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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东京银座令人眼花缭乱的商店橱窗里,各种商品琳琅满目,令人目不暇接。

孙中山挽着卢慕贞徐徐走来。

卢慕贞来东京已经几天了,孙中山这次接她来当然是想与她办离婚手续,可没法启齿,几次话到嘴边又都吞了回去。

孙中山陪卢慕贞游京都古城、游濑户内海、鹿儿岛,今天又陪她出来逛商店,这是从来没有的事。卢慕贞是个乡下女人,不浮华、尚节俭,她也从来没因这些怨过孙中山,这不是她生活的第一需要。

东京银座的楼好高啊,仰起脸来看像刀劈斧削的山峰,在白云下像在晃动旋转,像随时能倒坍下来一样,街道也好像被挤成了窄窄的一条缝。

孙中山问:“东京大不大?”

卢慕贞说:“可比广州大多了。”

孙中山指着川流不息、比肩继踵的行人说:“银座总是人山人海,晚上人更多,人推人,几乎走不动。”

“这地方我呆不了,”卢慕贞说,“太吵,人挤人,像罐头里的鱼,还是咱翠亨村好,吸口气都清清爽爽的。”

孙中山把卢慕贞领进了一家上等人才有可能光顾的服装店,巴黎的时装在这里也应有尽有。

一见他们进店,从经理到店员立刻一齐打躬微笑谢谢关照,不管你想不想买,争先恐后把各式高档时装往你身上比量,似乎是他们的本分。

卢慕贞站在柜台旁的穿衣镜前有点手足无措。四五个满脸堆笑的店员拿着各色面料的时装在卢慕贞身上比量,柜台上还堆了一大堆。店员们施展平生练就的本事,大声地、不厌其烦地在动员卢慕贞买下来,这个说,“这件你穿上太漂亮了”;那个说,“太太穿上这件晚礼服,出席天皇的御宴也会引来羡慕的目光”;也有的说,“这件衣服简直就是给你裁的一样……”

卢慕贞被她们吵得晕头转向,不断地想摆脱包围。

孙中山在一旁看着乐。

卢慕贞求救地说:“科儿他爸,快走吧,我什么也不买。真的,我不受这个罪。”

孙中山说:“你今个敞开买。你跟我半辈子了,我没陪你逛过一次街,没陪你买过一件衣裳,今天我全都补偿过来。”

卢慕贞说,她若是穿上这种花花绿绿的衣服,不成唱戏的了?回到翠亨村去,乡亲们还不得把她当成妖精啊!况且,种菜、喂鸭、替人浆洗衣服的农妇,能穿得出这个吗?她知道孙中山的心,她无法承受,无福消受啊。何况,听听那价钱吧,简直是天价,她腰缠万贯也不花这个冤枉钱。

卢慕贞已经挣脱着逃走了,一群大失所望的店员们又包围了孙中山。

孙中山写了个纸条扔给店员们,店员们一齐鞠躬,异口同声地高叫:“谢谢关照。”

孙中山下楼追卢慕贞去了。

孙中山好歹又劝着哄着地带她逛了一家首饰店,卢慕贞更不感兴趣,她一生里惟一的一件首饰是套在手腕上的一对廉价的绿石手镯,是她出嫁时娘给她的陪送。

他们走得腿都酸了,一无所获。

孙中山和卢慕贞两手空空地走着。卢慕贞手里提着一缕韭黄,她说:“在日本买到韭黄可不容易,回去我给你炒牛肉加韭黄的合粉。”

孙中山说:“前面那家伊藤店,是东京最有名的老店,货最全,成色也好,进去逛逛?”

“饶了我吧,”卢慕贞说,“我再也不进商店了,像要吃了我。”

孙中山笑了起来,扬手叫来一辆马车。

晚风越墙而过,摇响了大大小小的风铃。

在厨房里做炒合粉的卢慕贞说:“拴在房檐子下的小铃铛是干什么用的?”

