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彦开着车子,一边开一边悄悄地打量着拿着电话正跟姐姐解释的何双双。无论她怎么解释,小庆就是不相信。没办法,何双双只好挂了电话,很苦恼地扭头在玻璃上画了一只乌龟,画了一个又一个。许久之后,车子后面坐着看书的路志青,突然用很深沉的语调问:“小丫头,你知道中东变局对中国的影响吗?”他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子,啊!我好有知识,好有水准的得意劲儿。
“问我?”何双双扭头问路志青,对他喊自己“丫头”这件事表示十分欣喜。
“对啊,问你!”路志青抱着新买的书,故意露出那本书的封面。
“哦?”何双双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你不小了吧?准备参加什么考试啊?真可怜。”
“什么考试?”路志青不明白。
“不考试你看这些?哎,我见过你,上次你在我姐姐的酒吧里给全酒吧的人表演醉拳,表演完,你还表示愿意给所有人结账,而且见人就叫哥哥、姐姐的。我姐夫带了三个服务员都阻止不了你。你叫路什么来着的?是你吧?”何双双很认真地回忆道。
“哈哈。”周彦哈哈大笑起来,因为通过后视镜,他看到路志青那一脸被屎尿给憋住的郁闷表情。
“考公务员什么的都是浮云,你看你穿得人五人六的,就别跟别人抢那碗饭了。我考了好几年,都还没考上。”何双双不满地嘀咕着。
“路志青。”周彦回答。
“啥?”
周彦看着前面的红绿灯,继续解释,“他叫路志青,是我的搭档。我跟你说,你离他远点儿。”
“对,对,路志青,我知道的。上次你喝醉是因为失恋吧?嗯,我就说啊,我肯定见过你。”何双双的表情略显龌龊。周彦笑得更欢了。
小庆很高兴,看到妹妹与周彦一起进来就更加高兴了。她先是炫耀了一下她的B超照片,指了一下宝宝的位置,叫酒吧的人都来瞻仰了一下,大家表示各种羡慕与祝贺。接着姐俩儿在一起唧唧喳喳了半天,这一次,便是何双双怎么解释,小庆也不相信了。
一顿不要钱的午餐。周彦与何双双故意坐得很远,路志青倒是很愿意跟何双双坐在一起,他总是对神奇的世界充满好奇。
当然,最近这厮也有一些奇妙的心思急欲跟人分享。他慢慢地挪过去,周彦用一贯的眼神,从眼帘下瞄他,但是他毫不畏惧。最初的时候他颇有些不好意思,但情感最终战胜了理智,他还是磕磕巴巴地对何双双说起了自己的暗恋。他觉得能够在新华书店里遇到何双双,说明何双双必然懂得多,小庆也说了,何双双是研究生。路志青觉得何双双作为高级知识分子,也许能给他指条明路。这家伙有点儿病急乱投医的现象,他迫切地需要得到社会大众的理解与支持。可他没想过如果何双双懂,她能快三十了还嫁不出去?
“不客气地说吧,我觉得你们还是很有距离的。”别看何双双真正谈恋爱的机会不多,她的分析能力还是很强的。她这种强大的白忽悠劲儿,是在网络上回复各种题材的帖子中锻炼出来的。
一旦出现论点,必须找出反驳的理由!哪怕是生拉硬扯,也不能叫别人觉察出自己不知道!这也是来自网络的白忽悠规则。
何双双悄悄地拿着手机放置在桌子的一边,上网搜索答案。周彦早就看到了,却不提醒路志青。他只是笑眯眯地看着何双双一会儿探头,一会儿对路志青说话。说实话,他并不讨厌何双双,他觉得他们做朋友还是可以的。
“为什么啊!?”路志青就像个天真的孩子,“我觉得我还是不错的。你看,我的钱虽然不多,但是在咱北拓还是可以的。就拿房子、车子、个人的生活水平来说,我再怎么也是个成功人士吧!再说了,她只是个打工的,我觉得我们还是很合适的。”
何双双夹起一块比萨,周彦好心地拿起叉子帮她弄断乳酪丝,却换来她的一记白眼。周彦笑笑,又帮她推过一碗汤。
“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看待现代女性的,也许在你们的眼里,女人一直处在一个被保护的角色上。就好比我们谈恋爱,你们会觉得你们是强者,而我们是弱者,对吧?”何双双问路志青。
“对啊!”路志青不懂何双双为什么要问这样的问题。这是理所当然的吧?他只是想问,为什么他跟那位女性不般配。
何双双低头瞄了一眼手机,接着表情高深莫测地说:“我爸说:‘人生好比上台阶,站得越高,风景越是不一样。’也许是她站得太高了,根本看不到你吧,所以,你得站得更高些!”
