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至殿门处时，那侍卫要查看我身上，我心中一凛，掌中所藏的毒正要冲他扬起，忽的殿下传来男子妖媚的声音，“那女子，还不给孤王过来？”
听见他的声音，我心中一喜。
侍卫才要说什么，那道红色身影一跃而起，已至我身畔，他抬手一把将我揽入怀中，笑得戏谑，“回去告诉你家夫人，这小宫娥孤王要了！”
道完，也不由分说，他便再度跃身而起，将我带出了合欢宫。
“夙清逸，谢谢你帮我！”君仪殿外，我感激地对夙清逸道。他如桃花般炽烈的眸子依旧闪着妖邪的光芒。
他眯起狭长的眸子望向君仪殿，“今日，怕是天下大乱。阡陌，你决计要帮离诺殇了，是吗？”
“难不成，还帮离落凡这个害我楚家的凶手？”我冷笑，步上君仪殿，而心中恨意如一团烈火熊熊燃烧。今日，是该与离落凡做一个了断。
夙清逸声音依旧妖娆，“可你是否知道，离落凡已经放弃皇位了？”他话语自我身后响起，字字落上我心。
我不信！
此时已步至君仪殿门口，而殿内传来冷眉妩那样娇媚的声音，“皇上龙体日益衰弱，为了天下，皇上决定将皇位禅让给靖陵王离落凡。现在，请靖陵王登基为帝！”
我遥遥见着离诺殇已自龙榻上起身，而殿中那个青衫男子却步步走上最高处，要去接过离诺殇手中的传国玉玺。
不行！我不能让他当上皇帝！
“离落凡！”我用尽全身力气喊出，“你不能当皇帝！”
我这一声喊得殿中所有人都回头相望，而我已不顾一切奔入殿中，“离落凡，你不能篡夺皇位！”曾几何时，我多希望他能当上皇帝，而今，世事皆变。
离诺殇看着我这样突然出现在君仪殿，眼里绽出一抹意外。
“你到底还是为他了？”离落凡凝视着我眸子，有些哀伤滑过，却笑起来，“今日，我只问你一句，你真的要拦我吗？”
我冷笑，“让你当皇帝，除非我死！”
“陌儿……”离诺殇失声唤道，“不许做傻事！”
我笑得凄惶，执着那支凤凰金钗走向离落凡，“姐姐若是在世，知道你这般，定然伤痛不已。而你我之间，恩怨情仇，也是该算清楚了。”
他本要接玉玺的手在听到我此话的时候，缓缓垂落。
“王爷，您不要听了楚阡陌的话，便放弃了本该是您的皇位啊！”冷眉妩厉声大喊起来。
离落凡苦笑道，他阖起眸子，忽地跪地，“请皇上收回禅位成命！”
我不敢置信地看着离落凡，他这是要将到手的皇位还给离诺殇？他要放弃了吗？
而殿中，已三呼万岁，百官纷纷喊出：“请皇上收回禅位成命！”
离诺殇被拥回宝座，他并不以为喜，只是淡淡地道：“靖陵王，朕待你不薄！你却屡怀不臣之心，而今，又欲篡位。若非你悬崖勒马，朕都救不了你！”离诺殇说完，便见着云扬一身戎装自殿外而来。
云扬跪地，高声道：“皇上，各地勤王兵马已至京城下，只待皇上一声令下，便可入城护驾！”
离诺殇摆手，“云老将军辛苦了！”待云扬起身后，他瞳仁阴鸷扫向端木凌空，“端木凌空，若非你昔年战功赫赫，天玄卫早便取你首级了！而今，你伙同冷眉妩谋反，朕本该将你端木一族抄斩，念及旧情，将你发配至边塞苦寒之地，此生永不得还朝！”
端木凌空听得这话，已是颤抖跪地，“臣，谢皇上不杀之恩！”
“至于你……”离诺殇凌厉视线停在了冷眉妩身上，“交由宸妃处置。”
我此时方才知道离诺殇的手段，何止是雷厉风行？看来我为他所有的担心，都是多余的，我忽的笑话起自己，是我太天真了。若离诺殇真这样轻易就被别人篡了皇位，还是他吗？
冷眉妩笑起来，“果然厉害！”她冷眼看着我，“宸妃，你能遇上这样的男子，倒算是你的福分！”她笑得妖媚，轻拈起兰花指，媚眼如丝，“可你辜负了王爷对你的一片心意，你真的辜负了。”
话才柔柔道出，忽一道红色如闪电般刺向我心口，我来不及躲闪，只听得离诺殇失声喊出：“陌儿！”
还有一人的声音，“不要！”
有些温热在我面上溅起，我呼吸滞住，一股腥甜的气味在空气里弥漫着，告示着死亡的信息。
我，要死了吗？
冷眉妩凄厉声在殿中响彻起：“哥，不要啊！”