倚在厨房门口看她做饭的孙中山告诉她这是风铃,日本人喜欢吊在房檐子底下,风一吹,叮叮咚咚的好听,也有人说避邪的。

“你还有这个闲心?”妻子笑笑,说,“这不是你吊上去的吧?”

孙中山老实地说:“是宋庆龄挂上去的,她各处买这个,都是从寺庙里买的。女孩子嘛,都喜欢这东西。”

一丝不易觉察的幽怨浮上了卢慕贞的脸庞,但一闪即逝。

孙中山抽了抽鼻子,说:“好香,我有好几年没吃过你做的饭了。”

卢慕贞把合粉盛到盘子里,说:“你是吃百家饭的人。”

“是呀。”孙中山伸手去抓合粉。卢慕贞打了他一下,“怎么还是老毛病。”

孙中山还是抓起一点扔到了口中,连说:“香,太香了。”

卢慕贞说:“你这个样子,哪像个领袖?我听人家说,你所到之处,都是几万人狂呼乱喊的,把你当成了圣人一样,若是人家知道你嘴这么急,抓饭吃,不笑掉大牙才怪。”

“这很可悲,”孙中山说,“连你都认为我该和常人不一样了,那我可真没什么意思了。”

宫崎滔天、梅屋庄吉,还有廖仲恺他们都排上了队,争相轮流要请卢慕贞吃饭。她是个懒于交际的人,不惯热闹场面,怕麻烦,倒不如在自家喝一碗稀饭香甜。

孙中山与卢慕贞相对而坐,吃着可口的家乡饭菜。

孙中山几次看她,都是欲言又止。

卢慕贞低着头吃饭,卢慕贞不时地把好吃的挑到他碗中。

卢慕贞往口中扒着饭,底下露出了个大肉丸子。她看了他一眼,眼里有了泪,又赶紧垂下头去,想把肉丸子夹出来。

孙中山伸出筷子压住她的筷子:“你总是这样,一点好的也舍不得自己吃。”

卢慕贞想,从前,他也总是把鱼啊、肉啊偷偷埋在她碗底下……她的泪水终于流了出来。

孙中山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这时门外有人叫:“这里是孙先生的家吗?”

孙中山答应着迎出去:“是的,请进。”卢慕贞向院子里望过去,有四五个商店店员拥了进来,正是白天劝她买衣服的人,她认了出来。这些人怀里抱着、手里提着华丽的衣箱、帽盒,进到客厅,放下。

孙中山给了钱,说:“谢谢,喝杯茶再走吧?”

店员们说:“谢谢关照,我们走了。”

屋子里复又静寂下来,孙中山正在那里看衣箱里的衣服。

卢慕贞走过去:“你花这冤枉钱打扮我干什么呢?”

孙中山把一件呢大衣披到卢慕贞肩上,又把一顶法国式有羽毛的小红帽扣到她头上。

卢慕贞照照镜子,说:“我这不成了妖精了吗?”

孙中山说:“你还是很漂亮的。”

卢慕贞在镜子里心情复杂地望着他。

晚饭后,卢慕贞在阶下搓洗着衣服。

月亮只剩了很少的一半,不很亮。石门灯和廊下的灯光倒是把院子映得亮堂堂的。

孙中山从书房里出来,说:“不要洗了,今天走累了,明天再说吧。”

卢慕贞说:“不累。我还能为你洗几回呢?”言语中有点凄凉。

孙中山说:“明天我陪你去看富士山,去奈良看庙,你多呆些日子,我再陪你去北海道的札幌,那里的风光很独特。”

卢慕贞说:“我哪也不想去了。你那么忙,我也不忍心打扰你。我……要回去了。”

“怎么刚来就想走!”孙中山说。

卢慕贞说:“该回去了。我已叫何香凝给我订船票了。”

孙中山说:“你要多呆几天,我……”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卢慕贞甩了甩手上的肥皂沫,专注地看了孙中山一会儿,问:“你这次接我来,是有事情要对我说吧?”