“那我要怎样才能站得更高呢?电视塔高,问题是,上去了就只能看到鸽子了。”路志青的姿态摆得很低。
何双双停顿了一下,又是一探头。周彦低头笑了。
“你说的这些很实际,但是对于那样的一个女人,她靠自己的努力也能得到一切。我要是她,也不会看上你的。除了钱,你们缺乏的是共同语言和一样的生活情趣。其实吧,你刚才问的那些问题,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她的档次太高了,我劝你还是在周围找找吧。再说了,那女人话大,我是不喜欢的,而且我觉得你们不合适。”
话大是北拓市的土话,一般是来形容比较虚伪的人、爱吹牛皮的人。对于何双双的观点,周彦觉得就这一句深得他心,于是他连连点头,却又得了一记白眼。
“你这是打击我吧?”路志青的心都凉了。
“我爸爸说过一句话,锅盖配饭锅。”何双双好心地搬出自己老爹的那套和稀泥理论。
“这是注定的,你是锅盖,问题你那个,是个西班牙骨瓷,所以你们不合适。”
路志青一脸茫然,显然这厮只知道西班牙大苍蝇。
还她爸说的?周彦看得极为乐呵,觉得以前他怎么没看出来,何双双还挺会忽悠人的。还她爸说?
“对于特定的女人,她们追求的不一样。我就搞不懂你们男人是怎么想的,你们做一切事情都能有个合理解释,包括傍富婆。但是女人傍大款,那就是爱慕虚荣,不可原谅。当然我这不是给那些拜金女去解释什么。我只是说,其实,时代已经把男女的距离给缩短了,可是呢,你们男人却死不承认,即便是男人赚的没他老婆多,回到家还是假装自己是大爷,这一点儿最讨厌了。对了,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何双双叹息着抱怨,还不解气地咬了一口比萨。
“我朋友的爸爸是一家俱乐部的成员,她是那个俱乐部的什么顾问。那地儿,是个高级地儿,没有上亿的身价是进不去的。”路志青叨咕着,声音越来越小。周彦一皱眉,想当年,他老爹倒是上亿身价了,但也没去过那个俱乐部。
“唉,暗恋什么的,就是个悲剧啊。”
“是啊,我给她打电话,她都不怎么理我。”
“好吧,那你说,那个谁,对,她叫什么?”
“艾丽莎。”路志青说这个名字的时候,表情挺梦幻的。
“外国人?”何双双惊讶。
“她是在外国长大的。”路志青解释。
“她是个快乐的女孩。”
“什么?”
“艾丽莎啊,Elisa啊……”何双双小声地嘀咕了一句,接着傻大姐一般地随口说:“我看过一部电影,电影里的女主角就叫艾丽莎,是个妓女。她杀了自己的女儿,然后向前男友复仇,那部电影倒是挺血腥的。对了,还有一部电影,说什么来着,那个艾丽莎是个机器人,人工智能什么的。不是电影,是软件?唉,我给忘记了。”
周彦与路志青都很尴尬。
“我跟你说,与现实不搭的感情,你最好想都别想,否则会很惨的。”何双双开始以过来人的身份数落起路志青。过来个屁,这傻姑娘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恋爱经验。
周彦一声不吭地看着那两人谈得投机,心里冒出一些他都不知道的酸意来。何双双是个实际主义者,这一下午她都在打击路志青。这一点,周彦对她是很感激的,有些话他也不知道怎么说,路志青那家伙吃过无数女人的亏,却总是记吃不记打。路志青被批判得很惨,这家伙大概是天生的贱骨头,他竟觉得何双双说得很有道理,一直附和地点着头。
酒吧里,爵士乐的声音若隐若现,何双双的声音忽高忽低,还夹杂着笑声。周彦觉得这种感觉很祥和很安静。他有些困意,正蒙眬着,路志青开始推他。
“接电话!”
