。
笑过之后,当然不能真在这里一边吃鸡腿一边等着,两人商量几句,马马虎虎把头面收拾了一番,从窗子翻了出去,找到徐清熟悉的路径,直往后宅而去。
他们哪里知道,乔府后宅,这时候已经乱成了一窝粥。
两个人刚才翻窗而出的地方已经是二进院子,乔府说小不小,说大不大,前后三进院子,徐清既然找到了路,老马识途,遇到有人就转身趋避,倒也毫不困难,就靠近了内堂。要是乔管家知道他辛辛苦苦设计的埋伏网,包围圈,被两个人这么容易就钻了过去,非要喷出一口老血,活活气死不可。
他设计围追堵截的时候,只想着徐清只是个富贵人家的少爷,身上既没有什么功夫,江湖经验应该也少的可怜,又是有心算无心,杀个这样的人,自然不用大动干戈。就算如此,他不光在府外安排了人手,连府门处也安排了几个心腹,只等徐清上门,就手拿爪掐,把徐清送到老爷吩咐送去的地方,为此连运送尸体的泔水车都预备下了。
十拿九稳的事变成了破绽处处,只是因为他料敌机先,却没有料对一处地方。
乔家只是想杀徐清一个人,谁知徐夫人竟然提前全家翘家跑路,却又留下了徐清这个祸患,这个毫无心机、傻乎乎的祸患,又找到江湖经验丰富的坏小子徐勉帮忙,乔装打扮、偷梁换柱,就这么进了乔府。外紧内松的乔府至此变成了两个人踏青赏春,寻芳探美的后花园。
徐清徐勉来到内堂外,就再也过不去了。因为有十几号小厮丫鬟老妈子,中间还有两个穿着护院武师服饰的大汉,围在路上,一脸的神色诡秘,正压低声音互相叽叽喳喳的小声嘀咕。
看着这幅景象,徐清站在路上,进不得,退不甘,满脸烦恼。徐勉拿手指捅捅徐清,好奇问道:“怎么了?”
徐清懊恼道:“我怎么知道,总不会是开堂会!”
徐勉呵呵一笑,看那些人看都不看两个人一眼,于是说道:“去问问就知道了。”抬脚就急走两步,挤进了人堆里,神色好奇的问身边的人:“怎么了?怎么了?”又转头喊徐清:“二哥,快来,有好事呀!”
徐清被他一喊,心里虽然紧张,也只好挤挤挨挨的走了过去。
围着的众人被徐勉的一嗓子吓了一跳,人堆一下子散开,大家纷纷露出一副这傻小子我不认识的模样,转头四顾,再也不看他们两个。
人群散开,把孤零零的两个人露了出来,徐清心里怒骂徐勉,这个时候却也不敢作声,他拼命低着头,不敢让人认出他来。
徐勉却不害怕,嘴里犹在嘀咕道:“你们这是怎么了?这么怕我们干什么,爷们又没有做坏事。”
一个武师打扮的汉子盯着他和徐清看来半天,说道:“我……我认识你,你是徐家少爷!”
徐勉涨红了脸!他前半辈子的人生,真是乏善可陈,跟他一起混的人叫他大狗熊,他爹叫他臭小子,被他害过的人叫他坏小子,徐清叫他吃货,就没一个肯定的称呼,怎不叫他血泪斑斑?今天终于有人慧眼识英豪,把他和徐清平辈看待,真是让他感激涕零!
“大哥,好汉!”他哽咽着说:“您老怎么称呼啊……”
谁知道那条好汉对他全不理会,只是叫着:“徐少爷,您快些,您快点去内堂,小姐她自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