孙中山心里很不好过,竟然鬼使神差地否认说:“啊,没事,就是接你出来住一段。”

“不对吧?”卢慕贞的口气有点逼人。

孙中山再次否认:“真的没事。”

卢慕贞说:“有什么不好说的?我们共同养育了3个儿女,孙蜒死了,好在这两个孩子也都长大成人了,我没什么对不住你的,也没什么操心的事了……”

一席话说得孙中山流出泪来,他握住了她的手,低声叫着:“慕贞……”

卢慕贞说:“这么多年,你到处逃亡,你是属于国家的人,我帮不上你什么,也不能为你分忧,这是我心里最难受的。甚至,我连一个女人的义务也尽不了,从前四姑没病的时候,我心里还放点心。我成了你的累赘。”

孙中山说:“你不要这样说……”

卢慕贞说:“我知道你有话要对我说。你不说,我说,咱们离婚吧。”

孙中山为之一震,尽管这是他想要说的,可在他内心受着煎熬的时候,这不好说出口的话反倒由卢慕贞口中道出,对孙中山来说,依然是沉重的,令他心灵震颤的。

卢慕贞看了孙中山一眼,说:“我不出这个手续,你就没法再找一个合适的人,我心里也不安。”

孙中山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那个姑娘对你怎么样?”卢慕贞问。

“你是说——”孙中山没敢贸然否认,也不敢突然承认。

“宋庆龄啊。”卢慕贞说,“我都知道了,只要她对你好,我就放心了,你不要考虑我能不能承受,我有儿有女,老来也不会太孤单,就是将来我动弹不了时,我们夫妻一场,你也不会看着我挨饿吧?”说到此处,她终于撑不住失声恸哭起来。

袁世凯的皇帝梦已经做了很久了,不然他也许不会冒那么大的风险与日本人签订21条,卖国也是利益的驱动。

想当皇太子的袁克定成了袁世凯称帝的一大支柱。

这一天,袁克定、朱启钤来报喜了,他们抱了很多请愿信进来。皇帝是袁世凯一手废除的,现在他又出尔反尔自己想当起皇帝来,总是要自圆其说才好,惟一能让人信服的理由是上万民表,让百姓说话。如果天下黎民都争相劝谏袁世凯龙袍加身,自己再虚情假意地推让一阵,那面子上就好看得多。

袁家书房长案上的劝进信已经堆成了一座小山了,杨度、朱启钤他们今天又抱进来一大堆。

袁世凯从里面踱出来。

杨度说:“参政院已将历次请愿人数汇总报到了总统府秘书处,共83件,3500多人签名。”他夸耀地指了指文案。

袁克定说:“连人力车夫的代表、乞丐代表都签字了,民意不可违呀,全国上下都拥戴你登基做皇帝呢。”

袁世凯踌躇满志地炫耀,最有力的是日本首相大隈昨天的公开谈话,连他也声称,中国目前的国情、民情不适合实行共和。

杨度劝他不要再犹豫了。

袁世凯说:“我怕帝制对子孙不利。”

朱启钤道:“儿孙自有儿孙福,何必考虑百年以后的事呢?何况克定是个操守、学识都出类拔萃的人呢。”

袁世凯说:“那就提交国民会议事务局,交国民代表投票吧。要有把握才行,别弄巧成拙。”

袁克定说:“那不是在我们手里吗?”

袁世凯还有一个担心:“北洋军人会不会出来反对?”

袁克定说:“不会,北洋各将领,哪个不是父亲提拔栽培的?攀龙附凤还来不及,会不识趣地反对吗?”

杨度说:“克定兄说得不错。”

这时门上有人报:“受命去四川履任的四川督军陈宦来辞行。”

袁世凯吩咐:“让他进来。”

朱启钤说:“陈宦不是北洋将领吗?何不试他一试?”