熟悉的咳嗽声响起，这一声，惊裂了我的心。我落入离诺殇温暖的怀中，启开眼帘，却看见地上那个男子，往日的一袭白衣胜雪，今日却开出了殷殷红梅。而那致命的一剑，正刺入他心口。
“未……离歌……”一刹那，我失魂落魄。
“陌儿，”未离歌苍白的脸上泛出红晕，他依旧轻咳着，“陌儿，未离歌欠你太多，只能以一死相还。”
“不，不！”我拼命摇头，我看着他心口鲜血直流，慌得只能用手去帮他堵住，可是越来越多的血自我手指间涌出，我几乎绝望，“你是天下第一神医，你可以治好你自己的。我不要你有事，我不要！”
他笑笑，“没用的，没用的。治得了病，救不了命。这就是我未离歌的命，如今是我的命来找我了。”
我泪涌出，为什么他要为我挡去那一剑？
“陌儿，不要为我哭泣。”他撑着最后的力气要抬手拭去我的泪，“这是我的报应，我该得的。”
“哥……”冷眉妩突然跪地，仰面长哭。
他笑笑，“陌儿，我请你原谅我两件事，好吗？”他脸上的红晕慢慢消散，越来越苍白。
“你说，你说……”我慌忙应道。
“第一件，原谅昔影，她做这一切，只因她太爱离落凡。就像当初你爱他那样，没有原则的爱。而她，也是……”未离歌突然语声急促起来，“她……她是……我唯一的……的妹妹……”他喘气开始断断续续，却又拼着命说，“第二件，你的孩子，还有……有……”
“有什么？”我听不见他说什么，俯在他唇畔，想听清楚一点，他用力抬头，却忽然双瞳里所有光芒涣散，头重重跌落。
“未离歌——”我撕心裂肺喊出，而喊出那一刹那，头剧烈地疼起，我眼前一黑，昏迷过去。
迷蒙中，我似还昏睡在轮回里。如烟的细雨雾里，我循着前生的记忆，想扣开那扇久闭的窗扉。恍惚间，已是千年。
我梦见的未离歌，一袭白衣胜雪，总如谪仙。
“陌儿，我带你走！”
隐约里，有人在榻前走来走去，为我请脉，还有个温暖的怀抱总不离开我，那个人，似乎在叹息什么。
“真的只有三个月了？”是离诺殇沉哑的声音。
“连日都没有好生休养，而今再加上……”
“朕心中有数，都下去吧！”我从未听过离诺殇这样强抑着绝望的话语，每一个字，都像是承载巨大的悲痛。
忽地，泪就沁出了眼眶。
我听见他的轻唤声，“陌儿，你是醒了吗？”他不再那般沉痛，语声温柔，如一片羽毛在我心间滑落。
“我……”我试着启开眸子，却看到了他满是血丝的瞳子，心中有些歉意，抬手抚上他冒出青色胡楂的面庞，“离诺殇，这一觉，睡得好累！”
他握住我的手，放在唇边亲吻着，“朕陪你。”
忽然想起未离歌，又不禁伤感起来，“可是未离歌……”
离诺殇沉默了下，“朕没有杀他妹妹。而离落凡，他自请去削去王爷爵位，朕也如了他愿，放他去他想去的地方。”
我弯唇淡笑，他这是怕我担心离落凡吗？
“离诺殇，我心中只有你。”历经沉浮，我终是这样对他道一句，也是我开始明白我对他的心。
有滴温热的泪滴落在我手背上，我惊讶地望着他，“朕从未想过有一天，能够得到你的心，因为太遥远，而如今……”他拥我入怀，“陌儿，谢谢你。”
我不知为何，心间涌起悲伤，不为他人，只为离诺殇。我亦不知，为何在他的话语里，我感觉到沉重的痛楚。
我听离诺殇说，他把冷眉妩囚在了暖沁坞，这个当初她入宫时，离诺殇便赐予她的地方。我想去看看她，因为，这么多年没见过了。
从未知道，原来她也如曾经的我那般，痴恋离落凡。而她比我，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甚至是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
见我来看她，她幽幽一笑，依旧妩媚，她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你好可怜！”
我在听到这几个字的时候，身子瞬间如浸入冰水一般寒彻。
当日，我的姑姑楚意如也曾这样说我。而离落凡，也曾说我可怜。
为什么他们都这样说我可怜？
冷眉妩笑着扬起她的唇，满眼里都是对我的怜悯，她两瓣如花般娇柔的唇上下翻飞，诉说着那些我并不知道的往事。
