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站了起来,来回踱步,紧握的双手来回搓动,思前想后的,到最后终于咬紧了牙关。
他决定前往栖凤楼一趟。
夜色之中,韩府后园的小门外,一衣墨色的便衣的韩炎火迅速地钻进了一辆不起眼的小马车中,轻喝了一声“快”后,马车快速地朝着悬索桥而去。
马车刚离开不久,黑暗之中,又走出了一个人来,一身与黑暗极不协调的华丽衣裳,挂着琳琅满目、闪闪发光的珠宝玉翠,更与他自身低沉的阴气不协调。他琥珀色阴枭里有着浅浅的邪恶的笑意,仿佛一个恶作剧的小孩子,正开心地看着自己调皮的结果。
他知道韩炎火去找宋天昊了,也猜得到他想说什么。想到这,他更是低低地笑出了声来。
上一次在巧州时,宋天昊曾找到他。陶绾那时还吃不准是不是韩炎火让他去找他的,不过,现在看来,他们的沟通并不是很好,说不定,有很多的事情韩炎火并不知道。
就如,宋天昊试徒拉拢他这件事,韩炎火就不知道了。
屋外灯火流离,迷醉了院中的刚刚绿叶初展的睡莲,仔细听时,总能听到池中鲤鱼戏水的声音。
施若琳端了些茶点进来一看,梅洛睛还是无神地看着窗外的迷离的灯火,看不出是喜是悲。
颜烈送她回来时,已经将大致的情况说与了梅洛兰知道。梅洛兰当时气得失态,将手中的白玉茶杯狠狠地摔到地上,怒骂了一句:“这个可恶的贼子,本宫绝饶不了他。”
施若琳知道长公主的想法,原本她就已经想处死他了,现在,怕是连将他剁成肉碎的心都有了。但梅洛兰却没有马上这么做,施若琳知道,如果这个时候处死宋天昊,只会让梅洛睛的事情曝光,落下更加不好的名声。
梅洛睛也许不在乎,但长公主梅洛兰却是在乎的。她要做的,就是寻找机会,在不声不响中处理掉一切。
所以,她没有将梅洛睛禁足,而是让她安静地在晴轩中休息,还嘱咐了其他人,不得前去打扰她。
施若琳轻声走了过去,小声地问了一下。“公主,用茶不?”
梅洛睛摇头,依然无神地看着外面。施若琳无奈,轻叹了一声后,只得又端着要走出去。这已经是她第五次来上茶了,自从回来后,她都一直都是茶水不沾。
“若琳。”施若琳刚好走出去,梅洛睛却突然叫住了她。
这是她回来后跟她说的第一句话,施若琳激动了起来,赶紧又走了回来,喜有而泣地问了一声:“公主,你要用茶吗?”
“不,本宫只是想让你帮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施若琳隐隐不安起来。
梅洛睛回头看着她,眼里少有的真诚澄澈地求助于她。施若琳让她看得心跳加速,红着脸说,“除了宋天昊的事,其他的,公主就是要奴婢赴汤捣火,也在所不辞。”
梅洛睛失望地回过头去,喃喃低语,“可本宫就是想去见他而已。”
“公主。”施若琳来气,有些恨铁不成钢。
梅洛睛不理,喃喃地说下去,“本宫要去见他,当面问清楚。”
“问不问,都已经很明了了。”施若琳可没底,真怕她与他一见面,又变了样。
“本宫想得很清楚,如果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本宫一定会难受一辈子。与其这样,还不如当面问个清楚,真是如此,也好断了本宫的念想。本宫想过了,自己再不能这样下去了。兰已经生下了长女,也纳了新的侍郎,不久后,应该也是要大婚了吧。本宫不可能再像现在这样住在飞霞宫了,若琳,本宫也该好好考虑自己的婚事了。”
施若琳顿住,才离开了一个月的梅洛睛似乎突然长大,眼里有别于以前的任性,多了几分的沉稳。
骑马穿行于南城街市,梅洛睛恍然间,如隔世。施若琳一脸担忧地看紧着她,心里还是很不放心,尽管长公主说了,就让她彻底死心吧。
到了上回来找宋天昊的宅子前门时,梅洛睛看着那沉重深灰的庭院,更是百感交集。一个月前,宋天昊还对着她说道,他想她。
而今,已是物是人非了。
来时,梅洛睛曾想过多少种责问的方式,然而,当她看到这陌生又熟悉的宅子时,所有的准备都随风而去。
她不再是高贵不可侵犯的皇女,仅仅只是一名失了恋的少女。
梅洛睛筹措不前,马似懂主人心,打旋了两圈后发出了低低的鸣叫。施若琳走近,低声说道:“公主,要不回去吧。”
梅洛睛没有答她,两眼盯着紧闭的大门不吭声。
她自己都闹不清楚,她想干什么?找宋天昊责问,又能得到什么?除了羞辱,她又能得到什么?