袁世凯没作声,陈宦进来,说:“我是来向总统辞行的。”

袁世凯问:“外间舆论鼎沸,都劝我登基,我是不想复辟的,你以为如何呀?”

陈宦立即趴在地上连磕了9个头,又爬着向前,一直爬到袁世凯脚前,拼命地闻着袁世凯的脚,痛哭流涕地说:“早该如此,我就盼这一天了,如果大总统不顺应民意登基,我就死在大总统面前。”戏演得跟真的似的。

袁世凯扶起他来,说:“你们真叫我为难啊!”

杨度、朱启钤与袁克定相视而笑。

陈宦问:“总统答应了?”

袁世凯说:“看来这是天意。一个风水先生早年说,我家项城祖坟左边是龙山,右边是凤池,主袁家出一代明君。”

袁克定补充说,祖坟墓旁长出一支斜藤来,有一丈多长,蟒蛇一样盘绕而上,恰似龙形。有人不小心用刀割破了一根细藤,滴出来的竟是血水。陈宦道:“天呐,这是天示祥瑞呀,总统若不登基,岂不是有违天意吗?”

袁世凯说:“看来,不应天顺人是不行的了。”

看他的样子,倒像有几分不情愿。

全权筹备帝制大典的是朱启钤,他与袁克定商议,国名是中华帝国,国号洪宪。他很敢花钱,花了80万两银子在前门的瑞蚨祥订做了一件登基时用的龙袍,江牙海水和红日全是用金线、银线挑绣的。包金大衣箱抬进总统官邸时,连袁世凯都大开眼界,其华丽高贵的程度,远胜于清朝的皇袍,如果说有缺陷,只是太重了,穿起来压肩膀,像扛了两个大麻包一样沉。

趁袁世凯不在,袁克定把龙袍披在了身上,在镜子前照了照,说:“穿上它,感觉就是不样。”

朱启钤道:“袁公子当了皇储,离黄袍加身还会远吗?”随后他又从衣箱里拿出一个玉匣,打开,是一方大印。

袁克定问:“是皇帝玉玺吗?”

“是你的,”朱启钤说,“’皇大储君‘四个字,是康有为先生的手笔。”

这时杨度进来,有点慌张,说:“不好了,严修去找了大总统,他反对帝制。”

“他算什么!”朱启钤说,“不理他就是了。”

袁克定气愤地说:“倚老卖老!你不能小瞧严修,他还是我的座师呢,他出来一搅,容易坏事。”他在地上走了几圈,在想主意。

袁克定不能对严修的能量小看。他的道德文章天下有名,又是袁世凯极力推崇的人物,他居然在9月6号的参政院大会上发了一通酸论,说改革国体不合时宜,尤其是推倒皇帝的人再做皇帝,于理不合。

一石激起千层浪,朝野上下立刻掀起了一阵反对复辟帝制的浪潮。具有影响力的梁启超也出来说话了,他从前是人所共知的保皇党,现在连他也反对头上再骑上个皇帝。1915年1月,袁世凯曾经在小汤山温泉约请过梁启超,商议的就是龙袍加身的事。在袁世凯看来,只要梁启超振臂一呼,会应者云集,令他少费许多周折。但梁启超耍了个滑头,他说他平生只研究政体而很少研究国体。这当然搪塞不过去,袁世凯逼急了,梁启超只好表态,说当前内忧外患未除,遽然变更国体恐怕不是容易的事。

这等于反对,袁氏父子只好不再指望他。后来梁启超鼓动蔡锷出京,协助他返回云南组织护国军,基于他的反对立场,袁世凯拿了20万大洋,想阻止梁启超在报上发表反对帝制的文章,梁启超也没买他的账。

现在半路又杀出个程咬金来,怎不叫未来的皇储袁克定恼火!