周彦揉揉双眼,接起电话,“喂,哪位?”
“周大哥,是我,华梅。”久违地带着委屈的声音响起。
周彦一愣,坐直了。他看看依旧在聊天的路志青跟何双双一眼后,拿起电话走到了店门口。
何双双看着周彦的背影,很是神秘地对路志青说:“我觉得是女人打来的电话。”
路志青连连点头,“我也觉得是。”这厮此刻已经被训成了孙子,完全没了自己的立场。
“华梅?有事?”
华梅在那边磕磕巴巴地说了一件事情。华梅的父亲来北拓看病,想见见周彦。
周彦愣了一会儿,问她:“你没跟你男朋友说吗?”
华梅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周大哥,你能帮我一下吗?我家里还不知道这件事。我爸要是知道了,一定不准我念书了。”
她本来是想借着新年跟家里人说实话的,可是两手空空的,也没回去。她打定主意隐瞒到底,不能说,至少现在还不能说,喻夏鸿现在还在创业,她不能再给他添麻烦了。老家那些人都太势利,如果喻夏鸿去了,对她也会有看法的。再说,现在就是说了,她也害怕喻夏鸿看到自己那个土了吧唧的老爸,一张嘴一口大黄牙的……
周彦显然不想去,他不想当那个傻瓜,可在四年的感情里,他对华梅一直是百依百顺的。华梅在电话那边哭,哭得直抽抽。周彦只好对她说:“你先冷静一下,有些事瞒是瞒不住的,你跟你现在的男朋友商量一下,也许就能解决了。”
“周大哥,我爸爸给你带了好多粗粮,我妈还给你晒了干黄菜。我没有其他的意思,周大哥,你就帮我这一次吧!要是我爸知道我们分手了,肯定会打死我的。我爸他一直当你是他女婿的……”
这算什么?拿老人当人质?周彦挺喜欢华梅的父亲,他虽然没什么本事,可一辈子本本分分的,砸锅卖铁也要叫华梅念大学。每次周彦去了,他都会去供销社买瓶酒,割点儿好肉。他们俩能在院子里的大槐树下唠一个下午。
周彦考虑了一会儿,看在老人的分儿上,还是答应了华梅的要求。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去火车站接他们,接到老爷子后,他带他去医院体检,又带他去了一家很不错的馆子吃饭。周彦给他拍了不少照片,洗出来能有一寸厚。华老伯许久没见周彦,过年也没接到他打的电话,以为他们小两口子在闹脾气,话里话外难免带了一丝劝阻。什么华梅小,不懂事,你多让让她什么的。周彦挺尴尬的,可还是答应了。
这天晚上,老爷子住进周彦安排好的宾馆。晚上,周彦在浴室,还给老头搓了个背,陪他唠嗑唠到半夜十一点才告别。临走的时候,周彦对老爷子说:“明儿我要去外省,就不过来了。”老爷子挺遗憾的,看着他的眼神就像看着自己的儿子,慈祥极了。周彦很愧疚,觉得这辈子再也无法与这样诚挚、诚恳、诚实、诚朴的眼神对碰,不能做他的女婿,他也是遗憾的。
这一天,所有的花销都是周彦的,看病、买药、住宿等等。华梅很惭愧,一直低着头,不敢看周彦。她自己对现实产生了极度的迷茫,她想要骨气,想要爱情,想要很多,但是事事都不按照她的安排转。
这一天华梅的话很少。周彦也看到了,华梅依旧穿着自己以前给她买的那些衣裳,很显然,她过得不好。最初的时候,周彦挺解气的,但是在见到老爷子后,周彦莫名地对这个老人感到理亏。
“谢谢你,周大哥。”华梅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勉强,依旧有着浓浓的委屈。以前周彦是最吃这套的,可现在听上去,还不如听何双双骂人来得爽。
周彦停下脚步,看着有些憔悴的华梅说:“华梅,这是最后一次了。你知道的,我有我的生活,既然分开了,就不要来找我。伯父是个敦厚人,不会不叫你念书的,你好好想想。”
华梅又哭了,周彦只是看看她,此刻的华梅,似乎无法再引起他的任何怜悯了。也许父亲逝世的伤痛大过了爱情,也盖过了一切幻想。他上了车,离开宾馆。拐弯的时候,他从后视镜里看到华梅蹲在那里,不停地颤抖着。
这一次,他不准备回去哄她。
何双双成了路志青的爱情顾问。全世界都被这个消息给吓到了,何双双要是在爱情方面给人建议,她会快三十岁了还没嫁出去?
