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杠!”
志远一声断喝,吓得我赶紧把伸出去摸牌的手缩了回来。他拈起骰子,很随意地扔到桌子中间。是个四点,他伸手在砌好的牌尾倒数第四张处摸起一张牌,却并没有立即把牌翻过来,而是用中指慢慢地审着牌。
“千万别开花,千万别开花……”我在心底默默地念叨着,要是这把牌杠上开花的话,我身上带的钱就会全部输完。
我们打牌的规矩是无论谁带的钱输完了,赌局就立刻结束,绝不欠账。如果我第一个输完,也就意味着今天晚上,连翻本的机会都没有了。
“杠上开花!”
志远将牌翻了过来,一脸阴笑地看着我。
我扫了一眼他倒下的牌,把桌上的最后几张钞票扔给他,再将面前的牌一推,沮丧地说道:“没钱了,不打了!”
“嘿嘿,今晚哥儿几个够意思。走,吃宵夜去,我请客!”志远站了起来,笑着招呼道。
“我们不去了,明儿一早还有点事儿,你们俩去吧。”林东和文翰打了个招呼后就离开了。
志远一边收拾桌上的牌一边问我:“就剩咱们俩了,还去不去喝两杯啊?”
“去,怎么不去!你小子这个月已经赢了我好几万了,不吃白不吃。”我把手里的牌重重地砸到桌上,恨恨地说。
“哎!愿赌服输,你发什么牢骚。小心点,别把我的牌给砸坏了,这可是我托人从泰国带回来的,砸坏了你可赔不起。” 志远将我砸在桌上的牌拿了过去,小心翼翼地放进牌盒里。
“泰国带回来的?你这牌该不会有问题吧,害我输这么多钱。”我又拿起一张牌,仔细地看了起来。
“你尽管放一百个心,牌绝对没有问题,是你自己的手气臭。好了,我们出去喝酒。” 志远将我手里的牌抢了过去,拉着我出了门。
我和志远来到一家大排挡,吃喝起来。打牌我打不过他,喝酒他可不是我的对手,几瓶啤酒灌下肚,我见志远已经是晕乎乎的了,便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志远,你那牌玩着手感挺好的,什么时候也找人给我带一副吧。”
志远笑了笑,说道:“那牌可贵了,你真想要?”
“不就一副牌吗,还能贵到哪儿去啊。”
“那可不是一般的牌。” 志远神神秘秘地对我说道。
“怎么不一般,是不是可以出老千啊?”我顺口问道。
“你想哪儿去了,有了那副牌,还用出老千吗!” 志远不屑地冲我摆了摆手,然后压低声音说道:“那是佛牌!”
“佛牌?”我有些不解。
志远得意地喝了一口酒,说道:“你知道这牌是什么做的吗?”
我摇了摇头。
志远站起来,凑近我耳边轻声说道:“死人骨头。”我心里一惊,手上的酒杯“啪”的一声落到地上摔碎了。
“泰国有人专门制作这种佛牌,他们偷来死人的骨骸,制作成骨牌,然后请来道行深厚的高僧给牌开光,压制住隐藏在骨牌里的死人戾气。打了这牌,再背的人也会时来运转、否极泰來。你看看我,去年一直走霉运,后来专门找人从泰国给我带了这副牌回来,今年的运道一下就转了。”志远得意洋洋地说道。
我盯着志远,心里有些不太相信他的话,偷死人骨骸来制作骨牌这事,本来就够缺德的了,居然还有什么高僧给这样的骨牌开光。能答应做这种事的僧人,我估计修行也高不到哪儿去。
不过话又说回来,志远说的他去年倒霉、今年转运倒是确有其事。去年是志远的本命年,他的运道一直不好,不但做生意赔钱、打牌也大把大把地输钱,我记得当时还和他开玩笑,问他是不是没有穿红内裤。
可是过完年后,志远的运道突然就开始转了,生意一步步有了起色不说,打牌的手风也好得不得了。近几个月,我们打牌常常都是他一赢三,算下来已经赢了十几万了。俗话说赌场得意,情场失意。可今年志远这小子情场上也颇为得意,前不久还认识了一个漂亮的空姐,关系已经发展到了同居的地步。
这么多好事儿都落到了他的头上,难道真的是尸骨佛牌的作用?