袁克定知道严修胆小惜命,你与他讲理,讲不过他,干脆,吓住他。

在北海的离宫,袁克定召开了一个有各方人士参加的会,事先谁也不知道这是一个什么会。

严修摆老资格装大,来得最迟,已没座位。他就坐在最醒目的主人位上,那本来是袁克定的位儿。

袁克定走了进来,也不坐,面色铁青,特地狠狠地瞪了一眼坐在前面的严修。

袁克定气势汹汹地说:“帝制已经改定了,现在全天下都知道了,有人却出来反对!”

众人都把目光掉向严修,严修的脸扭往别处。

袁克定接着骂街:“这是拿我们袁家开玩笑,有反对的都站出来,别在后边嚼蛆!”说着抓起一个大箪瓶用力向窗户掷去,玻璃哗啦啦粉碎,又抓起桌上一个大砚台,掷向穿衣镜,又是一阵玻璃粉碎声。

在场的人又惊又怕,几个对帝制有微词的人纷纷表态,支持恢复帝制。

严修装深沉,摇晃着二郎腿半闭着眼睛谁也不看。

袁克定吼了一声:“丑话说在头里,如今上万民表的人可是急了,今天我接了几个帖子,他们说,谁要敢反对国体改制,敢放个臭屁,全家都别想活。”

严修的腿不摇了,惊恐地睁大了眼睛,识时务者为俊杰,他悟明白了,这会是专为他严修开的。

于是他站起来说:“有人反对吗?那真是活腻了。我在参政院故意正话反说,就是想看看人心怎么样,还真有人踩着鼻子上脸了!”

与会者都埋下头,不敢笑出声来,袁克定心想,这个老滑头,还算识相。他放心了,满天乌云都散了。

受孙中山和陈其美之托,朱卓文带着女儿慕菲娅专程从东京赶回上海来接宋庆龄。

当父女二人来到宋家大门外时,听见一阵低沉悒郁的琴声从花园洋房里飞扬出来。

慕菲娅说:“爸爸你听,在琴音里浸透了忧伤。这肯定是宋庆龄弹出来的。”

朱卓文说:“也许,她现在行动不会很自由,我们说话要策略一些。”

朱卓文想了一下,终归觉得自己出面不利,越是这么兴师动众地专程来接宋庆龄,越会让宋嘉树反感。为了能有个充裕的商量时间,朱卓文带女儿到了徐家汇,找了一间洋人开的咖啡馆,要了两杯咖啡,边喝边议。

此时的宋庆龄已被软禁,她只在家里、院中有有限的自由,时时、处处有人跟着,天一黑,楼房的门就上锁。这是因为父女谈崩了以后造成的局面,倪桂珍陪着宋霭龄回山西了,他们之间已经没有人调和斡旋了。

宋嘉树从楼上下来,在楼梯口站了一会儿,来到女儿身后,替她关上了钢琴盖。

宋嘉树问:“你恨爸爸吗?”

“是的。”宋庆龄说,“你竟然把我软禁在家里,这事只有在旧戏中看到过,我替爸爸害羞。”

“我没有别的选择,”宋嘉树说,“今天你恨我,将来你会感激我。”

宋庆龄走到沙发旁,仰坐下去,双手枕在脑后,说:“爸爸,你并不是个道学先生。你难道不明白,能锁住一个人的身子,还能锁住人心吗?”

宋嘉树说:“如果你选择的人不是我的朋友,你嫁80岁的人我也不管了。我不是一个守旧的人,这你知道。爸爸尊重女儿的选择,可这个孙文不行,让我无法接受,我受不了。”

宋庆龄说:“你该把同样的话对孙先生去说。”

“我当然要说。”宋嘉树说,“我已经给他写信了,很长很长的信。”

宋庆龄没料到父亲有这一手,她有点紧张地站起来:“你,你写了什么?”