原来,她并不像自己所想的那般的骄傲硬性,原来,一切的坚强不过是她软弱的伪装。她不是来责问宋天昊的,她不是不甘心,她是放不下。
宋天昊曾责问过她,为何偏要来惹他。可是,她现在就想问他,既然不爱她,又为何来惹她。
梅洛睛低下了头,两颗斗大的珠泪悄然掉了下来。自从在颜烈怀中嚎啕大哭后,她就再也没有掉下过眼泪。可是,此时真的心酸不已。
吱呀的一声,紧闭的大门突然打开了,走出来几个小厮后,就见宋思玲亲密地拉着宋天昊的手走了出来。
宋天昊,竟然还是那天走时所穿的水墨色儒袍,只是气息冷硬,孤绝料峭,浑身上下散发出比第一次在烟翠楼时的他还要可怕的冷气,就是骑马立于街角远望着他的梅洛睛都生生地打了个寒战。
她心里一痛,闹不明白他为何又变回了这副模样,不比之前还更甚。
宋天昊感觉到有一道炙热的眼神正看着自己,抬头一看,心马上抽紧,竟然是梅洛睛。
她一袭鲜艳的桃红色,在春意岸然中,如同刚从画里走了出来一样。离得远,宋天昊似能看到她哀怨凄楚的眼神。心里一阵揪痛,他明显地皱了一下眉头。
不过,很快他又反应了过来,只装做没有看到,低下头看向宋思玲,突然对着她温和一笑。一向冰得过火的他虽然笑不出真正的温和,却在一瞬间让宋思玲心花怒放,她更是娇巧地依偎着他。宋天昊稍是一愣,反手将她紧紧拥入怀里,亲密地走向小厮们早就准备好的轿旁,贴心地为宋思玲掀开了布帘,扶着她坐了进去。
宋思玲被他突如其来的体贴与温情给感动处一塌糊涂,坐进轿中的那一刻,梅洛睛清楚地看到她一脸幸福的光辉。
宋天昊没有再看向梅洛睛,就好像他不曾看到她一样。他跃身上马,威严低沉地说了一句:“抬好,走。”
水墨色的背影远去,不曾再回过头来,梅洛睛甚至还清楚地看到宋思玲从轿中探出头来,对着他笑语。而他竟然低头附语,显得温情脉脉。
施若琳担心梅洛睛受刺激,忙唤了她两声。
梅洛睛沉默如雕塑,突然,她冷冷、凉薄地狂笑了起来。
施若琳见她如此,更是担心不已,一时间,竟然望了该如何安慰她。
梅洛睛笑完后,拉缰勒马回头,又是清冷一笑后,双腿恨恨一蹬马肚,朝原路一路快马加鞭而去。
元争三十年初夏时,西洛更加动荡不安起来,先是岳州的戍边大将军宋桑青突然将女皇的特使白露霜扣押了起来,而后不久,便不再听从号令,与皇庭形同敌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