2、
志远的死讯是林东打电话告诉我的。
林东在电话里说,志远的尸体是他女朋友发现的。这段时间她一直有航班,大概有半个月没见到志远了。前几天她休息,就去了志远家,没想到却发现志远已经死了。她当时就报了警,警察拉走了志远的尸体,并勘察了现场。
昨天,她接到了警察的通知,说志远的死因是心力衰竭。他是因为突发疾病,又没能得到及时抢救才死的。现在她已经领回了志远的尸体,不过志远没什么亲人,她一个人操办志远的后事忙不过来,这才打电话找到了林东。林东想到志远除了我们几个牌友,也没什么别的朋友,就让我也过去帮帮忙。
我挂掉电话后就直接去了志远家,当我赶到志远家楼下时,刚好看到林东拎着一个黑色的大垃圾袋从楼里走了出来,急忙迎了过去。
我帮着林东将垃圾袋扔掉之后,就朝志远家里走去。走进电梯后,林东告诉我:“志远的尸体在殡仪馆里存放着,薛曼妮说明天出殡,今天先清理一下志远的遗物。”
“薛曼妮?”我轻声重复着这个听上去很陌生的名字。
“就是志远的女朋友,做空姐的。”林东顿了顿,又说道:“她长得可真漂亮,可惜志远无福消受啊。”
“她在上面?”我随口问道。
“嗯,她一直留在房间里清理志远的遗物。”林东回答道。
电梯在志远家所在的楼层停了下来,我和林东走出了电梯。我突然看到一个背影在前面的楼道口晃了晃,那背影让我觉得有些眼熟,可一时又想不起是谁的背影。
跟在林东身后走进志远家里,我终于看见那个名叫薛曼妮的女子。说出来连我自己都觉得无耻,我见到薛曼妮后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幸亏志远死了。
薛曼妮真的很美,美得让每一个男人见到她后,都会想将她据为己有。当时,我脑子里想要得到她的念头,竟然压过了我想要得到志远留下的那副尸骨佛牌的念头。
薛曼妮有条不紊地清理着志远的遗物,我和林东说是帮忙,其实根本插不上手,只能帮着收拣一下不要的垃圾。不过,我想林东的心思和我差不多,都想和她多待一会儿,找机会和她套套近乎什么的。
志远生前是个大大咧咧的家伙,他的屋里很乱,留下的有价值的遗物也很少,薛曼妮没用多少时间就清理得差不多了。
趁着林东帮薛曼妮将不要的杂物往垃圾袋里装的时候,我的目光在屋里四处梭巡,寻找着那副尸骨佛牌,可惜我看遍了整个屋子,也没有看见那副牌的影子。我的心里充满了失望,却也无可奈何。
清理完志远的遗物之后,我和林东见时间已经不早了,便向薛曼妮告辞。这时候,她指着屋角的一堆东西对我和林东说:“那些东西都是志远的收藏,你们可以去选两件留个纪念。”
林东走过去,顺手拿了一把瑞士军刀揣进兜里。我看着薛曼妮,迟疑了片刻,开口问道:“我们几个都喜欢打牌,志远有一副麻将,我们常在一起打,如果……”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薛曼妮就回答道:“不好意思,你说的那副牌已经被人拿走了。”
“被人拿走了!谁?”我满脸惊讶地问道。
薛曼妮偏着头回忆了一下,回答道:“他也说是志远的牌友,好象叫什么文翰。”
“文翰!?”我和林东异口同声地惊呼道。
我转身看了看和我同样惊谔的林东,问道:“你不是一直在这儿吗,难道不知道文翰来过。”
林东满脸茫然地摇了摇头,说:“我没看见他。”
我回头问薛曼妮:“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薛曼妮指了指林东,说:“刚才你下去扔东西的时候,他就来了。你是坐电梯下去的,大概他是走的楼梯,才错过了吧。”
薛曼妮的话让我想起了刚才我走出电梯时看见的那个背影,我现在终于知道当时自己为什么会觉得那背影很眼熟了。
“他只拿走了那副牌吗?”林东问道。
薛曼妮点了点头,回答道:“嗯,他说还有点事,拿了牌就急急忙忙地走了。不过,他说明天会去参加志远的葬礼的。”
3、
第二天,文翰并没有来参加志远的葬礼。葬礼结束之后,我和林东一块儿离开了殡仪馆,在回去的路上,林东突然问我:“你说文翰怎么不来参加葬礼啊?”