宋嘉树有三分得意:“当然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了。他看了我的信,他会害羞,会自愧,会无地自容,他会自动放弃他的想法。”

“你没有权利这样做。”女儿高声说。

“怎么,我给老朋友写信的权力也被人剥夺了吗?”宋嘉树说,“我想,即使那时你仍然执迷不悟,孙中山也会打退堂鼓了。”

宋庆龄的眼泪在眼圈里打转。

宋嘉树给孙中山写信?亏他想得出。这是很恐怖的,在宋庆龄看来,远比软禁要可怕。孙中山是个很爱面子的人,本来他爱上朋友的女儿心里就不那么理直气壮,而且有一种歉疚感,是宋庆龄的真挚的爱稍稍冲淡了这种愧疚之情。倘若宋嘉树真的写一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长信,说不定会瓦解孙中山的心理防线。孙中山不惧怕你拿刀拿枪的正面反对者,他怕的是软刀子……宋庆龄气得上楼去了。她必须好好想一想,尽快回到孙中山身边去,有她在和没她在是不样的。

这时老阿妈打开了门锁,说:“先生,有一个姑娘来找二小姐。”

“是不是从日本来的?”宋嘉树很警觉。

阿妈回答不是,是振华纱厂朱老板的千金,她说,是大小姐托她给二小姐介绍个朋友的。

宋嘉树喜出望外,说:“快请她进来。”

朱卓文到底还是没有露面,父女俩决定“智取”。

宋嘉树打量着打扮入时的慕菲娅,说:“朱小姐请坐。振华纱厂我知道,是大工厂。只是令尊大人无由相见,已久闻大名。”

慕菲娅坐下,问:“霭龄大姐走了吗?”

“走了,她妈陪着去山西的。”宋嘉树说。

慕菲娅说:“上海医院先进,外国大夫也多,到山西那土地方去生孩子,万一……那是不大保险的。”

“走前找最好的妇科大夫看过了,”宋嘉树说,“胎位、胎音都正常。他们山西人有个说法,不兴在娘家生孩子。只好入乡随俗。”

慕菲娅笑笑,问:“庆龄二姐在吗?”

“在,在,”宋嘉树说,“在她房里睡觉呢,要不要叫她?”

“叫她多睡一会儿吧。”慕菲娅告诉宋嘉树,她和霭龄是同学,在美国一起读过书。

“你也是威里斯安女子学院的?”宋嘉树觉得有了共同语言。

慕菲娅说:“是。我们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她去山西前,特地来找我,说你们家都为庆龄姐姐操心,希望给她找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家。”

“是这样,”宋嘉树说,“倒不是找不到,她轻易看不上。”

慕菲娅说:“是呀,庆龄姐姐水晶似的人儿,万里挑一,是要好好挑一挑,选一选啊。”

宋嘉树问:“叫你费心了,有什么合适的人家吗?”

慕菲娅说:“我有一个在教会中学的同学,她哥哥很不错,他的祖父是有名的大人物了,盛宣怀,你不会不知道吧?”

宋嘉树道:“盛宣怀?那是与张之洞、李鸿章齐名的洋务派领袖啊,这个门槛高啊。”

慕菲娅说:“他的孙子去年刚从美国哈佛大学毕业,是经济学博士,今年28岁,一表人材,能操5国语言。”

宋嘉树喜形于色,问:“他现在从事什么工作?”

“在英国人的太古公司里做事。”她说。

“好,家庭根基好,学业好。”宋嘉树不由得击掌赞道,“你向他家提起过我们了吗?”

“当然。”慕菲娅说,“他家上上下下都满意,我就到府上来了。”

宋嘉树转而又变得沉郁了,他说:“我这二女儿,脾气个别,有时候我说什么她不往心里去,小朋友们的话她倒肯听。伯伯托你去劝劝她,把这门亲事撮合成,我不会亏待你,怎么样?肯帮我这个忙吗?”

慕菲娅问:“伯伯怎样优待我呢?”

宋嘉树说:“我遍访名城,为你物色一个好女婿,总行了吧?”