她的话狠狠地在我心间割裂开一道又一道的口子，无尽的冰寒，将我重重淹没，待我走出她的房间时，我似听到我的心一片一片碎裂，再无法拼凑起来。可我没有哭，这一回，我真的一滴泪都没有流。我才明白，原来，伤心到最深处，不是泪流满面，而是无泪可流。
身后传来冷眉妩厉声诅咒：“楚阡陌，我诅咒你生生世世都得不到真爱！”
呵呵，我笑得茫然，何必用她来诅咒呢？
我离开了暖沁坞之后，宫中有人传说冷眉妩撞壁而亡。
我在凤鸾殿中听着宫娥的回报，流苏在那一场政变中也不知去了哪里，而今我身边的人，除了离诺殇，再无熟悉的了。
“死了吗？”
许是我的笑太过冷漠了，那宫娥颤了颤，才道：“已死了。”
“死了便埋了吧！”我淡淡地道，浑不知离诺殇已下朝回来。
他摆手让宫娥下去，走至我面前，轻轻抚着我肩头，“朕想再一次立你为后。”
我依在他怀中，贪婪地汲取他的温暖，“什么时候？”
突然很想认认真真当一回他的皇后，他的妻。
“明日可好？”他俯身亲吻着我的面庞，轻声说道。
这么快？
“你还愿意立我为后？”我半开玩笑，掩去了心中的难过。
“愿意，因为你是我离诺殇结发的妻！”他郑重地对我说，“皇后之位，只有你可坐。”他为我拂去散乱在面上的碎发，“做我的皇后好吗？”
“好！”我颔首，眸子里笑得璀璨。我要当他最美的皇后，让他永远都记着我的样子。
次日，离诺殇诏告天下，立卿墨为后。
夜已深，我小心翼翼地起身，生怕惊醒了那个熟睡的男子。他也累了吧！这夜缠绵，此生已够。
我俯身吻着他薄唇，只轻一触，便抽离，我怕我会留恋。
执笔想留些什么给他，万千不舍涌上心头，竟不知写什么好。踌躇良久，终是写上一句，“若非死别，决不生离”。
我写此话，泪与墨齐下，咬唇，生怕自己哭出声来。
临别前，再回首深深望一眼他，想将他的面容深深刻上心头。此一别，今生再难相见。
推门而出，今夜月色似是下弦，冷清的月下，有人正等我。
红裳飞扬，孤独一人在月下，已是黯然。见我来，他低声道：“真要离开？”
我含笑，“我不愿让他见到一个将死的我！”
“好，我送你离开！”他桃花眼悄然流过哀伤，我却装作看不见。
踏着这残月色，我快步走向宫。
那一日冷眉妩的话在耳畔响起，“楚阡陌，你好可怜。三年前，我哥哥自凤鸾殿中救回你，为你换的那张皮是在断肠草、曼陀罗等剧毒药汁中浸泡而成的！离落凡本是想利用完你之后，任你毒发身亡，可他偏爱上了你，才会一次又一次去为你寻求解药。只可惜，如今，我哥哥已死，世间再无人能救得了你了。你这命，也就只有两三个月了。”
我那时才明白离诺殇所说的只有三个月了，是什么意思。
“楚阡陌，你好可怜。你一直想报仇，可你从来不知道你的仇人是谁。你先是恨离诺殇，接着又恨离落凡，可你不知道你最该恨的那个人其实就是你楚阡陌！”
“当年，你已被册立为后，楚故如再怎么对离诺殇不满，也该顾忌着你。怎么可能被离落凡逼着就谋反？若那年离落凡真的参与谋反了，离诺殇会轻而易举放过他吗？”
“是你轻信小宫娥间的传言，一怒火烧凤鸾殿。楚故如连失两女，恨及离诺殇，才起兵造反。离诺殇以为你是宁死也不肯嫁给他，所以，才迁怒楚家，致使整个楚府被灭。”
原来，是我害死他们的！原来是我让整个楚家被杀害的！
我忽然心口一空，唇舌间涌上腥甜，眼前好像看到爹爹、娘亲朝我招手。
“爹爹，娘亲……”我张口喊出，一大口鲜血吐出，身子骤然变得轻飘飘的，如浮在云端上般。我好累，好想就这样睡着。
夙清逸一直唤我的名字，可是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低。
遥遥的，似是听见离诺殇在那深宫里呼唤，“楚阡陌，你怎么可以这样自私？朕以前总是顺你，这一回，朕不再顺着你了！你回来！”
嫣然一笑，原来，还有人这样爱着我。
“楚阡陌，你凭什么自作主张离开朕？”
这一生韶华，终是负了。
原来，后宫沉浮，爱恨颠覆，心却死在繁华锦簇时。
一夜皇后，不过如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