“他来不来我怎么知道。”我没好气地回答着林东。
“他为什么要拿走志远的那副牌?”林东还在自言自语地发着问。
林东的疑虑让我忐忑的心放下了一些,起码他还不知道尸骨佛牌的秘密,于是我岔开话题问道:“志远的死讯也是你告诉文翰的吧?”
林东点了点头说:“我先给文翰打的电话,他说他有事,暂时过不去,然后我才打了你的电话。没想到他却偷偷跑去拿走了志远的那副牌,难道那牌有什么问题。”
我见林东依旧念念不忘那副牌,不想让他继续深究,只好敷衍道:“牌不会有什么问题的,文翰拿去也只是想做个纪念罢了。我们几个这么多年的朋友,难道还会出老千啊。”
“说得也是,我们打牌的输赢也不大,要为这几个钱专门找副牌来出老千,也太不划算了。”林东若有所思地说道:“可惜志远走了,我们的牌搭子差了一个,以后还怎么打牌啊。”
和林东分手后,我急匆匆地去了文翰家里。文翰不在家,打他的手机也始终关着机。我有些不太甘心,就守在他家门外等着他,可是一直等到夜幕降临了,他也没有回家。
后来,我又去了文翰家几次,但每次他都不在家,他的手机也总是打不通。我也问过林东有没有见过他,林东也回答说很久没有看到他了。文翰就像是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样,谁都找不到他。
一个多月后的一天晚上,我突然接到了林东打来的电话,他竟然约我去打牌。我当时就没好气地冲他吼道:“咱们的牌搭子一个死了,一个不见人影,打什么打啊!”
林东在电话里对我说:“你放心,保证有牌搭子,而且绝对让你满意。我的车已经到你家楼下了,赶快下来!”
我已经一个多月没有打牌了,没人提这事儿倒也罢了,林东这一说,我才觉得手痒得不行,赶紧揣上一叠钱就出门了。
坐在林东的车上,我询问他去什么地方、和谁一起打。他却缄口不言,和我卖起了关子。这让我很是郁闷,暗自在心里嘀咕,今晚一定要专门和他的牌。
当林东的车停下来之后,我看着车窗外熟悉的小区,诧异地问林东:“文翰回来了?”
林东得意地笑了笑,说:“就是他让我约你来打牌的。”
走进文翰家,我没来由地打了个寒噤,然后就看见了那副让我垂涎已久的尸骨佛牌。那副牌整整齐齐地码在麻将桌上,每一粒骨牌在灯光下都反射着幽幽的光泽,看上去分外阴冷。
“坐吧,好久都没有和你们一起打牌了,今天一定要打满八圈。”文翰坐在牌桌前招呼着我们。
“还有谁?”在牌桌前坐下之后,我问道。
还没有等文翰回答,一个娉娉婷婷的身影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她的手里端着一盘水果。看着我目瞪口呆的样子,薛曼妮的脸上微微地泛起一朵红晕,嗫嚅着解释道:“我是在飞泰国的航班上遇到文翰的……”
“赶快打牌,要聊天的话在牌桌上边打边聊。”文翰打断了薛曼妮的话,催促道。
我抬头看了看文翰,心里突然涌起一种怪怪的感觉,我觉得坐在牌桌前的文翰,并不像我认识的文翰,反而更像另一个人。
文翰到底像谁呢?我在脑子里想了半天,也没有想起来。
4、
牌局开始后不久,我就觉得文翰不太对劲儿。以往我们在一起打牌时,文翰是最为活跃的一个人,动不动就大呼小叫,一惊一乍的。可今天,他像换了个人似的,一直埋着头摸牌打牌,无论牌桌上出现什么情况,他都不动声色、一言不发。
最为奇怪的是,他的脸上始终保持着我们进门时那种不冷不热的表情,看上去一直没有变化。我甚至感觉到,我们只是在和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打牌,而不是在和一个活生生的人打牌。
不过,这个机器人的手气简直太好了。整个晚上,几乎只有他一个人在和牌,而我们三个,也就是陪他洗洗牌而已。
打着打着,林东又给文翰点了一个大炮,他气愤地把牌一扔,不服气地对文翰嚷道:“妈的,今晚真是邪了门了。我就不信,除了你会和牌,我们就都不会了。来,继续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