慕菲娅笑了起来:“伯伯打趣我。”

宋嘉树说:“去吧,你上楼去吧,她在一上楼右侧的房间。”

慕菲娅点点头,说:“伯伯等我好消息吧。”

听到敲门声,在床上看书的宋庆龄懒洋洋地在床上翻了一个身,不理不睬。

后来慕菲娅说话了:“是我呀,我是慕菲娅,你听不出来吗?”

宋庆龄从床上跳下地,光着脚拉开门,伸手把慕菲娅拉了进来,惊喜地叫:“你怎么来了?”

“嘘,”慕菲娅拿手指头在口唇上一竖,示意她不要声张。她小声说:“我现在是朱小姐,振华纺织厂老板的千金。”

宋庆龄抿嘴乐了,拉她坐到沙发上。

慕菲娅一眼看到,宋庆龄的楼窗外面钉上了铁条,有手指头那么粗。她吐了一下舌头,指指窗户说:“崔莺莺被软禁了?”

宋庆龄叹了一声。

慕菲娅说:“我和父亲一起来的,是奉孙先生之命来上海,专程来接你回东京的。”

宋庆龄说:“我盼着这一天呢,我想孙先生不会对我迟迟不归置之不理的。”

“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慕菲娅说宋庆龄走后,孙先生托人把他夫人卢慕贞接到日本。

“干什么?”宋庆龄有点紧张。

“别紧张,是好事。”慕菲娅说,“孙先生真仗义,他怕委屈了你,和元配夫人办了离婚手续。”

宋庆龄对这事虽在意中,听来依然震动:“这么快?他固然是为了我好,可卢夫人的承受能力……”

“你们几个,可真是好人全凑到一起了。”慕菲娅告诉她,没等孙先生张口,卢夫人早提出离异了,和和平平,其实也无所谓,卢夫人回去了,仍然住在孙家,孙科仍然叫她妈,也不是什么伤害,卢夫人本来是个贤妻良母式的人。

宋庆龄问:“孙先生他……好吗?”

“别只管问别人了,”慕菲娅说,“你可是瘦了一大圈了。”

宋庆龄焦急地:“孙先生到底怎么样,你快告诉我。”

“他倒也没什么,男人都是那样。”慕菲娅故意说,“天天有歌舞伎陪着,也不算寂寞。”

宋庆龄不但不生气,反倒扑哧一下笑了。

“你笑什么?”慕菲娅问。

“他若那样荒唐,就不是孙中山了。”宋庆龄说。

“难怪你爱上了一个年龄可以做你父亲的人,”慕菲娅感慨地说,“你们真是相互信赖呀。

告诉你吧,自你走后,孙先生茶饭无心,人又黑又瘦,梅屋夫人看着不行,才去找了陈其美、廖仲恺两个叔叔,不然我也不会来,就怕你在上海拔不出腿来,果然如此。”

宋庆龄问:“有什么良策救我?”

“有了。你父亲听说我给你找了盛宣怀的孙子为男朋友,迫不及待地让我来劝你呢。你就假装答应就是了。”

宋庆龄格格地乐起来,想想不对,又连忙捂住了嘴。

宋庆龄实在没有编谎的本事。她对盛宣怀家的亲事答应得太快了,这反倒引起了宋嘉树的怀疑。

结果宋嘉树足不出户,就打听到了消息,令他怒不可遏,坐在房子里骂慕菲娅是坏女人。哪里有个振华纱厂的千金?盛宣怀根本没有孙子。

谎言戳穿,宋嘉树对孙中山更恨了,这导致了他对宋庆龄的防范更严了。

朱卓文无计可施,只好深夜劫人出逃了。

到了约定出逃的日子,宋庆龄及早准备好了简单行李,天没黑就盼黑天。10点钟了,院子里静悄悄的。宋庆龄望望对面父亲的房间,他还没睡,不时地咳嗽一声,人影在窗上闪动。窗外传来隐隐雷声。