路志青是每天都给何双双打电话做思想汇报,他迫切地需要一位了解艾丽莎那个世界的女人给自己一些提点,但是很显然他找错人了。他总会问一些奇怪的问题,比如,艾丽莎那种女人会喜欢男人怎么着装。
何双双怎么知道艾丽莎喜欢男人怎么着装?可被人这样信任,可以稍稍满足一下她好为人师的欲望。她有网络,有搜索引擎,即使不是自己的知识,照着读出来还是可以的,就胡侃呗。
奇怪的是路志青对她会莫名其妙地盲从。随着路志青一个电话一个电话地打来,很久没有得到小周最新消息的石林又找到了新希望。她假装不在意地徘徊在女儿的周围,在确定那是一个男人的电话之后,她毫不客气地抢了电话,笑眯眯地问对方:“喂,你好,我是双双的妈妈,你哪位啊?”
路志青愣了。他拿着电话,四下看看,看到正在楼下指挥工人工作的周彦,赶忙解释道:“阿姨你好,我叫路志青,那个,我是周彦的同事。”他必须洗白自己。
“哎?周彦的同事?”石林不明白这里面到底是怎么个关系。自己的女儿怎么会跟周彦的同事聊起天来?听着还聊得挺开心的。
何双双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觉得自己已经被妈妈逼迫得了无生趣。
“哎呀,是小路啊,你好你好。双双总说起你们,说你们对她可是很照顾的。”哪有照顾,那只猪每天在麻烦自己好吗?
何双双蹦起来,跟母亲抢电话,石林一胳膊就将她拨拉回床上。何双双开始抱着被子在床铺上翻滚,“谁来杀了我吧,救命啊!”
“小路,我的老朋友从天津塘沽给我捎来了好多大虾,可我跟你叔叔都不爱吃海鲜。刚才我还跟双双说,双双啊,你怎么不叫周彦来啊?你看巧不巧,话音还没落呢,你就打电话来了。晚上阿姨给你们做大虾吃,你们早点儿来啊!就这么定了。”
石林说完利落地挂了手机,示威一般把电话揣在兜里,对着女儿哼了一声:“靠你,一辈子都别想嫁出去了,你还得靠你妈我!”说完,她转身去了客厅,指挥老公买菜买肉,捎带着去超市买最好的大虾,一定要最好的。
何双双坐回电脑旁,打开微博写道:求尼姑庵,求修道院!各种求出家!
“何双双,你赶紧换件衣服,去发廊把你那头猪鬃给整整,快点儿!”
随着石林的一声怒吼,何双双又写道:各种撞墙,各种求死!
何双双的好友留言:难为你这个芳龄三十的女人,还能依旧保持这般的活泼天真,我要是你就撞死算了。
何双双气愤地回复:三十岁怎么了?碍着谁了?三十岁就不能天真活泼了?谁规定的?哪条法律规定的?我都这么不开心了,你还不许我活泼点儿,这还叫不叫人活了!
她的朋友显然被吓到了,没再回复。
何双双坐在床上哭了一场,默默地擦了泪,继续在父母面前装傻妞。
周彦一下班,就被一脸献媚的路志青给拉住。路志青并不解释他要去哪里,只是拖着周彦去了商场,买了两瓶好酒、一个果篮。一路上,路志青都在东拉西扯,生怕周彦问自己要去哪儿。他现在很没自信,迫切地需要何双双指点。为了爱情,牺牲一下兄弟,那也是可以的。
其实,兄弟就是用来出卖的!
周彦终于明白了这个道理。他看着门里面带着春天一般温暖笑容的石林,已经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怪不得他在楼下的时候就觉得这里有些熟悉,这里可不就是那天何双双看的方向吗?从这里应该也能看到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