宋庆龄向外张望着。

她怕年迈犯困的老阿妈睡着了。她如果没有老阿妈这个同盟军,那可真是不堪想像了。

老阿妈怕自己打瞌睡,在楼下仆人房里一直不敢坐下,困急了就用锥子在自己手背上扎一下。

终于,阿妈听到外面学猫叫的声音。她悄悄开门走到院子里,把小角门打开,慕菲娅带着个拿了大撬棍的男子轻手轻脚跨进院子。

朱卓文守候在院外,那里备好了一套马车。

阿妈找来一张梯子,然后附慕菲娅耳畔说了句什么,自己悄悄离开了。

慕菲娅见雇来的人竖起了梯子,一摆手,那人以猴子上树的敏捷动作攀到了窗下,侧着身子,用大撬棍把封窗的铁条撬弯,中间形成一个椭圆形的洞,他自己伸进头去试试,向下面的慕菲娅点点头。

宋庆龄早已急不可耐地开了窗子,把几件行李递出去。天上沉雷滚滚,天要下雨。

那人接了行李,扔下地,又扶着宋庆龄小心翼翼地下了梯子。

慕菲娅说了声:“快走。”拉起宋庆龄就跑。

老阿妈悄无声息地走来,把一个饭盒塞到宋庆龄手中,饭盒是热的,她不用打开也知道,是枣泥馅的粘团子。这是老阿妈的拿手戏,小时候宋庆龄背着书包走出家门时,阿妈也总是把热饭盒这样塞给她。此一时彼一时,那时阿妈身强力壮,走起路来一阵风,现在是老眼昏花、一步一颤了,这回一分手,哪知道还能不能见到?

宋庆龄一阵心酸。

老阿妈附在她耳朵边说:“别恨你爸,当父母的没有不为儿女好的……”

这一说,宋庆龄更撑不住了,她忽然觉得父亲好可怜,自己这么一狠心扔下他远走高飞,万一他有个山高水低,自己不是要后悔一生吗?

宋庆龄真是太难了,愁肠百结。慕菲娅见她这样,惟恐坏事,不由分说,拉起她就走。

宋庆龄跑到大门口了,忍不住回眸看了看父亲那亮着灯光的窗口,她的心在隐隐作痛,她更加可怜自己的父亲了,忍不住流了泪。

慕菲娅推了她一把:“再拖,你父亲发觉可走不成了。”

雷声越来越密,粗大的雨点从天上砸下来,砸得铁皮屋顶丁冬作响。

宋庆龄朝着那扇有灯光的窗子跪了下去。

就要开船了,宋庆龄不肯回到舱里,她总幻想着父亲会来追她,不顾一切地追到码头上、追到轮船上来。

她终于没有盼到宋嘉树的身影,粗犷的、令她肝肠寸断的汽笛声就这样伴她渐渐消失在黄浦江的蒙蒙细雨中。

因为吃了安眠药,宋嘉树比每天醒来得迟了一点,他发现宋庆龄出走,一时觉得天昏地暗,他忘了叫自己的车,拿了一把伞冲入了雨帘中。

这是一个风雨交加的早晨。

雷声、雨声、风声交织在一起,路上的行人奔跑着躲雨。

宋嘉树在雨中奔跑着,来到了码头。

大风把他的伞鼓翻了一次次,他一松手,伞落到了浪涛翻滚的黄浦江,自己也趔趄了一下。

他冒着大雨在拼命奔跑。他看见一艘客轮正在缓缓离岸,闷哑的汽笛声像是要把他的心撕裂。

他全身都湿透了,头发一绺绺地耷拉到脸上,他望着开走的黑色巨轮,他举臂呼天,风雨中没人能听清他呼喊的是什么,也无法分辨滚动在他脸上的是雨水,还是泪水。

秋风秋雨无情地抽打着宋嘉树,梧桐叶子满地翻滚着。他眼睁睁看着那黑色的怪物载着他心爱的女儿驶向了无垠的大海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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